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远不疑有他,就这么离开了。

郁景完全不想聊。

每次跟这位二哥单独在一块儿,都是折磨。

而且很明显,对方已经猜出他刚才在撒谎。联系此前约定,很容易想到他在隐瞒什么事。

但现实终究是要面对的。

郁景轻轻呼出一口气,看向眼前人,勉强保持微笑:“您想要聊什么。”

走廊不太方便。而路禹之也没有跟他进会议室的意思,抬脚去了楼梯间。

现在都坐电梯,安全通道除了打扫阿姨外基本不会有人经过。

——是杀人放火最佳选择。

郁景不知怎的,脑子里冒出这一形容。

“别浪费时间。”

到地方后,路禹之开门见山:“你们约出去干什么?时间,地点。”

……已经猜到那一层了么。

郁景:“您误会了,我们……”

路禹之抱臂:“趁老子发火前,你最好说实话。”

郁景:“……”

“孟准的音乐会,”他道,“小远约我去看。”

路禹之拧眉:“小远约你?”

郁景:“是……”

路禹之:“然后你就兴高采烈应了?”

郁景哽住。

好吧。

他得承认自己的确是挺开心的。但为什么从这位二哥嘴里形容出来,就显得自己居心叵测似的。

他刚要解释,又听见下一句。

“之前答应的事,你没忘吧。”

郁景默然。

他自然没忘。

自己答应过,会放弃小远。

可方才那种情形,他实在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只是作为朋友。”

半晌,郁景张开口,“我能陪他去么。”

路禹之看着他,没有应声。

看来是不行了。

郁景视线落向紧闭的大门。

“我明白了,我会告诉他突然有事,所以……”

路禹之打断:“你既然已经答应了,还想要反悔?”

郁景一愣:“那我能跟小远一起……”

路禹之:“怎么可能。”

郁景:……

到底是要他怎样啊!

不过,路禹之显然没有跟他解释更多的意思。问清楚来龙去脉后,就离开了楼梯间。

安全通道的门重重一声合上。

郁景立在原地,依然没能理解现状。

既没要求他做什么,也没阻挠他去赴约。

所以这位二哥,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

很快,郁景就得到了答案。

约会当日,当他抵达演奏会现场时。发现路小远身旁还跟了另一个人。

瞧见来人时,郁景心中已经波澜不惊。

该说是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呢。

对方不希望他接近弟弟,又不想让弟弟难过,大概只有从中作梗了。

郁景面上挤出微笑:“你们来了。”

已是冬夜,又在晚上,气温接近零下。

路小远穿了厚羽绒服,呼出一口白雾。

“抱歉,等很久了吗。”

郁景:“不会,我刚到。”

他看向一旁路禹之。

大约是顾及着这是小远朋友的演奏会,打扮没有平时那般朋克,少见穿了西装。

“路先生。”

他打了声招呼。

“行了,先进去吧。”

路禹之不想废话,拉过弟弟往里边走。

由于是vip票,有专用通道,不用排队。三人很快进入会场。

里边开了暖气。再穿着厚外套倒有些热了。

路小远刚脱下羽绒服,便有两只手伸来。

郁景看了路禹之一眼,微笑收回手。

路禹之则径自拿过弟弟羽绒服,顺手脱下自己的,交给一旁工作人员。

路小远凑近郁景,悄声道:“我没想到你会请二哥来诶。”

他请?

郁景笑容僵住。

“那天二哥回来,就说也要来听演奏会。”

路小远挠了挠鼻尖,“之前我们一起去听西洋乐。二哥全程在睡觉,我还以为他没什么兴趣。”

郁景:……

怪不得小远没有提前告诉他家里人会来,原来是有误会。

不过,虽然称不上是他邀请。可至少他能像现在这样再和小远私下见面,似乎也不能有更多奢望了。

因此他没有戳破,只是道:“你二哥来陪你,你不开心么。”

“啊、”

路小远连连摆手,脸红了几分。

“怎么会,我没有这么想。只是这次,”

他音量压低,“我还以为能和你单独……”

话到最后,声音便弱得听不见了。

不安拨弄着五指,脸愈来愈红。

是室外的寒冷还未散去,又或是室内暖气太足?

