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惊讶地看着孔大娘。

孔大娘回以无辜的一眼:“别看我, 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只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他一个字都不能说。”

客人莫名:“其实,那天雨下得很大, 我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就模模糊糊看到……”

孔大娘伸出手捂住他的嘴, 狰狞道:“快闭嘴啊!”

客人:……

钟意:……

孔大娘把滴着汗的额发往耳后一别,斩钉截铁:“你哪怕多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行, 这个东西就是这样的。一是涉及个人隐私,二是出于事故,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请你赶紧忘了它。”

客人被孔大娘的态度震慑到了:“好的好的,其实我觉得那个画面也没有什么嘛, 挺正常的。”

钟意灵犀一动,问:“你看到几个人?”又问孔大娘,“我可以知道这个吗?我只是问个数量。”

孔大娘低头盘算了一会儿, 才点点头。

客人小心翼翼道:“我只看到一个人。和……”

孔大娘又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就到这里好了, 请您闭嘴!钟院长, 你也不要再问下去了。客人您不是要买服务吗?你们说这件事吧。”

这时候客人武智的父亲武聪早就不耐烦了。

他想:这群人说得都是什么玩意儿啊?偏偏自己的儿子还特别信!

“武智, ”大汉咬牙切齿道, “10万块钱也不是个小数字了, 得让你打两年以上的工!你为啥非要看你爷爷呢?老人家已经走了。至于花这么多钱吗?”

他们住在太泽山下的太泽村, 村民多数以种地为生, 靠天吃饭。像武智这样正当壮年的, 多数在城里做工人, 也挣不了多少钱。

武聪非常不理解, 自己儿子要倾尽全力做这种荒谬的事。

武智:“爸, 实话和您说吧, 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爷爷临走前跟我说,他给我埋了一箱子宝贝,可具体在什么地方,我忘了。他说他小时候总带我去那边玩,有一棵大树……可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武聪:“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你爷爷给你留的东西,能值10万块吗?再说了……”他用怀疑的眼神环视医院内部,“这宠物医院能让你想起来?”

钟意还没说话,费利却轻轻咳了咳:“能的,通过本院的催眠机器和潜意识录像系统,是一定能让这位客户想起来的。”

武智:“还有,爸,我实在太想爷爷了,他在世时,我们都没有给他留过视频,我想……我想留一个视频。这对于我来说是千金难买!爸爸,你就让我看看爷爷吧。”

说着说着,武智的眼圈又红了。

武聪发现,今天是彻底劝说不了武智了。他心想,就让儿子去弄,如果发现上当受骗,他就去找12315。10万块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足以让一个诈骗犯坐牢了!

仿佛是看出他的心态,费利耐心道:“没关系的,您是我们这个服务的第一个顾客,我们可以为您提供特殊服务,先录像后付款,如果您觉得不满意,可以拒绝付款,可以吗?”

武聪这才同意,跟着儿子进了医院后院,儿子在院长指导下,坐在了一个竹板凳上,前面挂起一块白色的电影幕布。

……这也太简陋了!!

确定不是骗人的吗??

只有儿子心情激动,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颤动。

武聪心想等儿子结束这次荒谬的服务,就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钟意和费利站在办公室里。

费利打电话给夫诸:“让蜃妖干活,地址是我们医院后院,再把文件发到我们电脑上。”

夫诸:“OK

,开启安全区域范围内潜意识,不需要找白先生签字。”

三分钟后。

“开好了。”

钟意看到费利打开文件夹,里面密密麻麻的……这时候武聪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走过来敲敲门:“你们行不行啊?怎么还没好呢?”

费利应了一声:“急什么啊,你儿子都二三十岁了,这个潜意识内存有点儿大,本来传过来就慢,我们还不得找找啊?几亿个T呢!”

