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轻柔, 笼罩在两人身上,像一处安静水泽。

钟意很费力地理解白泽的意思,又是花了几秒去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确认没有错误后, 眼眶微微发热, 心脏被一堆泡泡包围了。

他就像一个福利院吃苦太多的孩子得到了从没见过的好吃糖果,这颗糖果又大又漂亮,彩虹一样的颜色, 亮晶晶似从草叶上摘下来的露水。

白泽活了几千岁,身边的员工也都是有爱人的, 特别是喻亮这本书老喜欢秀自己和书虫之间的旷世虐恋。在他对表白这件事的认知里,被表白的一方应该会欲拒还迎, 佯装茫然不知,多少含蓄地等一等,让对方追一追才是。

可是钟意跟一张白纸似的, 丝毫不带掩饰,像是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他的眼睛亮起来,在台灯下像小动物琥珀色的瞳。他朝着对方说糊里糊涂的话。

“啊……原来是这样啊,那可太好了, 我还以为自己病了, 还想过要不要休息几天。”

“对不起啊白先生,实在太高兴了,实在想不到会是这种原因。”

说完之后,他又停了停, 低下头来。白泽以为他想明白要矜持一点的。

谁知道他小声说:“我竟然可以拥有您的喜欢吗?您不会反悔吧?对不起啊,我……”

就好像小孩子因为实在太高兴了, 生怕别人收回送给他的糖果。

“钟意。”白泽看着他头顶上的发丝, 被台灯笼罩一层毛茸茸的光, 低头间露出皎洁的一段脖颈,像花茎一样。

“钟意,我这种心率不正常的症状,已经有些日子了。”他微微笑着,揽过对面的小医生,声音温柔得像在说什么家常,“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早知道你会这么开心,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的。”

下一瞬。

在钟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白泽的呼吸又缠了上来,轻轻吻住他。

钟意怔怔地睁大双眼,大脑一塌糊涂,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哭,后来脚软了,都站不稳了,浑身颤抖得就像秋天树上挂不住、风里准备往下跌的叶子。

白泽拥着他,小声在他耳边说:“你在想什么呢,钟院长。”

他故意的,虎类是所有动物里最擅长给猎物设套的。它们能辨认出对方呼吸的改变、气息的紊乱甚至瞳孔的变大,能辨认出自己触碰到猎物的哪里,能够让对方失控。

钟意似乎很介意耳廓最上方那一小段圆润的弧度。

于是他身体里蔓延上经久不散的热意,从来没有体会到过的渴。

像地平线上方拥有了一段翅膀,像寂静无波的湖面跃起鲲的弧线,像沉寂千年的黑暗洞穴深处烛龙缓慢睁开了眼睛。

钟意喃喃道:“在想,糟糕了。”

“明天一定要去菜市场,买一些猪心吃。”

一向反对以形补形的钟院长,给自己开着最荒谬的方子。又分神看着白泽,怕别人抢走这颗糖一样。

“这才到哪里啊钟院长,”白泽与其是跟他对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还没有给你好多东西。我来教教你吧,你不要那么快答应,应该再让我追追你。”

“你得吊着我,勾着我,让我夜不能寐,怀疑妖生。得经常向我索取,要许多许多夸张的东西,给我回报一点点甜头就得让我吃许多苦。”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钟意困惑。

白泽抚了抚他湿哒哒的脸:“是在心疼你。别人都会朝男朋友要的,都想要有的,你凭什么没有。”

钟意有些明白,但又不太明白。

“那白先生……您……”

“不要再用‘您’这个字了,可以直接叫我白泽。”他说,“或者随便换个别的什么称呼都可以。”

钟意小心翼翼的:“白泽,你可不可以……”

白泽又打断教他:“你可以再嚣张一点,凶一点,对我不用这么低声低气。”

钟意努力意会了一下,从牙缝里凶巴巴地挤出几个字:“白泽,你TMD的再亲我一下,就现在!”

