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这次说话不是和阮漓的悄悄话, 而是声音直接出现在空中,所有人都能听到。

大叔和哥哥已经把两个女孩子围在身后,女孩子们握着手, 看出来还算镇定, 但是四个人都明显吓得够呛。

而村长和村民一听这话,抄起家伙就要杀人,只不过眼看着是奔着那四个无辜的人去的。

阮漓抬手阻止他们, 让他们稍安勿躁, 然后上前查看神谕:“哪里划坏了?”

“若是真的划坏了, 他就被天雷劈死了。”洞庭语气悠闲,“那还需要我亲自教训他么?”

阮漓耸了耸肩,顺势靠在神谕上:“看样子这人要被你吓死了。”

说着阮漓抬头一看, 那男人已经口吐白沫,两眼一翻了。

洞庭轻笑一声, 缓缓放低了藤蔓,把人一甩, 男人就跌落在圣父大哥的身边,他顺势撤掉了圣父大哥身上的树根,然后在阮漓的暗中示意下,树根又抽了那位不知好歹的圣父大哥一鞭子,才悠悠离开。

圣父大哥惊恐万分,连滚带爬远离了男人:“鬼啊,鬼啊!”

阮漓凉凉说道:“你怎么不关心关心你真正的同伴啊。”

洞庭笑道:“阿漓就是心软, 早来这么一下子,他不就乖乖走了?”

“我到底还是更喜欢以理服人。”阮漓说道, “可惜有人听不懂人话。行了, 我送他们四个下去, 剩下那两个要是真这么喜欢这里,可以留下,我不管你们的死活。”

这次圣父大哥再无异议,只是在谁扶着被吓晕的男人这件事,他又有说话不出力的意思。阮漓一个冷眼看过去,圣父大哥一哆嗦,立刻背起了人。

“你活这么大真的没被揍过?”阮漓有些好奇,“你该不会是跑到畜牧屠宰场拦车的那类人吧?”

圣父大哥讪讪笑了笑:“偶尔,偶尔。神仙,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不是神仙。”阮漓淡淡说道,“刚才那才是神仙,但凡你们再踏足这里,可就没这么容易离开了。”

兄妹里的妹妹探头:“这里……感觉也不像是神仙所住的地方啊?”

“把这里理解成鬼蜮吧。”阮漓看着他们兄妹,语气软和了些,“神也未必不会出现在这里,就当是自己遇见了灵异事件——不过不必担心,过了一会,你们就会忘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如果普通人误入荒村,而并没有遭遇什么,他们离开后记忆不会有变化。但是如果像是今天这样起了冲突,还看见法术异能之类的玄门事务,结界就会将他们的记忆封印。

算是隐藏荒村,也是保护他们,毕竟遇见这种事,很容易有心理阴影。

当初阮洛之所以记得一切,是因为她是阮家人,算不上普通人。

而且荒村里的人是不能杀外人的,重伤也不行。洞庭倒是能杀人,但是据他所说,也要付出代价,得不偿失,而且他也不爱杀人,所以很少真的出手。

所以刚才并非洞庭手下留情,阮漓瞥了一眼昏死的男人,心想:还真是捡回一条命。

也还好他一直盯上的是神谕而非命旨,可能是因为命旨是笔的形状,无法攀爬,不如砚一样的神谕,还是有上去的可能。

但凡他去损坏命旨,那真是会一道天雷劈下来,直接化为灰烬。

他们一路走到村口,那位哥哥回头,有些忧愁:“那些人不会追出来吧?”

“不会,放心。”阮漓站在村口结界前,“安心回去吧。找到旅行团后,千万不要再离队,走不认识的路,很危险。”

那些人道过谢,一步一步离开,妹妹回头:“小神仙,你不走吗?”

阮漓好像是看见当初的自己和阮洛,他站在结界前,很轻地微笑:“我走不了,再见。”

妹妹和哥哥几次回头看他,和他挥手告别,阮漓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安静地看他们一步一步走出荒山。

青年目送所有人离开,回头对不知不觉降临荒村的邪神说道:“回家吧。”

洞庭看着他,眼神温柔而缱绻:“我带你走?”

“好。”

“不想御剑了?”

“有司机谁会自己开车?”阮漓笑了笑,“再说让邪神带我飞,当然更有面子。”

洞庭握住他的手,不过一瞬就回到了山上,只不过这次没落在阮漓房间,而是回了洞庭房间。

洞庭坐在榻上,笑道:“心情不好?”

“看那对兄妹,总想起姐姐。”阮漓垂眸,“但是我不是心情不好,我只觉得放松。”

“哦?”洞庭拉着他,阮漓躺在洞庭的腿上,洞庭笑道,“阿漓辛苦,不如聊聊天放松一下?”

“我感觉送走了他们,就像是我和姐姐当初逃离了这里。”阮漓轻声道,“我想姐姐了。姐对我特别好,自从家里长辈都离开后,她就一直咬牙坚持。”

洞庭不言,听阮漓继续说道:“她总说她是姐姐,所以应该照顾我。”

洞庭笑了笑:“不都说长姐如母?”