武聪觉得这医院的人简直是荒谬。

五分钟后,武智的文件夹才充好了。密密茬茬的图像排满了。钟意有点担心:“这能找到关于那个‘大树’的文件?一个个看,都要花上个好几年。”

费利:“放心。”

他点开自己的程序,噼里啪啦一阵代码过后,跳出来了个搜索框。他在里面键入:大树宝物,点击搜索,系统跑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蹦出来五六个相关文件。

武聪在院子里,本来都等得不耐烦了,武智也有点急躁。两个人又要问问是什么情况呢,前面的电影幕布,缓缓亮起光来。

画面上有一条小河,河水潺潺流过,蹦出几条小鱼。有位老爷子牵着个小朋友的手,在岸边上慢慢地走。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个人身上,拖得长长的。

武智逐渐瞪大眼睛:“呀,这时候,这时候!……这时候我爷爷还这么年轻呢啊!”

武聪本来在刷手机,听到儿子的惊呼,抬起头一看,手机都掉了。他怔住了,呆呆地走到幕布前:“爸?”

可是脑袋影响了投影的光,他又走回原处,像被雷劈了一样看着面前的场景。

老爷子是癌症没的,那会儿瘦骨嶙峋,躺在病**,吸个氧气瓶都快没劲儿了。可是屏幕上的老爷子容光焕发,就像是青春重新回到了他身上一样。

无比年轻的老爷子,在河边拽着四五岁的小武智的手走路,还能把他拉起来用胳膊**秋千,力气可真大啊。

武智是爷爷奶奶带着长大的,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可是自己上学后,就不能时时回来看爷爷了,后来长大了,又出去工作,他平均一星期才给爷爷打一次电话。

武智看着看着就哭了。

“爷爷。”他好想念爷爷的胳膊秋千。

武聪也哭了。

“爸。”他又不敢哭,生怕眼泪糊住几秒,就会少看几秒。

“乖孙,”老爷子笑眯眯地跟小武智说,“你看到前面那棵大树了吗,咱们以后每天遛弯啊,就遛到那里行不行?”

小武智说:“爷爷是走不动啦?”

老爷子:“嗐!你这说什么胡话呢,爷爷能一直带着武智走啊走啊,走好多年好多年,一直走到武智结婚生个娃娃呢!”

小武智:“那为什么只要走到那里呀?”

老爷子摸摸他的头:“因为走再远了,等回家了,你奶奶做的饭就凉了……”

从那以后,每一天起,老爷子都会带着小朋友去河边遛弯,遛到那棵大柳树下,两个人就转身往回走……

影片就在一老一小的背影里结束了。屏幕黑掉的时候,院子里的两个人都哭得不成样子了。钟意走出去,拿着一个U盘,给他们一人递了一包纸巾,安慰地拍拍两个人后背:“我们没骗人吧?等你们回去以后,找到这个大河边,找到那棵大树,挖一挖,应该就能看到老爷子给武智留下来的宝物了。”

武聪自从有了儿子后,就很少哭了。

这次猝不及防见到了儿子的小朋友时代和父亲的中老年时代的温馨场景,情绪一时难以抑制,泪水就跟决堤一样地往外流。

等平息下来,他才说:

“谢谢你,钟院长,这个10万块钱一点也

不亏。要知道我们那年代根本没人买得起录像机,不可能记录这样珍贵的场景。”

武智道:“就算用手机、用录像机,也不可能拍得这么自然、画质这么清晰。”

费利解释:“是啊,因为本身人的潜意识就是强大的,会给这种美好的场景加上一层柔光滤镜,多么强大的电影拍摄技巧,都不如这种潜意识录影。”

武聪给钟院长和费利鞠躬:“之前我太狭隘了,误会你们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上网技巧,多给你们宣传宣传,这么神奇的技术,应该让更多人知道。”

当晚。

一条“我在山海宠物医院录的潜意识小电影”出现在微博上。

武智竟然把这段20分钟的视频发到了网络上,山海的官方微博进行了转发。

评论里一开始有人说:“这演员不错”。

后面就有人说:“你们没发现这两个人穿得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衣服吗?而且特别自然,真的很像真的。”

有人又说:“卧槽,如果是真的,那也太恐怖了。”