虽然说是这样说,也努力做到语气蛮横了,但是那双眼睛分明巴巴地看着他,白白的小牙齿咬在下唇上,生怕他拒绝似的。

白泽心想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索取,这明明是奖励。

于是炙热的气息再度融化在钟意颤抖的热泪里。

钟意后来开心地睡不着。

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白泽也是早因为知道他会这样,两个人又都会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就离开了。离开前还给钟意留了作业,要他必须列出来自己想朝他要的100样东西,如果不列以后就不给亲了。

搞得钟意晚上捧着白泽的那床被子都在笑,在**滚来滚去的。他觉得怎么这么好啊,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幸运啊。

直到天快亮了,街道办干事崔哲才敲开钟意家的门,跟他说:最近村里有小孩被拐了,看他家院子里晾了那么多小孩衣服,可能是有小朋友,一定要注意小孩别被拐。

他给钟意看了看通缉犯的样子: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婆,满脸白发,眼睛下面有一颗痣。

警方说,她隶属于一个犯罪团伙,手上有累累罪迹,已经破坏了无数家庭,但是一直抓不住。警察悬赏20万抓她。

钟意说,好,他家其实也没有小孩,如果看到了,一定告诉崔哲。干事就放心地走了。

钟意打开院门,回屋叫:“室童呢?室童去哪了?我们该营业了,今天邮箱里收到多少简历啊?”他们已经正式开始招聘了。现在客人越来越多,他们想招聘几个人类医生给普通动物看病,再招几个妖怪做见习医生,未来给妖怪看病。

他已经相中了一只旋龟,这只龟说,把自己贴贴妖怪耳朵,妖怪就不会耳聋了。钟意就等室童给他安排面试呢,觉得耳鼻喉科缺个这样的好大夫。

可是叫了好几声,室童都没有回应他。

要是之前,早就穿起小肚兜,甩着膀子,精神百倍地出来干活了。

曾明亮也起来写想论文了,看这边这么吵,她走到院长旁边,捡起桌上那张拐卖儿童的老婆婆通缉令,悚然变色:“坏事了!

“我昨天晚上跟老费出去溜达,看见室童化成人的形态了,跟村里的小孩在村口玩。就画上这个老太婆,跟孩子们玩的特别好,室童追着人家屁股跑……”

姑获鸟听见了,凑过来看了看通缉令,哦了一声就去厨房给幼儿园孩子们做早饭了。

费利也听明白了,看着姑获鸟的背影一脸惊吓:“那是她孩子吧?!她怎么不着急啊?!”

“哎喂,你听懂了吗,你家孩子被拐了啊!”

姑获鸟回头:“听懂了啊,不就是被拐了吗,孩子好久没出去玩了,见见世面也是可以的。

钟意拿起手机:“哎呀,今天工作还有挺多的,但这也没办法,就给他算年假好了。”

曾明亮和费利夫妇:……

对哦,忘了室童是小妖怪了,怎么会怕这种人类的东西。

要害怕的应该是那个老太婆。

*

奶奶,我能不能用你的手机给我的领导发个微信啊?”室童坐在汽车后座上,双手捆在一起,“我现在应该工作了。”

刚上车时,老太婆还慈眉善目的。

说带室童去一个特别好玩的地方,有很多的小动物,世界各国的都有。还有各种漂亮的糖果,能让他吃个遍。

室童对糖果可是真没兴趣,他

妈能给他搞来各种各样的糖。

唯独对那句“世界各国的小动物”上了心,这么多动物,保不齐有他没见过的,又保不齐有几个生病的,那可就太好了!

跟他一起上车的,还有镇上的小孩大毛,昨天晚上他们一起抓蛐蛐来着。

可是上车后,老太太就一点也不提动物和糖果的事。

室童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他挺尊老的,可是奶奶一点也不爱幼啊,而且还很过分,是个坏奶奶!可比他当初坏多了!

“别乱动,”老太太在副驾驶说,“否则就拿臭袜子堵上你的嘴。”

“好的。”室童缩了缩脖子,“可是后面好无聊啊,奶奶,你有书之类的东西吗?”

老太太:“没有!”

“可你膝盖上的是什么啊?”如果老太太回头,就会发现,从室童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她的膝盖。

老太太温柔又慈祥地说:“这是卖掉你们肾的合同啊。”

大毛睡着了,没有听到。可是室童却激动了。

“哇!这个东西还能卖,拿出来还能用?”

