几天前被收押至监狱, 身体的疼痛肆虐、让人控制不住地大吼大叫时,石俊辉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被人救出去。

重新睁开眼睛,入目是白色的墙壁, 眼角的余光扫到熟悉的装饰品,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不然一觉醒来他怎么从监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而后,他轻易抬起了手臂, 身体虽然会发出咔哧咔哧的异样响动,但他却成功坐了起来。抱着被子靠在床头, 他的眼中充满惊愕和疑惑, 随即呆呆地看向了床头柜。

柜子上放着一个很厚实的相框,他俯身拿走,手指利落地撬开了相框的木头架子, 藏在照片后的秘密尽数落在被子上。他垂着头去翻动那些秘密,一张张只有大头贴大小的照片从背面被翻起,暴露在眼前的是一张张充满痛苦的脸。

是那些被他差点逼疯的‘宠物’。

而捏在他手里的那张属于冉嘉。

卧室的大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打开的,一身灰色道袍的清远道长无视了他被子上的脏东西,用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注视着他。

清远道长年近六十,却并不像一个六十岁的人, 尽管他蓄着很长的胡须。可事实上明眼人一眼就能察觉到他脸上的皮肤比起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还要细腻。

石俊辉当年见他第一面, 就觉得他身上有种违和。

但很快,对清远道长的敬佩就取代了违和感。

骤然见到清远道长出现在眼前, 石俊辉心头那些混乱的思绪突然就冷静下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并非在做梦:

清远道长当年就能让他免除冉嘉的迫害, 现在自然也能将他从监狱救出来。

石俊辉的眼中迸发出了强烈的喜色。

而清远本人虽也感知到了冉嘉遗留在原地的气息, 但他还是很好奇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特地在石家别墅等到石俊辉醒来,正是为了这个答案。

石俊辉对清远道长知不无言, 立刻便将当时发生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没有落下宋离的姓名。

“道长, 这个人绝对有古怪。当时就是他先问了我一句相不相信有鬼跟在我身后, 然后冉嘉出现了。”石俊辉的脑子也逐渐活络起来,“就算他跟冉嘉没关系,他也绝对不是普通人。”

清远道长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在心中重复着‘宋离’二字。

说实话,这个名字实在是陌生,陌生到清远道长搜刮多年的记忆也没能找到与他有关的一星半点往事。

不过,既然是非人类,或许三界管理处那边倒是知晓。

清远道长留了个心眼,垂眸对石俊辉道:“好好养伤。”

便转身走了。

可石俊辉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重塑过一样,虽然不可思议,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他猛地从**翻身下来,激动地在房间里跑了两圈,被他亲妈看到,笑话了他半天。

石俊辉眼珠子滴溜滴溜转,走过去搂住他亲妈的手,小声地问了几个问题。

石俊辉他妈若有所思看了他两眼,忽而幽幽道:“就报复那个叫宋离的怎么行,你是不知道你那位好哥哥在背后做了多少好事。”

设计送人到他身边,落井下石。

等等。

石俊辉想到自己被关押在监狱中时不经意与石业岭对上的双眼,对方的脸上做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而藏在镜片下的眼中却满是舒爽。石俊辉缓缓咧了咧嘴,笑容里都带着一丝血腥味。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一幕。

他以为自己终于要报仇了,先是石业岭,然后是宋离。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比复仇更先抵达的是宋离。

青年只是随意抬了抬手,他四肢的骨头又全部碎裂,像条蛆虫一样趴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才时隔一天,那种让人产生无数恨意的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

石俊辉疼得几乎要晕过去,然而有只手抵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感觉到自己的思绪越来越清明,于是那种内里被碾碎的疼痛感也越来越清明。额头的冷汗从水滴状逐渐变成溪流,一条条顺着脸颊淌下。喉咙滚动间只冒出一两个单音节的挣扎。

漆黑浓郁的雾气飘到他面前,恶鬼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弯着腰,从他后侧的头顶越过俯身靠近他,然后吐出一句没什么感情的:“好惨哦。”

一脚跨过这具与尸体无异的躯壳,屏竹直接盘腿坐在石俊辉的面前,撑着下巴道:“好可怜,恢复正常人才不到一天时间吧?是不是还想着恢复正常人了以后要怎么怎么样?你说你何必呢,你要是不找石业岭麻烦,就不会被那大魔头发现,至少还能多活两天。”