视频最后,武智录了一箱子大金子,说这就是爷爷给他留的宝藏,里面还有张纸条,说这是太爷爷留下来的……

鉴于对处理貔貅奶嗝的经验,室童算了算,说他的10万块钱肯定回本了。

但是姑获鸟说:“拿到这种关于亲人的绝版珍贵记忆,价值已经不止10万了。有的人倾尽所有,都想看看关于某个亲人在某个特定时间段的回忆。”

“比如,我很想看看室童你,在没有我的时间里,是怎么成长起来的啊……”

钟意看着它们两个妖怪亲昵地不行,就默默走出了屋子,爬到房顶上去了。

入秋了,今天夜色很凉,他抱着膝盖,俯瞰着清平镇。

本身也晚了,街上没有一个人,连一向喜欢熬夜的金华“它妈”家那对小夫妻俩,也都把灯关上了。

不知道白先生正在干什么呢,他一摸兜,发现也忘了带手机出来。

就又不自觉得咬起自己的食指根,怔怔看着西南的方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看到西南的天际出现一双白白的翅膀,虎啸一声。那双翅膀离他越来越近。

白泽先生就像从天而降一样,坐在了他的旁边。

两个人并排坐在屋顶上。

白泽揉他的头发:“我看到你们医院微博了,费利真不错,你请了个好员工。”

“想什么呢,怎么这么呆的?”

钟意忽然说:“白先生,您是第一次来,还是……”

白泽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他淡淡道:“哦,我这几天每晚来看看,因为你总说想我,我怕蜃妖对你的影响太大了,不太放心。不过,我倒是每次都看到你睡得挺香的。”

钟意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那是什么?”白泽指了指院子绳子上晾的小衣服。衣服后背上还有两个洞洞。

“是……别的妖怪给我送来的小衣服,他们误会我们有崽崽的。姑获鸟非要拿去洗,说是好可爱。”钟意蜷了蜷手指。

“白先生要吗?如果你要的话,如果你以后会用的上的话,这些衣服是挺好的……”钟意喃喃道,又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钟意,”白泽忽然笑了笑,“今天倒是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钟意:“什么?”

白泽:“我去参加了一个酒会,恰好碰见梅喜喜。有个妖怪说,我俩可以试试谈恋爱。都有一定的妖怪社会地位,都有一定的经济基础,而且知根知底,我们从夏朝就认识了。”

“你觉得我俩怎么样?”

钟意费力地思考清楚白泽在说什么,忽然觉得胸口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他大力锤了锤自己的胸口。

忍不住地从台阶跑下屋顶,打开抽屉,拿出了血压仪。白泽一直跟他身边:“怎么了?”

“对不起,白先生,我不太舒服,我也不太明白是为什么。”钟意嗫喏道,“医生也会有诊断不明白的病。”

白泽看到了写了“钟意病历”字样的本子,拿起来看了几页,特别是看到最后一页后,就把钟意的血压仪给薅下来了。

“钟意,”白泽抬起一只手,抬起小男生的下巴。

钟院长看上去脸很红,眼睛波光潋滟的,嘴唇紧紧抿着。

“钟意,别看血压仪,看我。”

白泽含笑说:“教科书上不太会把这种现象写到病里头。”

他抱过去,把钟意揉到自己的怀里,抚摸他的后背:“现在感觉怎么样呢?”

钟意把白泽推开,白泽眼睁睁看着他抖着手拿起一瓶降心率的盐酸普萘洛尔。

特别无措的样子,拧都拧不开。

白泽薅掉了这瓶药片,钎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他慢慢地说:“你有没有觉得,我心脏也有点问题。”

就见钟意瞪大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就抽出手来,打开病历本,一字一字写下:具有一定传染性,需隔离?

白泽又笑起来了。

他再度揽过钟意,微微低下头,虽然不是拥抱,但却比以前的距离更加危险。钟意看到白先生那张英俊的脸离自己好近好近,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鼻尖都快对上了。

白泽轻轻说:“钟医生,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们应该是互相喜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