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白与青相衔。车窗外掠过丛丛树木,上方归鸟盘旋。哪怕是正午时分,也竟有一丝暮色的味道。

今日的天,亮得比昨日还晚。

钟意坐在去帝都的大巴上,胳膊斜挨着冰凉的玻璃,微垂着眸散去最后一丝倦意。

小猫崽的妈妈今天出院,他起来后简单检查,直接抱着一猫妈一猫妖送回去给小夫妻俩。钟意提前叮嘱那“清平镇第一恶妖”,在他离开的时候,一定不要说人话,半夜少溜达,不许让人念“福生无量天尊,喵喵喵喵”,“福生无量天尊,钟意最棒”也是不行的,要好好恢复精元,早早恢复原型。

猫妖当时听了直吹胡子,屈于钟意那张突然冷下来的脸,硬是妥协了。

大巴车最前方的车载电视进到《正在直播》节目,之前钟意见过的女主播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大家好,我是《正在直播》的陈晨。昨天我们报道了专家对日出日落异常的解析,今天我们来报道另外一件奇怪的事。近日来,帝都各大小区均反应听到离奇的敲梆子声音。敲梆子均发生在半夜1点至3点左右,部分业主的窗户遭遇破开。”

“据悉,破窗事件中,没有任何业主反馈受到经济损失,被破窗业主均为柯尔鸭饲养者。部分柯尔鸭出现了脖子歪斜症状,经调查发现,这些鸭子均在不久前绝食,且在食用爱宠医院的鸭粮后恢复进食。”

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说的东西每一句都太过荒谬,女主播皱了皱眉。

满车人纷纷道:“这也太恐怖了吧。”

“是那个鸭粮带邪气吗?”

“不对啊,鸭子在之前就绝食了,也不怪这个鸭粮吧。”

钟意:……

女主播:“下面,我们来采访一下居住在芳裙缘小区的业主李小姐,让我们来听听她的遭遇。”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戴着眼镜梳着马尾辫的女青年,长得很斯文。

她扶了扶眼镜框,沉痛道:“我是一个京漂,租住在芳裙缘小区,我养着一只柯尔鸭。我们这个小区物业很严,进出小区都要刷卡,上下电梯也会有梯控。我实在想不到,这种事居然会出现在我们身上。”

“嘎嘎前一阵子禁食得厉害,我带它去过许多医院。后来,听说爱宠医院有款鸭粮非常厉害,虽然鸭粮配得很慢,只有那么一个员工在配,而且三四天才能出一批。但为了嘎嘎,我也无所谓。我排号买了一斤鸭粮,混着普通鸭粮喂给嘎嘎,它恢复了饮食。”

“就在昨天半夜,我,我听见了清晰的敲梆子声音,非常瘆人。”

“咚,咚咚……咚,咚咚……”女青年模仿了一下。

“我被吵醒。原本没有在意,以为是有人闹着玩。可一想,大半夜谁这么无聊?再一睁眼,我眼睁睁地看到窗户玻璃在我面前破开。我的嘎嘎瞬间飞出窗外,过了一会儿,它又被什么东西抛回来了。等它回来,脖子就变成这样了。”

一个特写镜头怼在了小鸭子面前。

一只黄灿灿的柯尔鸭,嘎嘎叫着,偏偏脖子诡异地歪着。镜头边上伸过一双手,试图掰正小鸭子的脖子,但鸭子还是那样。

就像一只小问号。

女青年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找物业要来监控,发现从始至终,昨夜楼前没有走过奇怪的人。只有在破窗前几分钟,拾音器录到了声音。”

女主播把话筒切到了女青年的手机录音中。

“咚,咚咚,咚,咚咚”。悠扬的敲梆子声音响彻在空**的小区街道上,像古早的清朝恐怖片现场。

“妈呀!”大巴上的人此起彼伏地叫着。

“这声音是什么东西啊?!”

“可怕,我还以为也就清平镇老发生这种邪门的事。”

女主播切回镜头:“感谢李小姐的分享。据节目组所知,帝都许多小区出现了这种歪脖子鸭情况,鉴于这些鸭子都服用过爱宠医院鸭粮,我们连线医院院长胡畔,看看他会有什么解释。”

“嘟……嘟……”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接听了电话。

“喂您好,是爱宠医院院长胡畔先生吗,我是《正在直播》的陈晨,请问咱们医院了解为什么之前柯尔鸭会绝食,以及吃了贵医院鸭粮会歪脖子吗?还有这些事件和敲梆子有什么关系呢?”

