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淮。

他的弟弟。

在这个夜里, 那两字之名仿若重石般击打在心口。

贺以舟感受到久违的沉闷。他条件反射摸向口袋,空空****,这时才想起自己早已戒烟。

自从父母离异, 唯一的弟弟就跟随母亲前往国外生活, 姓也从贺变成了桑。兄弟两人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若他有难处, 贺以舟依旧会伸以援手。

犹记一年前, 桑淮告诉他想去当记者。

贺以舟同意,并且给了一笔高昂的学习资金。

他不过问他的生活,也从不干涉他的工作, 可是任凭他怎么想, 也从未想过这条新闻出自桑淮之手。

贺以舟打去电话, 无人接听。

心烦气躁, 又一连发去几条微信,然而在这个时间点,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

视频是匿名投稿,也就是说,现下只有桑淮知道那人的信息, 只要找到他,一切真相都会水落石出。

贺以舟沉下心,重新上楼。

**

她睡得迷糊,被一阵断断续续的电话铃声惊醒。

夏明月不得已从**爬起, 手机处于关机状态,那就是客厅的电话。

她把电话转到卧室,接通瞬间, 话筒那边传来不太愉快的语气:“月底你能搬走吗?”

夏明月怔恍片刻, 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房东。

她在事发后和房东提过月底要搬家的事, 那时他还关切地询问过两句。现在态度陡转,想来是看到了网上的新闻。

夏明月胡乱把头发拢到脑后,“放心,月底前我肯定搬。”

得到确切的答复,房东也没再纠缠,只是在挂断电话前说了“晦气”两字。

她随手把电话丢在一边,撇向身旁。

床边的位置是空的,但是他的手表还在床头柜上放着。夏明月赤脚下地,拉开窗帘看到一片脉脉晨光。

夏明月下楼去,见餐桌上摆放着一份还热乎着的早餐。贺以舟恰巧从卫生间出来,见她便问:“昨晚睡好没?”

“睡好了。”

这是她几日来久违的一场好梦。

以往思虑重重,哪怕睡着也会被突如其来的梦魇压醒,兀自一人守着天黑等天明。

“吃饭,等你吃完我再去上班。”

夏明月拉开餐椅正要入座,门声骤响,一声未停又接第二声,阵阵急促,震得她太阳穴一跳一跳。

“你坐着,我去看看。”

贺以舟打开玄关处的可视监控,小张支着脖子往里面张望,见没人应答,又不死心地按下门铃。

他打开了门。

小张按门铃的手半举不举,尴尬地立在半空。

她没想到夏明月把人带到了家里,怔然好一会儿,才讪讪垂下手臂,“明月姐在吗?”

贺以舟侧身让路。

她道了声谢,进门直奔夏明月跟前。

夏明月昨晚上关机前匆匆扫了眼微信消息,对工作室内部发生的事情摸了个七七八八。她早知小张来意,表情很是平静:“合作商要解约?”

小张条件反射瞥向贺以舟,见夏明月没有避讳的意思,便也直言了当:“是的。并且还要求我们按照合同赔偿对方的双倍损失。”

他们签的不是小单子,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品牌。

就算夏明月刻意断网,也该猜测到近日事件对品牌方造成了恶劣影响,按照合同规定,对方可以提出解约,非但不用支付解约费用,他们还要履行双倍赔偿。

两方的联名款服饰原本定在这次中秋上架,前面所有的预热都是为了此次活动,前期的宣传广告就砸进去不少,更别提那些杂七杂八的费用。

要是再加上赔偿……

以他们工作室目前的资金链,根本支撑不住眼下这巨大的亏损。

额心就像是有虫子在钻,突突的疼。

夏明月感觉脑袋快要炸开了,她闭上眼,用力揉着太阳穴去缓解这份痛苦,好半晌才能勉强开口:“这个月的销售额……如何。”

小张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不太好。”瞥见夏明月脸色苍白,喉间梗了一瞬,“退件多过售出。有的超过七天仍选择退货退款,可是我们没有办法……”