它啧啧啧两声,又侧了侧头,“你身上的味道和那几天我在那只神鹿身上闻到的味道好像啊——”

“因为。”宋离回过头,鞋底碾着扣地挣扎的那只右手,语气平静,“他就是靠神鹿的血肉才重新站起来的。”

邵修站在一侧,短时间内头脑已经开始疯狂转动。

“长台会所只是无数喂养地的其中一个。”

“南云路别墅也只是无数制造神药之地的其中一个。”

“只是刚好,南云路别墅内囚禁着明霜。”

“这件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你说的是对的,这一颗炸弹早在很久之前就埋下了,而我们运气好,在它还被爆炸之前就已经事先察觉到了它的存在。”

宋离并未应和他,他垂眸看着那头被铁链拴住的鬣狗。来自宋离身上强悍的气息好似一把把刀刮在它的皮毛血肉之上,它缩着脖子呜咽两声,竟然乖乖趴在了地上,后腿乖巧地收起。

连刚才一直想要撕咬的猎物也不在意了。

宋离弯腰扶起了陷入昏迷的石业岭。

男人大概是被强烈撞击过,后脑勺鼓起了一个很大的包,手臂**在外有几道显眼的伤痕。好在是他们来得够快,否则石业岭今天估计是有来无回了。

一行人从电影院离开,邵修背着石业岭,屏竹则拎着软趴趴的石俊辉。

屏竹忍不住去看看邵修,一张嘴叭叭叭地就没停下来过:“为什么你背好人,我却要拎傻逼?这不是脏了我堂堂罗浮山第二任鬼帝,未来三界管理处处长干净的大手吗?”

邵修听它时时刻刻将管理处处长挂在嘴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差不多得了,你的手本来就挺脏的。”

屏竹瞪圆了一双腥红的眼睛:“ 你怎么说话的呢?我每天都洗手,洗一百遍!”

邵修懒得跟他吵 ,跟随着宋离的身影加快了脚步。

屏竹气急,越看手里提着的这坨垃圾越不爽。等到了宋离在平磐镇的家,二话不说立马脱手,任由石俊辉砸在地上。

没了宋离的神力作为清醒剂,石俊辉早就疼得晕过去了,这会儿被砸更是吭都没吭上一声。

屏竹盯着他看了两眼,果断又抬起一脚朝着邵修就踹了过去。邵修刚小心翼翼地将石业岭安放在沙发上,已经在家里焦急等候了半天的陈婷见状立刻飘了过来。女鬼脸上的担忧之色实在是过于明显,邵修偏头看了看她,正欲开口,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那坨跟皮球似的飞过来的玩意儿——

抬脚,咻,飞走。

屏竹嘿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再抬脚。

当宋离从房间内走出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的身影一现身,屏竹就率先察觉到了,心中一慌,脚下的准头也跟着变了变。它眼睁睁看着从它脚尖踢飞出去的那坨垃圾一改之前的路线,没有稳稳当当朝着邵修去,而是转向了站在门口的宋离。

屏竹:“!”

这还得了!

它要被宋离按在地上揍!

当石俊辉的脑袋逐渐靠近宋离的脚尖时 ,屏竹身上的黑色雾气已经在瞬间炸开,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警觉戒备的状态。

果然。

它注意到宋离的长眉微微一蹙,似乎有些不太理解它和邵修两人究竟在做什么。但看着靠近自己的垃圾,他竟然也下意识地抬脚踹了一下。

屏竹:“?”