老太太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傻孩子,被卖了都这么高兴。

“对啊,在你的肚子上开一个洞,取出你的一颗肾,如果配型正确,就可以放到其他小朋友的肚肚里了。”

室童:“这么棒!我第一次听说!那具体做手术,要怎么操作呢,您能不能给我讲讲啊?”

鉴于他太高兴了,连司机都感染了:“很简单,先给你打一针麻醉,你就不会痛了。等你睡过去后,医生就剖开你的肚子……”

“等下等下,”室童打断,“不要说我的视角,你们直接说医生怎么做就好。”

老太太作为取肾交接人,目睹过不下十次的手术经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碰上个这么可爱的傻孩子,干脆就一五一十地讲起来。

“就是用个刀子,划开,找到肾的位置。一个正常人有两颗肾的你懂吧宝,取出其中一颗的时候,得用上个大夹子。”老太太说。

“那叫止血钳。”司机纠正。

“对对,止血,同时还要许多纱布……”老太太说,“麻醉一定要打够,不然中途小朋友醒来,乱动怎么办呀?”

老太太做主要回忆,司机做补充发言,两个人绘声绘色地讲出来取器官做手术的经过,还有换眼角膜的、抽血的……

时光悠悠。

日头从刚升起到降落,又到了夜。

汽车一直在山道间奔跑着。

室童如饥似渴地学习,在有限的时间里,拼命记住了他们口述各种手术里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瞬间。那两个人毕竟是外行,他就像从一本残破不堪的书里汲取着为数不多的知识养料。

马上就要到了,老太婆和司机越来越高兴了。

今天这一路出奇得顺利,等到了去那个小诊所,把两个孩子的肾一切,几十万块钱到手!

可惜了后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朋友,一个劲儿感谢他们俩!要是待会儿睡醒了,一睁眼,发现肚子上多了洞,那可得哭成什么样?!

车开着开着,前面山道上,忽然堵住了。

老太婆:“这是怎么回事?”

司机:“嗐!好晦气,前几天太泽山不是大暴雨吗,咱们这里在山北面,估计是塌方了,把这条道给堵住了。”

老太婆:“好窄的道!咱这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啦?”

司机发愁:“这可怎么办?”

室童听了听:“哎呀,这我可有办法,交给我吧。不过,我们把车开过去了,你们要再多给我讲一点手术的事。”

“你有什么办法呢小傻瓜?”老太婆慈祥道。

室童打开窗户,用双

手在嘴边为了个喇叭。因为一路上他都在犯傻,两个坏蛋根本不考虑他会喊人救命。

事实上他也的确没这样。

室童喊的是:“赑!屃!物!流!”

随着业务的推广和口碑的传递,如今很多具备驼东西特长的妖怪都加入了这个物流公司,能确保无论在什么地方,小妖怪喊一嗓子就能够叫来当地快递员。

老太婆以为他还在犯傻。

没过几分钟,轰隆一声。

老太婆身子一歪,司机也吓得抓紧门把手。这车竟然被轰然抬高,大力的颤抖,平稳的前移,然后又在轰隆一声中落于地面。

他们车子越过了山体塌方位置。

前方是平坦齐整的山道。

室童拍拍手:“好了好了,快继续讲吧,肝脏移植只给讲了个开头。”

老太婆:????

司机:????

刚睡醒的正准备大哭的大毛:????

*

钟意接到一条手机微信。

莲花绽放:【领导,是我,是室童,跟您请一天假,呜呜。】

莲花绽放:【奶奶不让我用手机,我只好偷偷入侵她的手机,给你报个平安。】

山海宠物医院的人都凑了过来。

钟意:【你在哪啊?那个人是个坏蛋,让你挨饿了吗?】

莲花绽放:【我给你发个位置啊……我不饿,我正学习知识呢。】

钟意:????什么知识?

莲花绽放:【语音消息。】

钟意按开,老太婆在里面用瑟瑟发抖的声音说:

“这个肝脏移植啊,要先把接受小朋友的肝脏和静脉都先切掉……啊,然后呢,再把你的肝搁上去……”

室童的声音:“怎么搁?你讲具体点,要把我的静脉也缝上去才行对不对?”

老太婆:“对对对……”

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