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大老虎的后背上。

钟意睡着了。

要么是因为最近太累, 一到晚上就被迫起来,要么是因为压力太大,正常客户接见不了几个,动辄就是大妖怪。

总之, 明明应该感到害怕、恐慌、不安, 甚至下巴上被白泽爪子刮出的那道划痕, 还在隐隐作痛。本来近半个月来担忧着自己要不要被吃,终于会有一个答案。

都在他趴在白泽的后背上, 脸颊靠着纯白的羽翼时,忘的个一干二净。

他眼皮越来越沉, 听着周围柔柔的风、感受着身下翅膀间扑扇着夜间微凉的空气, 觉得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以至于他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和白泽说话,都觉得是自己在做梦。

方相氏往东飞去的路上,正好遇见因为负重而飞速稍减的白泽。

“老白,从来没见过你把小朋友往家带,百妖夜行都不管了,好着急。”

白泽:“说什么呢, 我带他去审讯。”

方相氏凑到他旁边看看年轻人的睡颜,故作吃惊:“好可爱的, 你要怎么审,你可真是禽|兽。”

白泽:“方太太不要乱说话。”

*

睡得太香,等钟意睁开眼,发现自己歪倒在沙发上, 反而是白泽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擦拭那根曾经炸掉烛龙山洞一排钟乳石的手杖。

一时间还不能从那种舒适的酣眠状态里恢复过来。

他把身上的被子掀开。

这是一间审讯室。

逼仄的房屋, 灯泡忽闪忽闪, 墙壁被刷成黑灰的颜色。白先生的视线从手杖上抬开, 冰冷的眸子瞥起来,让钟意仿佛浸到了雪水里。

下一秒,手杖被漠然地抬起来,点住他的下巴。

“您要吃我吗?”钟意很小声地问。

白先生穿着黑色的制服,起身。不愧是彭夏的偶像,他化成人类的样子也是卓越的。身材比例很好,肩宽腿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但比起老虎的样子,这种反而更会让钟意更不适应。

“我为这天准备很久了,我不怕的。吃我前,我先洗个澡吧,”钟意很乖巧,“我喜欢五十五度的水,我会洗的很干净。”

“沐浴室门口右转。”白泽低声道。

“喔,”钟意站起身,下了沙发,往前走。没迈出两步,被一条裹了黑色西装裤的长腿挡住,差点栽个大跟头。

他疑惑回头,对上白泽额角青筋直跳的脸。

“谁跟你说我要吃你,这么小一只,”白泽道,“还这么瘦。”

很多人都觉得他要吃了钟意。

包括那只孔雀的父母,都警告他,吃了太有营养的,会窜稀。

“不吃吗?你是不是吃得不够多。我觉得瘦子还挺好吃的。”钟意感受到冒犯,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坐回到沙发上。

“你这人……”白泽无语。

“要么这样,”钟意试探,“您是经济学家,肯定对我的价值有考量。对于我这种很有能力的人来说,我建议您分期吃。”

白泽审问过很多危险的妖,哪只见他不是痛哭流涕的。却从来没见过这样讲条件的人。

“什么是分期吃?”

“就是分批次的,把我吃完。比如今天先吃掉头发……我的手还在,还能给您做正骨按摩。明天吃掉、吃掉……”

白泽背过脸去。

钟意还以为他在考虑分期吃,结果听到一声轻笑。

被人说是手上沾满鲜血的、残暴的妖王,在笑他。

白泽扭回头,面无表情地跟他说:“把手伸过来。”

钟意懵懂道:“先吃这里不划算的,您忘了,我的正骨按摩最好了。”

那个夜。白泽不知和谁大战过一场,筋疲力竭地找到医院,钟意按得猛虎舒服得恨不得喵喵叫,还说要给他介绍客户。

后来白泽恢复好了,才发现他竟然是个人类,瞪了他一眼,以为这样就能剥离开天眼了。

钟意还是很温顺地听了话。他闭眼,睫毛轻轻颤抖着,把手伸出来。指节尖端因为刚才睡得暖和,透出微微的粉意。

他感觉到手腕被温暖的纱布裹住,再度睁开眼。

白泽不知什么时候把手杖放到一边,正拿着纱布往在他的手腕上轻轻缠绕。他才发现上面之前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血痕,可能是那只猪猡的蹄子按的。

白泽手指修长,骨骼清晰,指腹还有常拿手杖留下的薄茧,跟医生柔软的手太不相同了。这样很有男性魅力的一双手,在给他止血。

钟意:“……谢谢。您真是个大好妖。”

白泽听到这个称呼,不假思索否认:“你一会儿要给我按摩,我只是怕你脏。”

刚才下属调研到,这人类竟然给领胡开了按摩VIP会员,能随时享受服务。

亏他以为这医生怕妖怪,隐藏着自己的身份,按过一次后就不敢打扰他了。还觉得医生的手不能受累,得省着。

“是的是的,”钟意赶紧点头,“我的血,落在你白毛毛上就不好了,我知道你们猫科有洁癖。”

“但我的血也是好吃的。”

他还在想着被吃那回事:“好多妖怪说我身上香,还有人叫我猫薄荷。”

白泽:“你怎么这么喜欢推销自己。”

钟意心虚:“在您这样的经济学家面前,还是推销得不够好吧……”

白泽把钟意的手从自己的膝盖上拿掉:“先交代。从什么时候起知道我身份的,还记下那么大一串全称。能看到妖怪后都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钟意:……