邵修:“……”

宋离沉默两秒,面无表情:“我这里不接收垃圾。”

被他踹飞的垃圾哐当一下擦过茶几的脚像在冰面上滑动的冰壶一样,没有了其他的遮挡物以后,格外丝滑地滑向了大门口。就在屏竹和邵修以为石俊辉会撞上门板的时候,伴随着嘀的一声响,大门被人从外拉开。

宗煦赶路赶得累得要死。

今天他从外省离开时,三界管理处分部那边其实是建议他坐飞机的,虽说现在飞机票稍贵,但他们也说了可以报销。只不过宗煦有飞机恐惧症,所以他宁愿多花费点时间坐高铁。

坐了一天的高铁,临时又处理了点事情,宗煦感觉到自己有点疲惫。

其实他完全可以现在就去休息,不过想到自己和宋离也很久没见,而且这次也是对方难得找自己求助,他怎么也得及时赶到。

拿着宋离给的门牌号和密码,宗煦打开了门。

一边开门,他还在心底一边想着——看来最近宋离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这块小区的租金比起他的出租房要贵上一点,因为房子要新。

心里嘀咕着,大门也打开了。但是令宗煦欣喜的那种好友许久不见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反倒是有什么东西像个球一样猝然出现在他面前,那球滚动的速度极快,宗煦抬眸时只注意到眼中有黑色的阴影划过,旋即重物靠近的沉闷感袭来,他的右手仿佛有自我意识一样,反应过快地掏出了一张符纸,啪叽一下贴在了‘球’上。

符纸效果斐然,‘球’杵在他的面前立马就没有了动静。

但也正是因为,宗煦才看清楚了所谓的球到底是什么东西。

……等等,这好像是个人啊。

他意识到这一点,猛然睁大眼睛,眼珠恨不得黏上去的——

如果他眼睛没出什么问题的话,这就是个人!只不过对方的身体柔韧性似乎相当不错,整个人被团吧团吧滚成了一圈,脸上以及**在外的身体磕出了无数的青紫痕迹,手臂和双腿一种明显弯曲的姿态收拢,软趴趴的 ,没有力道。

除了瞎子看不出他的奇怪之外,应该所有人都能察觉到。

这什么意思?

拿人当球踢?

年轻的五行门门主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内仿佛遭遇了极大的冲击,即将面对好友而准备好的微笑早已僵硬。他呆呆地抬起脑袋,一双眼中装满了错愕,一点点抬起看向门内。

身材高大,一脸正气的三界管理处主任邵修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身旁黑雾浓郁飞舞的罗浮山第二任鬼帝屏竹抬眸看着天花板,双手背在身后,吹起了口哨。

宋离……

宋离沉默半晌,最终温声细语;“要不你先进来,外面有监控,被人看到不太好。”

宗煦:“……”

啊?重点是这个吗?

十分钟后,邵修和屏竹你一句我一句,偶尔加上陈婷温柔的声音,终于将眼下的情况解释清楚。

最初宗煦还在认真的听,直到听到被他们当成球踢的人其实是石俊辉时,他的思绪就开始止不住地发散 。他虽然人在外省,但石俊辉一事的影响实在是太大,最近这段时间各大社交软件几乎都在讨论相关内容,宗煦就算不关心,也能听到几句。

因为知道了石俊辉,所以他立马就理解了刚才发生在这个客厅内的一系列行为,并且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没补上一脚。同时,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宋离给吸引去了全部。

他现在更好奇,宋离怎么和邵修熟悉到了这种程度,而且他的身边怎么还有一只强大到令人心惊的恶鬼陪伴。

大抵是察觉到了宗煦眼巴巴的视线,宋离的视线从手机上转移,温声道:“过会儿再给你解释。”

宗煦心里好奇地像只有只猫爪在挠,但既然宋离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就乖乖点头。

折腾的这点时间里,勾陈已经收到邵修的信息匆匆赶到,他还是那副儒雅的模样,给石业岭治疗以后,又让石俊辉恢复了点理智。正欲功成身退之际,忽然被宗煦给叫住:“哎,等一下,陈先生。”

勾陈给自己取的名字很随便,两个字调换位置,叫陈勾。

勾陈回头看向宗煦,眼露疑惑。

宗煦咧开嘴一笑,丝毫不觉得羞耻:“我今天赶了一天路累死了,要不,您也给我治治?”

