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一个人要疯起来, 也是可以随便把自己的命交出去的。

洞庭必然是对阮漓的选择乐见其成,无论是阮漓拒绝还是阮漓答应,他都不讨厌接下来的发展。

但是阮漓烧了书页的举动, 洞庭是没想到的。

看得出邪神的心情微妙地好, 估计也以后也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阮漓收回目光,觉得心跳有些快。

如果他猜测的不错,不过是为了阮漓的思乡之情就敢以性命为注, 那洞庭当真是疯得可以。

也让阮漓心跳难抑。

现在想来, 洞庭虽然经常为了看戏而小小坑阮漓一把, 但是从未将他推入危险,永远都在暗中保护着他。除此之外,洞庭对阮漓有求必应还护短, 时不时还能阮漓感动一下。

对邪神产生好感并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可是阮漓心底像是有一条猫尾巴,偷偷在他心底扫来扫去。

他倒也不是没被人追求过, 但是多数流于表面,大家都很忙, 一旦不行立刻就放手,也免得耽误时间。更何况阮漓的脸太过出众,追求他的人也说不定有多少真心。

这么一对比,居然是这么个邪气四溢的邪神对他最温柔。

阮漓垂眸:“你刚才说想养宠物?”

“我并不想。”洞庭笑道,“只是问问你,你不喜欢,我更不愿意养那东西, 况且我也已经有一只猫。”

阮漓:“……”

他就知道。

果然洞庭侧眼笑道:“怎么样,和我回家吃猫粮?”

阮漓面无表情抽出手:“滚。”

洞庭开心地笑起来:“折一枝枫叶回去插在花瓶里如何?”

“不要随便折这些野生的树木枝叶。”阮漓面无表情说道, “虽然你没有道德底线, 但是我还是有的。回家折你养的柳树算了。”

“不多待一会?”洞庭见阮漓要往回走, “这就回去?”

“既然知道了这个地方,以后想来看随时都能来。”阮漓也笑了笑道,“我忽然想去看看行宫后面的瀑布。”

行宫后身有一片清澈的池子,上方是瀑布,瀑布自山顶倾泻而下,水滴溅落在池中的睡莲上。

阮漓坐在瀑布边上,看着那一池清水:“这里应该不是天然形成的吧?”

“天界的洞庭洞府有这样一处小景观。”洞庭站在他的身后,“我很是喜欢,便在来到这里后,照样做了一个。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里没有那种如附骨之疽的阴冷气息。”阮漓侧身捧起一汪水,“风光清丽,我很喜欢这里。”

池水上接瀑布,下通溪流,只是溪流最后流向哪,阮漓并不清楚,据洞庭说,这条溪流最后汇入了山下的一条河。

“这里的池水是我从天界带下来的,千年不腐。”洞庭说道,“只不过有些凉。”

确实这池水无论什么时候都冰冷透骨,阮漓看着那池秋水,忽然说道:“天界的洞庭我无缘得见,湖南的洞庭湖和君山我也还没去过,如果以后能出去,我们一起去看看?”

洞庭反问:“我们?”

“最后的结局谁说得准?”阮漓看池水波光粼粼,“你难道就不想离开么?”

“说实话,我倒是没动过这个念头。”洞庭单膝跪下,越过阮漓的肩,去看天空,“你在这里坐立不安,但是我在这里如鱼得水。”

“况且——你有什么把握能带我出去?如果我出去后危害三界,以阿漓你的性格,难道不会自责后悔么?”

阮漓侧着头看他的:“如果真有一起离开的那一天,你所说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你就这么有自信?”洞庭笑了笑,“你是认真想要让我和你走在阳光下?”

阮漓不动声色:“刚才你是真心放我走么?”

“为什么这么问?”

“你刚才有几分真心,我的话就有几分认真。”阮漓说道,“我不勉强,只看你愿不愿意。”

洞庭若有所思,最后他执起阮漓的手,在他指上轻吻一下:“我拭目以待,等着看我会不会心甘情愿与你去看洞庭湖。”

阮漓眼尾带了几分笑意,他抽回手,将手搭在洞庭膝上:“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洞庭跟着吟道,“确实是好辞。”

“说起来我的名字原本和这首《湘夫人》有些渊源。”

“哦?”洞庭有些好奇,“哪来的渊源.”

“我爸妈很喜欢这首楚辞。”阮漓将带回来的枫叶放入水中,枫叶在池水中慢慢飘着,“我和姐姐是双胞胎,一开始以为两个都是女孩子。所以打算用兰芷两个字。”

“沅有芷兮澧有兰。”阮漓微笑道,“只不过我妈妈一直觉得兰这个字太常见了,想要换掉,我爸爸便说,那就叫一个叫阮芷,一个叫阮澧吧。”

洞庭也沉默了一下:“这也并不对称吧?”