郁景指尖微动,抬起手。

“小远哥哥!”

这时,一道少年音远远传来。

两人齐齐看去,见是孟准。

相比录制综艺期间,对方今天打扮的很正式。

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的梳至耳后,露出清秀的脸庞。俨然一副贵家小少爷的气派。

这还是那天之后第一次见。

路小远绽开笑:“小准。”

孟准一路小跑过来,直到身前停下,甚至连发丝都落下几根。

“太好了,”他脸红扑扑的,“我一直在等你。”

路小远特意给孟准买了花。本以为得等演奏会结束才会碰面,这会儿还放在后备车厢。

“没关系。”孟准道,“你人来了就好。”

寒暄一会儿后,路小远拉过身旁人:“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二哥。”

郁总孟准是认识的,另一位却是第一次见。听见是小远哥哥家人,他立马挺直脊背。

“您好,我——”

映入眼帘那一头短寸银发、以及那存在感显著的眉钉,孟准一下子噤了声。

路小远看习惯了二哥这副打扮,一时也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只是见孟准往自己身前缩了缩。

路小远:?

这是怎么了。

不一会儿,孟准父母也来了。

打了个照面,孟母露出热情的笑:“您就是路董事长。我们听小准提起过您,之前多亏您关照了。”

“哪里哪里。”

路小远连忙鞠躬回应。

“小远哥哥,我带你去座位。”

孟准显然不太适应这种寒暄,拉过路小远的手往前。

“小准!?”

孟准父母连忙追了上去。

于是,只剩路禹之和郁景两个留在后头。

静默几秒后,郁景开口:“路先生,方便问一个问题吗。”

路禹之:“不方便。”

郁景笑了笑,还是问了:“那一位,你不用去拦么。”

路禹之:“拦什么?”

郁景:“让他别接近小远。”

路禹之奇怪看他一眼:“老子又不是变态,干嘛妨碍小远交朋友。”

郁景:……

所以只特意针对他一个人啊。

路禹之貌似反应过来郁景问话的理由,嗤笑一声。

“看来你自己没意识到。”

听见这句,郁景转过头来。

“你看小远的眼神,”路禹之抄着兜评价,“……很恶心。”

轰隆隆。

犹如晴天霹雳。

当事人丢下这一句就走了。

郁景定在原地,脑子里盘旋着方才那句评价。

半晌,抬手触碰了下眼皮。

……很恶心?

他吗。

.

观众们有序入场。

vip席位于最前方中央,得以享受最好的视听体验。

当等郁景从方才打击中回神、来到现场时,路家两兄弟都已经落座。

并排三个座位。

路小远坐在最右边,路禹之坐在中间。那么剩下最左边的位置,就是他的。

理所当然如此。

对方二哥不可能放他和路小远坐一块儿。

郁景扯开无奈的笑。点头回应路小远的招手,转去最旁边位子坐下。

不久,场内灯光暗下,舞台上方则愈加明亮。

主角走上台。

相比台下时的沉默寡言,舞台上的孟准则像是变了一个人,丝毫看不出紧张。

一手提着小提琴,一手执着琴弓,朝观众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路小远巴掌都快拍红了。