勾陈:“……”

十秒钟之后,宗煦原地蹦了一下,原本连骨头缝里都流淌着疲惫的身体此刻轻松地还能爬个珠峰,宗煦心满意足地送走了勾陈,又连声说了好几句谢谢。

邵修和宗煦还算熟悉,此刻颇为无语地注视着他:“勾陈没揍你一顿真是他脾气太好了。”

宗煦伸着懒腰:“ 你们妖怪身体素质好,根本不懂我这时候的痛苦 。要不是因为宋离找我,我这会儿躺在大街上都能立马睡着。”

宗煦吐槽完,走到了宋离的身边。

宋离正垂眸看着依旧躺在沙发上的石业岭。石业岭虽然受伤挺严重,但经过勾陈的治疗效果也很快见效。在被宋离注视的时候,男人摘下眼镜后毫无遮掩的睫毛轻轻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石业岭其实是有些懵的。

被章鱼妖的触手甩到墙壁上,后脑勺砰然而响时,他在心中已经认定了自己的死亡。

从头到尾都是他小看了石建飞这群人渣败类。

他只以为石建飞庇护自己的小儿子做了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却未想过石建飞的背后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将那么凶猛的野兽禁锢起来,以人类的身体喂养他们。

能做出这些行为的,已经称不上人了。

石业岭认输,但他依旧放心不下自己的母亲。不知道他妈会不会提前察觉到不对劲,如果她能去找宋离就好了,宋离都能帮冉嘉,也一定能帮助他妈逃脱清远道长之手。

或许是因为执念太深,一直到清醒,到睁开眼睛,年轻男人的口中还念着“妈”这个字。

陈婷几欲落泪。

她死的太早,石业岭小的时候她也想着像个寻常母亲一样照顾他,可即便她运气好以鬼魂的身份留在了石业岭的身边,却依旧无法像其他母亲一样,拥抱自己的孩子,给孩子准备一日三餐,甚至都无法为他拎起落在地上的被子。

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她的儿子在保护她。

“您别难过,石先生已经醒了,以后就没事儿了。”邵修注意到这一幕,忍不住低声安抚了陈婷几句。

他看着陈婷的模样,回忆起他哥还在的日子。

麒麟是于天地间降生的,从小便无父无母。事实上邵青作为一只火麒麟,与他也相差甚远。但整个麒麟一族只剩下他们二人,邵青便自觉担当起了老大哥的责任,邵修刚呱呱落地之后的幼年期到成长期,都是邵青一人当爹又当妈地将他带大的。

想起邵青,邵修的思绪飘得有点远。

石业岭彻底清醒之后,看着陈婷担忧的眼眸和没什么变化的模样,饶是个早已成年的男人,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他缓缓舒出一口气,顾不得了解自己身体的变化,张嘴道:“我被石俊辉的人带到那边后,石俊辉跟我说清远道长已经去别墅找您了,我以为您出事了。”

宋离靠在一旁的沙发椅背上,解释:“陈女士发现联系不上你以后就过来找我了,应该正好和那位清远道长错开。”

石业岭愣了一下,点头,旋即又像是想起什么,连忙回忆着将自己从石俊辉口中得知的消息全部告诉宋离。宋离冲他点头,“我们基本都知道了,宗煦——”

宋离回头看去。

却意外发现宗煦正坐在矮脚凳上,双腿微岔,双肘抵在其上,身体呈微拱,皱着眉做足了思考的模样。

宗煦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宋离一连喊了三遍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

眼露迷茫,他啊了一声。

宋离望着他的眼睛,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宗煦挠挠头:“你们刚才说清远道长,我怎么觉得这道号怪耳熟的。”

宋离漆黑的眸光轻轻一闪,轻声道:“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石先生跟我说,清远道长是你们五行门的人。而且,石先生脖子里的玉坠,二十年前也是你们五行门的门主所赠。”

“玉坠?”

“二十年前五行门的门主?”

这两个关键词似乎引起了宗煦极大的兴趣,他几近焦急地起身,迈着大步走向石业岭。石业岭的反应也很快,扯开了自己的衣领将那根玉坠暴露在了宗煦的面前。

与此同时他道:“那位清远道长看见我这枚玉坠反应有点大。”

宗煦的双眼盯着那玉坠直勾勾地看了许久,手指缓缓触碰上去,在玉坠的冰凉之中感受到了几分人体的温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宗煦终于松开了手。

他冲石业岭笑了笑:“二十年前五行门的门主是我师傅,逍遥子。这个样式的玉坠,我曾经也有一块。”

宗煦是个孤儿。

是二十多年前逍遥子在一个垃圾桶里捡到的。当时的宗煦瘦瘦小小一个,脸色青白,连哭声都微弱地像只小猫,大概再过几个小时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垃圾桶里,再过一个夜晚,就会被收垃圾的送进垃圾场。