阮漓说道:“我也不知道我爸当初是怎么想的。后来我出生后,这个澧字就归我了。”

“然后?”

“然后上学之后,我就要求改名。”阮漓面无表情说道,“人家开始答卷了我名字还没写完。而且笔画太复杂,经常被人叫错。我姐姐也不喜欢阮芷这个名字,妈妈就说那就一起改了吧。他们俩的工作是河流勘探,就让我们自己挑水系的名字,姐姐挑了洛水的洛字,我挑了和澧字音相近的漓字。”

“水经注曾说:「湘漓同源,分为二分,南为漓水,北则湘川。」”洞庭笑道,“虽然古时书籍所描述未必与现在地形相同,但是漓江倒也和湘水有些典故联系。”

阮漓看着枫叶慢慢飘远:“回家?”

洞庭当然没异议。

接下来一直到入冬,他们的生活都没再起什么波澜。

冬天山上冷,阮漓也不愿意出门,两个人窝在家里,除了地暖还烧了壁炉,外面大雪封山,屋内温暖如春,阮漓打打游戏,写写论文,剩余时间就是和洞庭一起聊天。

他现在的棋艺虽然不能说精湛,但是也足以消磨时间。两人下了会棋,洞庭又起了兴致,要教阮漓吹笛子。

闲着也是无聊,等阮漓已经能熟练吹出曲子时,已经是春天了。

这期间阮洛的记忆被解开,一定要来看阮漓,但是大雪封山,来过一次后,阮漓就不让她再来,担心有危险。

现在尘埃落定,阮洛多少也安心了一些,只是仍旧在想办法救出阮漓,也会定期在楚舫陪同下来看望阮漓。

一冬天看山是一片白色,看久了也觉得厌烦,所以当春日来临,绿色重新笼罩山脉的时候,倒是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即使是在荒村,春风也是温暖的。

阮漓一冬天窝得筋骨都酥了,洞庭便拉着他种花。

他们搭了个紫藤架,桃李梅花自然不会少,竹子和芭蕉也栽了一排,还种了些香草和月季,阮漓的院子正中央,种了一棵蓝花楹。

等蓝花楹开花的时候,就到了当初阮漓来到荒村的时候。

匆匆一眼,原来已经一年了。

阮漓垂眼看山下:“要是往年,这时村民又要张罗为你选亲了。”

“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固执。”洞庭带着阮漓的金丝护目镜翻着一本中外犯罪实录,“我都已经忘记自己拒绝多少次,也下过神谕说不需要再送亲。只可惜他们似乎被祖先洗脑了,觉得一旦不送亲,我就会灭了全村。”

“今年你不需要再为此烦心了。”阮漓远眺荒村,“毕竟你现在想离婚也离不了。”

“我甘之若饴。”洞庭微笑合上书,“想来村民也想不到,最后我娶的是一个男人。”

“这种封建恶俗早就该消失了。”阮漓坐下,“到此为止也算少造点孽。”

洞庭叩了叩椅子上的扶手:“你——嗯?”

阮漓看他神色有异:“怎么了?”

洞庭皱起眉:“有花轿上山。”

阮漓:“……”

洞庭看起来也在意料之外,他向山下一看:“并非村民所为。”

阮漓扶着竹子回眸:“你的意思是个人行为?”

洞庭拉他坐下,用法术让阮漓也能看见外界。

只见当初送阮漓上山的路上,果然出现一顶花轿,只是不如当初送阮漓的那一顶精美,像是随便披了红布改出来的。

抬轿子的村民看上去也战战兢兢,还没等到神殿,就把轿子一放:“已经到了这里,接下来的路你自己上去。”

阮漓看着花轿里伸出一双手,一撩帘子,里面钻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套古时的婚服,几乎一比一复刻了阮漓当时的情形。

区别就在于男人的东西都比较简单,和阮漓那时被迫的盛装不同。

男人样貌清秀,看上去也和阮漓年龄相似。

阮漓和洞庭同时沉默了,一人一神对视一眼。

阮漓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的个人行为吧。”洞庭眯了眯眼睛,“这个人……我有点印象。”

阮漓看他:“什么印象?”

“这个人很讨厌以往被送来的新娘。”洞庭似乎想到什么,“有几次还试图暗杀那些女子,只是那些新娘都被重重看守,他未能成功而已。”

“……”阮漓看向山路上的男子,“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似乎也有过针对我比较狂热的发言。”洞庭挑眉,“不过荒村中除却敬畏我的人,也确实有一群人特立独行,视我为信仰。我当时并未多想,只以为他是那些人的其中一员。”

阮漓说道:“现在看来,你想得太简单了。”

“是啊。”洞庭微笑,“前几次都是冲着你来的,这次来者的目标——看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