服装类本是强制七天无理由,可是有的人抓住漏洞,随便挑断一根线头,或者剪开内线,再拿着这些小问题差评退款。类似这样的瑕疵无法定性,就算他们拒绝也会有客服介入,而多数情况下,客服都会站在买家一方。

一月不到,线下线上的退货量就超过了成交额双倍。

至于那些因质量问题被退回的衣物,不能再进行二次销售,损失只能自行承担。

如今仓库积满滞销物,工厂却还要人养着,可以说每一秒都在赔钱。

说到这里,小张终于情绪崩溃,哽咽泛滥而出:“还有,每天有人往我们门口丢垃圾,大门涂满了脏话,小林昨晚上下班的时候还被几个混混骚扰。你又不来工作室,我们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失声埋怨,怪罪夏明月弃所有人不顾;又免不了心疼,心疼夏明月,也心疼这个原本蒸蒸向上的工作室。

它本是所有人扎根在这座城市间的希望,顷刻间化作崖边险楼,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夏明月还能说什么?

她双手抱着头,深深将脸埋于暗处,苦楚混着血泪往肚子里咽。

最终,她还是说出了那句一直不想说的话。

“店关了吧。”

比预想中的平静;也与预想中的痛苦。

小张愕然瞪大眼,像僵住一样,整个身子都直挺挺的立在她面前,只剩下眼窝里的两眶泪,欲掉不掉。

“事已至此,没坚持的必要了。”

“怎么就不能坚持了!!”小张彻底崩溃,啪的一下把文件夹甩在她面前,夹在里面的纸页纷纷扬扬散了满地。

夏明月不响不语,静静看她宣泄。

“你站出来把一切说清楚就好了啊!你解释清楚不是你做的,我们大家都能理解都能等。工作室你说关就关,那你想没想过我们怎么办?我们的心血怎么办?!”

他们对梦想满怀热忱,她却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抹掉他们的所有努力与前程。

夏明月委身将合约一张一张捡起,细细收拾重新放好。

她重新把文件递过去,眉目平视着她:“你看见他们是怎么骂我的吗?”

小张泣不成声。

夏明月一字一字地说:“他们叫我杀人犯,让我去死。”

她说:“昨天一天,我接到上百通骚扰电话,点评全是差评,叫嚣着让我快点下地狱。我奶奶病了,我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回去看她。”

她说:“他们毒死了我的狗,还想要杀死我,杀死凡是站在我身边的所有人。”

她看着她,力量抽离,只剩薄弱细碎的声线:“你以为我不想解释吗?可是……我用什么去解释。”

她是酿成一切悲剧的肇始。

那条生命因她陨落,她本就罪愆滔天,日日夜夜囿于负疚,恨不得以命相抵。

解释?

她谈何解释,怎配解释。

小张顿口无言,竟作不出一点声。

夏明月深吸口气,“下午我会去一趟工作室,该说的我都会说清楚。这件事是我的错,一切责任我会承担,你们……”她张了张嘴,“你们没必要跟着我遭这些罪。”

小张拿着文件离去。

她再也支撑不住,跑去洗手间吐了个天翻地覆,吐到最后只剩酸涩的胃液。

夏明月难以直立,整个身子瘫软在地板上。

她浑浑噩噩的,耳里一阵一阵发着响,说不清是耳鸣还是杂音,胡乱地盘旋在脑海,扰着太阳穴生疼。

忽然间,眼梢闯入一道光影。

他在面前蹲下,用冰凉的毛巾温柔擦拭去她嘴角的水渍。

夏明月陡然清醒,怔怔对着他面容出神。

到现在,坚定站在她面前的好像只有贺以舟一个人。

“我欠别人一条命。”她的表情有几分空洞,嗓音干哑,更多的是无力,“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还……”

他顿下动作,眼神里的光忽明忽现。

“你不欠任何人。”贺以舟坚定地告诉她,“你不用还。”

心脏清晰地跳动了几下。

夏明月看了他好一会儿,慢慢挪动过去,钻进到他怀间。

在这狭小的卫生间里,她看到了荆棘丛生的天日,也抱住了她仅存的依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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