幸运的是,逍遥子发现了他,并且收养了他。

随着宗煦一天天长大,逍遥子很快发现自己收养的小徒弟还是个容易招鬼怪的体质。不过这对于五行门的门主而言,并非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自那日起,宗煦的脖子上就挂着一根红绳玉坠。

“那玉坠一直到我成年,我才拿下来。”宗煦看向宋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帮助石俊辉的清远道长,原本应该是我的师叔。”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瞬间就捕捉到了他言语中的一个关键词:

原本。

宗煦也是聪明人,一看几人的表情便能猜得到他们在想什么,当即便道:“十年前我师父云游四海,没过多久清远认定我师父失踪,要求重选五行门门主。当时情况也比较特殊,五行门那批与我师父差不多年纪的长老们都赞成清远的提议,并且认为清远是下一任五行门门主。”

但最终,五行门落入了刚刚成年的宗煦手中。

“虽然我当年才十八,但我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师父的五行门在他外出的阶段流落到其他人手中啊,更何况清远那老赖皮还咒我师父死,这不纯纯犯贱嘛。所以我就撺掇了一群人,推我上位,后来他们大概也意识到我毕竟是我师父唯一的弟子,觉得不能绕过我,要名正言顺一点 ,就提出跟我比试,谁赢了谁当门主。”

结果么,肯定是他赢了。

但清远差点气疯。

输了比试就没有名正言顺的借口了,他一时咽不下这口气,便带着一群长老离开了五行门。

宗煦一时间有些唏嘘:“都十年没听说清远道长这个名号了。”

虽然宗煦叙述这段故事时只用了寥寥数语,连当年比试的内容也未多讲。但谁都能想得到对于一个刚成年的少年而言,想要在一群老油条手中守住五行门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屏竹若有所思地看他两眼,宗煦十八岁就能继承五行门,想必对于管理五行门应该很有经验。所以它以后竞选成功了三界管理处处长,倒是可以跟宗煦好好聊一聊。

完美呀。

没人注意到傻乐的恶鬼。

石业岭听完这一番话,默默抬手却陡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眼镜早已碎在了石俊辉的脚下。

他只能改成用手摸摸鼻子,然后在心里感慨——

这谁能想到自己病急乱投医找到宋离,结果还真找到了个大佬,这大佬身边随便一个都是五行门的门主。

简直不可思议。

石业岭还在兀自感慨,宗煦却已经看向了他:“你那个别墅在哪儿?十年不见,我倒是蛮想去见见他的。”

*

一行人最终分成了两拨。

按照宋离的意思,原是打算让邵修和屏竹将石业岭和他母亲安顿好的,他和宗煦去找清远道长。但屏竹现在对宗煦非常感兴趣,死活要跟在人家屁股后面,邵修嘴角微抽,索性自己一个人带着石业岭和陈婷走了。

顺便拎着尚有意识的石俊辉一起离开。

另一头。

屏竹一只恶鬼在面对宗煦这位五行门门主时显得格外客气,又好奇心加倍,那模样让宋离都不免多看了它两眼。而屏竹的这波态度也就导致了宗煦好奇宋离身份时,用不着宋离开口,屏竹就会尽责地解释。

譬如宗煦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情况。”

屏竹凑到他身边,嚷嚷:“能什么情况啊,就不是人呗。”

你别说,虽然这恶鬼说了等于没说,不过这么简短的一句话确实也将宗煦心中所有的疑惑都解答了。

因为不是人,所以和邵修有共同语言,关系相处得不错。

因为不是人,所以江湖上那些传闻才显得真实。

宗煦是个聪明人,不会去刻意询问宋离既然不是人,那是鬼还是妖,他只是一脸兴味的对宋离道:“我当时在大马路上看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

说完感慨一声:“这么多年来,小宗我看面相的本事多少有点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吧。可惜老头子不在了,不然肯定很欣慰。”

宋离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言语中的意思:“这十年时间,你师父没有回来过?”