现场女粉丝很多。除了对小提琴本身感兴趣的,很多都是孟准的妈妈粉。

不过到底并非偶像演唱会。因此在鼓过掌后,没有人发出更多声音,静静等待开场曲。

孟准锁骨垫上琴身,朝钢琴师示意了一下。

下一秒,乐曲奏响。

路小远整场看得专心致志。

孟准选曲风格基本没有重复。上一首是极致的沉郁,下一首便转为轻快飞扬。偶尔穿插一两首流行曲,使这场个人音乐会不至于那么严肃。

从头到尾,如同精密缝合的仪器,没有丝毫错误。

路小远看得太过专注,因此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视线。

郁景表面在听演奏。观众鼓掌时也会跟着一起拍几下,余光却始终落在路小远身上。

中间只隔了一个座位,仿佛伸手就能触及。

但又如此遥远。

郁景垂下眼。

演奏会结束。

许多人捧花去向小提琴手道贺。挤不进去的粉丝就齐齐候在出入口,想等人出来再献上礼物。

路小远这会儿也从后备箱拿来捧花,去送给孟准。

后台人来人往。

路小远险些进不去,还是孟准一眼瞧见他,从包围人群中费力挤了出来。

“小远哥哥,”孟准接过捧花后道,“待会儿有一个聚餐,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孟父孟母也道:“是啊路董事长,您方便的话就一起去。”

路小远:“这是你们家人聚会,我去……”

好像不太合适。

最后几个字未能吐出,便瞧见孟准可怜巴巴盯来。

路小远经受不住那道目光,刚要松口答应,却见郁景挡在了自己身前。

“不好意思,时间有些晚了。”

身前人笑着,“明天心昊这边和星传还有业务合作,太晚的话,我怕董事长明天会起不来。”

他带着玩笑的口吻。

孟准父母接受了这一解释,忙称那就不打扰了。

只是孟准依然有些不舍,被父母护着一步三回头。很快又被献花的人群淹没。

公众人物也还蛮辛苦的。

路小远抹了把头汗。

他继而看向郁景。

刚才对方撒了谎。

明天并没有业务合作,会议是在后天。

帮他推开邀约,是因为看出他不怎么想去,还是……

许是察觉视线,对方看了过来。

路小远一顿,倏地收回视线。

从后台回到音乐厅。二哥还坐在位子上。

路小远刚才紧着去拿花,没顾得上看人。这会儿见其依然稳坐如山,心中升起一个不太礼貌的猜测。

不、不会吧……

路小远不可置信,走近过去。

而当手落上肩膀,对方忽地抬起眼。

他吓一跳,往后一个趔趄。

二哥打了个哈欠:“结束了?”

早就结束了!

路小远小心翼翼弯下腰:“二哥,你是不是……睡着了?”

路禹之一顿。

望向四周,发现早就散场了。人群稀稀拉拉的。

他镇定起身:“我没睡着。”

二哥睁着眼睛说瞎话,路小远也不好意思戳穿。

只是他不太理解,二哥分明依旧对西洋乐不感兴趣,为什么要强撑着陪他过来。

离开音乐厅,寒气陡然袭来。

不知是否刚从温暖的地方离开的缘故,只觉要比入场前更冷。

这时,鼻尖感受到一点冰凉。

路小远余光瞥见一白花花的东西。

下雪了。

他一怔,抬起头。

点点雪花洋洋洒洒从上方落下。夜幕仿佛也被染上这纯色的白。

寒冷刺骨,却极为美丽。

路小远一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雪山基地中的雪,和城市中的雪完全不同。后者仿佛与人烟味儿融在了一起。

一片雪花落在了他手背上。形状正好,是漂亮的六菱形。

路小远眼中发亮,想要炫耀给人看。

而刚转头,就恰好与一双漆黑的眼瞳对上。

对方不知看了这边多久。

纤长浓密的睫毛凝了淡淡白雪,像是连睫毛都染淡了。

身影几乎要与黑夜融于一起。

不知怎的,路小远忽然回忆起与郁景的初见。

第一印象,是一块儿如同浸透了墨的玉。

安静,优雅。周身浮了阴冷,不容人靠近。

不过,那完全是假象。

真实的郁景是……

五指被执过。

雪花形态不稳,此时已于他手背融化。只余下几滴水、以及散开的白色。

对方指尖轻微扫过那抹白。

分明还下着雪,分明气温很低。

路小远身上体温却不可抑制地上升。

再上升。

心跳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