“可我们是双胞胎。”阮漓说道,“但凡先出生的时候,我是第一个,她就不是姐姐了。我们相依为命到现在,姐姐全心对我,我也尽我全力对她。就这么相互扶持,终于上大学之后,她遇见了楚舫,我们的日子也都慢慢好起来。可是——”

“后悔么?”洞庭问道。

“不后悔。”阮漓说道,“我如果不上山,就不会知道姐姐还好好活着,这种因果循环我逃脱不了。”

“倒也未必没有重逢之日。”洞庭悠悠说道,“只不过那时分别的就是你我了。”

阮漓听见这句话,心里忽然一慌,他抬眼去看洞庭,只见洞庭似笑非笑。

能和阮洛楚舫重逢,回归正常生活当然很好。但是一想到要和洞庭从此天各两方,他居然觉得心痛。

心口像是被石头压住,闷沉难过。

阮漓垂眸,暗中握紧拳,不过一个设想,他便已经觉得不舍。

这不对劲。

他移开视线,也转移了话题:“我知道你和你皇兄相处不好,但是你不是还有一位哥哥和妹妹么?”

“想听听天帝一家六口的传闻轶事么?”洞庭拿出扇子,慢悠悠扇着,“本人亲叙,如假包换。”

阮漓躺在洞庭的膝上,不自觉笑了:“好啊。”

洞庭便开始悠然说道:“我与皇兄就不必多说了,天性相斥。我们少年时极少相见,即使碰见,皇兄也装作兄友弟恭的样子。因为我父皇母后总是想潜移默化教导我向善,我弱冠之前,皇兄也从未苛责或是表现出厌恶,以免影响我成长或是扰乱父皇母后的计划。不过加冠后我们也都性格定型,他也不怕再影响我,于是我们终于撕破脸了。”

邪神摇着扇子:“父皇和母后则觉得天命虽如此,但是只要悉心培养,我还是有从善的机会。父皇严格,母后慈爱,其实我倒是对他们没什么意见,其中也是有亲情存在的。”

“所以即使父皇将我封印,但是得知他为三界而魂飞魄散之时,我还是会难过。”洞庭陷入回忆,“其实他最后一刻,也还算存着放过我的心思。这点我是知道的。”

阮漓问道:“那你母后呢?”

“母后薨逝得早。”洞庭垂下眼睛,看上去也有几分落寞,“在泠蕤成婚后五个月,她便撒手人寰,临终前心心念念不过是我们三个孩子能好好活下去,只是可惜,最后我们三兄妹,也只活了我一个。”

“那你说你家六口,你还有一位大哥是什么人?”

“大哥啊。”洞庭笑了笑,“我对他印象其实不算很深,在我少年时他就征战魔界而亡。他沉默寡言,也很少与我们来往,是个很无趣的人。大哥与我并非同母所出。在父皇迎娶母后之前,父皇有一位妃子,他是天妃所生。父皇这一生除却母后,也只有这一位妃子。天妃生下长子后归天。数年后,父皇迎娶母后,又有了我们三个。所以我对大哥不亲近也不熟悉,实在说不上什么印象。”

“那你的妹妹呢?”阮漓沉思道,“我记得叫泠蕤?”

“不错,泠蕤公主,父皇和母后的掌上明珠,连着三个儿子最后来了这么一个女孩,大家都宠着。”洞庭微笑,“泠蕤和我只差了一岁,是个很聪慧开朗的女孩,她与皇兄也十分要好,总是希望我和皇兄能和好。只是从未有过交情,何谈和好?但是我们都舍不得让泠蕤和母后伤心,至少有母后和她在的时候,我们表面都会装一装。”

“但是泠蕤很聪明,她知道我们都是装的,于是也不再对我们提起要兄弟和睦的话,只是在我与皇兄中间不断做调节,也是多亏她,天界才没被我和皇兄拆了。”洞庭轻声说道,“泠蕤时常陪着我,她知道我的喜好,也从不提那些让我不喜欢的仁义道德。这让我觉得很舒服,毕竟天界也只有她虽然不喜欢我的所作所为,但是从不会指手画脚。”

“皇兄和泠蕤的关系也极好,这大概是我和皇兄唯一像是兄弟的地方。其实我知道泠蕤总是因为我和皇兄而暗中哭泣,但是每次到我们面前,她又是无忧无虑的样子。而后有一年泠蕤在瑶池中与怀远仙君一见钟情,三年后嫁与怀远,也算是佳话。怀远倒也不错,至少在不爱好为人师这一点,他和泠蕤是一样的。所以我对这个妹夫还算满意。还记得么,怀远还是你祖先的兄长。”

“想不到你和我还是远方亲戚。”阮漓问道“你父皇母后还有皇兄对怀远满意么?”

“当然。”洞庭挑眉,“怀远这个人可以说是从书里掉下来的君子端方,他们当然满意。”

“然后呢?”阮漓好奇,“能让你和惊玄太子都欣赏的夫妇,确实难得。”

“后来啊……”洞庭收敛了笑容,“泠蕤出嫁后,没了她两面调节,我和皇兄关系越来越差,随后三界之难出现,泠蕤那时已经怀了孕,但是和怀远仍旧为三界奔波,最后——”

洞庭缓缓说道:“一家三口,俱为三界而亡,那个孩子也未能生下,我甚至不知那应该是个小外甥还是外甥女。”

作者有话说:

这段故事加班里写过,但是鉴于肯定有读者没看过加班,而且这段过往也很重要,阮漓就是听到洞庭讲述这段过去,才发觉洞庭来除了邪气,还很温柔,所以对他更加亲近。所以这里又以洞庭视角简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