宗煦:“没呢。”

当初他觉得清远胡说八道,是为了想要成为五行门的门主才找的借口。可逍遥子十年都没回来,有些所谓的胡扯好像突然变得有道理起来。

所以他选择去找清远,目的之一在于询问逍遥子的下落。

宗煦虽然是个正儿八经的人,但由于身上的符纸颇多,一张张御风符贴在腿上,奔跑的速度格外快,简直跟屏竹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御剑飞行差不多。它低头看看自己,果断变成人的模样,让宗煦往它脚上也贴了两张。

宗煦:“……”

趁着屏竹没注意,宗煦挤到宋离的身边,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这鬼又是什么身份?怎么看着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宋离眼角微微一抽,迟疑着是否要回答。

倒不是说不能将屏竹是罗浮山第二任鬼帝的身份说出来。

只是他很担心自己要是如实说了,会让地府在宗煦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但隐瞒确实不太好,宋离简单解释了两句。

两秒后,他果然在宗煦的脸上看到了‘艹,这玩意儿都能当鬼帝’的怀疑。

而令宋离没想到的是,宗煦的下一句话似曾相识:“那等我死了是不是也可以竞选一下罗浮山鬼帝啊?”

宋离:“……”

他认真解释了一下:“罗浮山鬼帝不是靠竞选的,是天定的。”

所以相比之下还是屏竹的愿望更容易实现一点。

宗煦遗憾:“那算了 ,那地府有什么官是可以靠竞选的吗?”

宋离也有点不太确定:“阎王?鬼差?”

宗煦:“都是打工仔,没意思。”

一路唠唠嗑嗑胡说八道,竟然也很快抵达了石业岭和陈婷平日里所住的别墅。作为一栋郊区别墅,这里环境幽静偏僻,周围都是大片的绿植,一眼看去确实很适合陈婷这样的身份居住。

宋离几人运气不错,他们刚过去,便见有人从门内走了出来。

是石建飞。

宋离认得石建飞纯粹是因为前几天石家上热搜上的多,石建飞这位老总的各种采访、慈善晚会的拍卖视频,都被拉出来做成了集锦,当时这段集锦的标题就叫做——看看当今某些企业家到底多虚伪。

宋离修长的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很快宗煦便察觉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层很薄很薄的雾气,而转眼间这样的雾气就消散在空气中,不见了踪影。宗煦眨了下眼睛,还未来得及询问,便看到宋离已经大大咧咧毫无遮掩地走上了前。

落后几步的屏竹飞速跟上,路过宗煦的时候顺手拽了他一下。

宗煦目瞪口呆,心道这么嚣张的吗?

结果等到了石建飞的面前,他才发现石建飞旁若无人地打着电话,他们三人大活人……哦不,两个活人加一个鬼杵在他面前,他就跟眼瞎了一样。

宗煦的脑袋飞速旋转,立马想到了那层薄雾。

哦草。

宋离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一点。

心中的震撼很快随着石建飞的通话内容而消散。

石建飞特地走到绿植丛生的院子中央,手掌小心翼翼地捂着话筒,眼中似有惊愕闪过:“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虽说捂得挺严实,但还是落入了宋离的耳中。那是一道女声,声音显得格外焦急:“阿辉不见了!张煜也联系不上。”

“好端端的怎么会联系不上?阿辉不是应该在**躺着吗?”

质问落入耳中,女声停顿了几秒,继而才响起略有几分颤音的嗓音:“他说他要去报复那个叫宋离的 ,我就让张煜跟着他,听他吩咐了,谁知道现在竟然联系不上人了……而且……”

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还含有几分心虚的意味。

石建飞最了解不过自己的老婆,往常正常说话哪里是这副腔调,多半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担心惹得他生气,所以才支支吾吾的。

石建飞记挂着屋内还有一个清远道长,这会儿态度也没有多少:“有事快说。”

女声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闭了闭眼睛张嘴道:“发现联系不上阿辉之后我去了一趟成渝电影院,发现里面的门开着。”

石建飞的脸色在听到‘成渝电影院’五个字以后,倏然一变。

他的五指缓缓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整个手机都捏碎,他一字一字的问:“你告诉了阿辉?”

电话那头的女人因为心虚而未曾开口,但石建飞已然知道了答案。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睁开,扔下一句:“你最好祈祷没人发现,否则下次被扔进去喂野兽的就是你了,蠢货!”