“答不好,真的会分期吃了你,”他瞥过去,“百妖夜行,几百年没出事故了,你一来,导致了个大踩踏。婆婆丁掉了好几把伞。”

他声音更凝重了,直到这个时候,他的表情彻底冷酷下来:“你目无妖法,胆大包天,明知道我是管理者,不尽早报备,反而求助那个什么也吃不下的小孔雀。再晚一点,你跟小明星就去了蠢猪的肚子里。”

“月食那天,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吗,普通妖怪本质就是动物,智商再高也高不过人类,你这样肆无忌惮,会吃大亏。你到底怎么想的。”

他一句更比一句严重,说到最后,眼睛微微眯起来,审判的表情,看着钟意。

钟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就算是准备被吃,都觉得没什么。以前白泽那么有威压,他也能挺起个小胸脯。

可是看到白泽这样的眼神。他把头垂了下来,想把脸埋在手心里。

白泽冷冷道:“别哭。”

“先交代。”

钟意皱皱鼻子:“好。”

“对了,这是哪里?”

“妖怪审讯室。像你这样惹了大麻烦的人或者妖怪都会被关在这里。”

“可是,审讯室为什么会有被子?”钟意百思不得其解。

白先生怎么可能说是因为犯人在天上睡得太香,还把他抱得死死的,他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大胆的。

落地后,这人也不撒手,他只得给他抱过来一床被子替在手里。

还一直睡到了大中午。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外面的隆隆雷声,白泽迅疾站起来,走到巴掌大的小窗户那,他的背影被日光镶上一层金边。

“许多妖怪又折返,回到清平镇。”

“什么?”钟意有点蒙。

白泽呈蹲踞姿态,幻化成长着翅膀的猛虎模样,抬手把钟意抓到后背上,干脆利落地下命令,“先走。”

钟意从善如流地揪住白先生肩胛骨上的白毛毛,还好,这次血都被缠缠好了,没有一滴落在上面。

之前确实弄到上面一些,白泽看不到,他打算下次带点84再上来。

*

《正在直播》消息。

“近日,我们观察到,全国各地气流团汇聚到帝都东北方向,今日清早,小部分气流离开帝都。”

“但今日午后,更多气流汇聚过来,比昨日更胜,比往年更胜!接下来我们连线气象学家葛老师,葛老师是气象学领域的泰斗,对大气有充分的了解,我们问问葛老师有什么见解。”

电话接通后,那边一个老头子接听了。

“别问啦,每次这种问题都问我。我退休了,本人解答不了啊!”

梅喜喜站在山海宠物医院里,旁边是穿着裤子的彭夏,两个人围着屋子转来转去,转来转去。窗外狂风大作,疯狂的梧桐树叶漫天飞舞,明明是午后,却又一片末日景象。

梅喜喜抓狂了:“钟意什么时候回来啊?”

彭夏:“我也不知道啊!他手机关机啊!”

梅喜喜:“不会真的被吃了吧?!”

彭夏急得开了个屏,不过掩藏着妖怪的身体,梅喜喜看不到:“他不是被救走了吗?!不会又被吃掉啊。”

而且,带走他的,是自己的偶像,白泽啊!!

门口外。

胡来正在拿着小喇叭喊来喊去:“《七月半》的月亮不圆了,咱就拍《白日见妖》!我们目前道具都在,演员也在,项目资金充裕,一定要拍完!”

“梅喜喜,梅老师你是不是又迷路了?听到声音后快出来,发扬点儿职业精神!就算演技不好,你也得把这个拍完!”

彭夏:?

梅喜喜跺脚:“太讨厌了,我最讨厌别人说我演技注水了!以前不就是哭不出来吗?!”

她要气死了,经历一晚上,用头发丝都能知道外面的狂风大作是怎么回事,偏偏这个胡来以为是老天在帮他,是在助他把这个恐怖片拍完,这要这么搞下去,她又要见一遍妖怪啊!胡来还不闭嘴,拿着大喇叭说她演技烂。

她拿起手机,点开“山海宠物医院”公众号,在里面打下几行字:

老板呢?什么时候回来?

售后。

有大妖怪!

她根本不报什么希望的,因为钟意的手机关机了。

然而,对面几乎是秒回。

“OK收到,马上就来。”

接下来弹出系统消息。

【售后单002号-售后单001的售后单-本消息由系统自动弹出】

客户购买服务/产品:售后单001从妖怪手中救顾客。

售后详情:正在路中,准备售后。

本次售后在正常工作时间范围内,是第一次售后单001的未完成事项。不会向您收取额外费用。

在售后过程中,您可以针对售后提出意见。售后结束后,欢迎您对本次售后做出星级评价,用以改善我们的服务。

梅喜喜怔怔地扭过头去。看到一个系着肚兜的小朋友站在窗边,左手拿着电脑鼠标,鼠标线抻了好几米远,右手打电话,电话屏幕上写着“青园”。从镇子边缘,大概是河流的方向吧,一道的细细电流通向天上。

“对不起啊,太着急了,不该让你看到我的妖形,我紧急给领导充电呢,售后消息回报不及时,他会怪我的。”小朋友满头大汗,脸都红了。可见一通操作把他累坏了。他身形闪了闪,很礼貌地隐匿了。

梅喜喜:卧槽,一定是史上最牛逼的售后服务专员,配了最完善的系统,还有强大的风险预估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