火冒三丈地将手机通话按掉,石建飞扭头就朝着别墅内走。一路走过去,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想法。

其实他是先认识的清远道长,而后才接触到成渝电影院那些事情。

或者说,是经由清远道长介绍,他才能有这个机会。

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沉重起来的,石建飞甚至不敢跟清远道长开口讲实话。他走进客厅,清远道长正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黑漆漆的深夜里,没什么人的别墅显得格外空旷安静,清远听到石建飞略微仓促的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

视线有些不快地扫过现场,他冷冷看着的不远处的一张相框。

里面是一个温柔笑着的年轻女人,她的怀里抱着七八岁的儿子。

“可惜了,今天怕是无功而返。”清远缓缓开口。

他刚到别墅的时候便察觉到这里没人,但属于恶鬼的气息却极其浓郁。清远知道自己的行踪不会被暴露,所以根本没想过这座房子里的鬼提前得到消息离开,顶多就是有事出门了。

所以他浪费了两个小时等候在这里。

可没想到一直到了深夜,那鬼还未回来。

清远不欲多待,起身正要离开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胸前似乎抵到了什么东西。不等他看明白,一股强悍的力道便咻一下砸了过来,清远道长清瘦的身体嘭得一声砸进沙发。

突如其来的一幕将还在思索成渝电影院的石建飞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拔腿就跑。

然而跑到门口又被人一脚踹了回来。

此刻的清远也终于发现自己的胸口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脚印。

屏竹从内撕开了那层包裹着他们的白雾,跟个大爷似的用鼻孔看着清远,看了两秒忽然觉得不对劲,鼻孔一收,凑近,大喊:“我艹,宗煦,你不是说他是你师叔吗?他怎么看着这么年轻啊 ?细皮嫩肉的,比娱乐圈的小鲜肉还要嫩!”

宗煦从宋离的身后走出来,目光落在清远道长身上时没错过对方眼中的惊愕,他撇撇嘴,没好气道:“说话说清楚一点,前师叔和师叔虽然就差一个字,但差别大了去了。”

反驳完,他冲清远道长露出装模作样的笑容:“好久不见啊,前师叔……哦不,还是直接叫你清远道长吧。仔细算一算,我们也有十年未见了,没想到清远道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也跟着凑近一瞧,点头赞成屏竹的说法:“好像真的变年轻了。”

清远道长恍若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冷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啊?”宗煦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眯眯的,“你猜啊。”

清远道长:“……”

清远道长忍了忍,指尖一动几张符纸便迅速扔了出去。

其中一张准确无误地落在屏竹的身上,小小的黄色符纸瞬间燃烧成了一个大火球,大火球烤着屏竹身上的黑雾,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与此同时,另外的符纸砸向了宗煦。

宗煦反应迅速,脚上的御风符还未摘下,迅速如风扭到了另一边。

同一刻,他贴身存放的符纸也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一张张半旋在空中,随着他指尖一推,两张符纸咻一声就飞了过去。

其中一张是对付清远的,另一张聚水符是给屏竹灭火的。

尽管宗煦已经不承认清远的身份,但两人确实同出一门,连斗法斗符的手段和动作都一模一样。

扔出去的符纸效果也差不多。

宋离看他们扔来扔去,半天也没有一个人受伤,偏偏两人还互相放大话,眼角不受控制地一跳,索性拉了个椅子往边上一坐。

艰难的五分钟终于过去,然而细细看去,只有清远的头发被烧着了几根。

宋离:“……”

他拿出手机,刷起了朋友圈,意料之外的看到了封愈发在朋友圈的晚餐。

他顺势点了个赞。

没几秒钟后,封愈的信息便过来了:还没睡?

宋离抬头看了眼还在斗法的两人:嗯。

封老板:今天尤拓带了点隔壁市的特产回来,你明天上班吗?我拿过来给你。

陡然看到这话,宋离受宠若惊:这么客气吗?

封老板:反正也是别人送的,我们吃不完。

宋离心道封愈果然人很好,那个[你大爷]恶意揣测他酒后骚扰就是过分。

两人絮絮叨叨聊了半天,等封愈终于意识到时间不早,跟宋离说晚安的时候,宋离也终于再次抬起了头——

还没斗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