钟意听到自己的前东家院长咳了咳。

满大巴车原本正在热烈讨论的人都静了静。

悉听专家的建议。

前东家院长声音沉着稳重:“柯尔鸭的事件,我们联合了本院资深专家成立了项目小组,进行了透彻和深入的研究。我们本着科学为先、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原则,经过了数次的探讨和课题项目会。”

他顿了顿。

“哎,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

“我们今天晚上会联合社会科学院的专家及资深安保人员,到有可能会发生案件的现场看一看。可能大家觉得为了一只鸭子不值当,但是既然和爱宠医院有关系,我们义不容辞。同时破窗这件事也严重地危害了居民财产和安全,理应严肃对待。”

钟意:……

他本来是要去帝都找小彭看看他说的那只歪脖子鸭的,因为小彭实在显得太害怕了。却没想到整个帝都小区几乎都有了这种情况。

直到电视机切到了别的节目,他刷刷手机,才发现张木森又在群里嗨起来。

张木森:【大家不要担心,帝都小鸭子事件,我们爱宠医院已经外聘了最NB的专家。如果这种事情连我们医院都搞不定,那就再也没有人能搞定了。】

同学A:【学委V5,加油啊!这个事情和你们的鸭粮有关系吗?对了你们什么时候研究出这个鸭粮的】

张木森:【当然和鸭粮没有关系了。大家不要想鸭粮的事情……鸭粮是鸭粮,歪脖子是歪脖子,敲梆子是敲梆子。今天全医院都会加班,为歪脖子小鸭子诊治病情,大家看,全帝都目前有问题的鸭子都送过来了。】

张木森:【歪脖子鸭.jpg】

同学B:【加油学委!】

钟意给张木森打过去电话:“学委,你能不能告诉我,还给哪些小区卖过鸭粮呢?”

张木森警觉,提高了音量:“你要做什么?不会是抢客户吧,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我肯定不会告诉你的。”

钟意敛眸,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愚钝。

*

这日,天色又是在四点左右黑去。霓虹映亮了帝都繁华的街道,林立的高楼点亮璀璨的灯光。

钟大夫站在小彭身边,抬头看见天空中飞过一大丛鲜花,围绕着帝都中轴线一圈,才向东飞去。

踢踢踏踏的声音撩过耳朵,原是护城河面上跑过一群马。它们有着五彩斑斓的鳞甲,头上白色的角像珊瑚般,踩着水花过去,溅起晶莹的沫子。

小彭问钟意:“你在看什么?”

钟意摇摇头,目光惆怅:“也不过离开帝都半个多月,却好像从来没认识过这里。”

好友久不相见,小彭都快激动哭了,没想到钟意真的会来,请他吃了一顿河底捞。

几个钟头后,两个人背着包,出现在了芳菇园小区门口。

小彭是个娃娃脸的男生,一脸不高兴地扁了扁嘴:“我真以为你是想我,其实你在想小鸭子……”

钟意揉了揉他的头发:“乖。这个事情也许只有我能处理呢。小鸭子多可怜。”

彭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钟意说只能他处理,但他依然点了点头。从上学时起,他就特别听钟意的话,因为他这个朋友好像有种魔力,说的话特别容易让人信服。

两个人走到小区门口,只见里面门口站了一些人。有爱宠医院的几名专家,钟意对他们比较眼熟。有若干名魁梧的安保人员。竟然还真有社会科学院的专家,穿着白色的工作服。

看来,针对这个事件,如爱宠医院院长所说,真的引起了重视。

张木森也在,拿着手机跟谁通话,应该是在汇报消息。

彭夏低声道:“这是我第一次跟踪人,好刺激,嘿嘿。”

他又深吸一口气:“不过,要我说,你也还是太认真了吧,真是‘售后到底’的精神。要是张木森,才做不到你这样呢。”

钟意弯了弯眼。

芳菇园小区的物业管理比较严格,进门要求居民刷卡,钟意出示了山海宠物医院的院长证,小区门岗痛快地把他们放进去了。

物业全体都知道小鸭子事件,也接到了上级通知,说会有宠物医院的人来做事。

两个人进去后,悄悄地藏在一棵树下,拿着扇子扇蚊子。

爱宠医院专家和安保、社科院专家正在商量方案,吵得热热烈烈。过了好久,终于谈和了,所有人才进了一栋单元楼,看情形是要去有柯尔鸭的那个单元里守株待兔。

彭夏疑惑问:“你要做什么呢?”

钟意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等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久到坐在树下的彭夏困倦,闭眼睡了过去。原本喧嚣的小区恢复安静。草丛里传来夏日的虫鸣,奏响独属于这个季节的交响。

直到半夜两点,月上中天,白纱一样的光芒笼罩了小区。

“咚,咚咚,咚,咚咚。”

曾在电视中离奇出现的声音由远至今而来。

那声音缓慢,在空旷如水的街道上,瘆人的悠长锲了夜的寒。

彭夏瞬间惊醒,看到钟意站起了身,眼睛专注地看着一个方向。

“钟意……?”彭夏发起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要说什么。MD真有鬼啊,早知道不来了啊!是钟意不想让他来,但他非要来的啊!

钟意撩开一树花枝,离开婆娑树影,走向街道。

年轻人站在路中央,一身属于医生的藏青色长袍披了份月光。

那“咚,咚咚”的声音瞬间停止。

“他要干什么?”小区居民楼顶上,一群人看着楼下。

“这是谁,捣什么乱?没看到咱们这是正关键的时候吗?”安保人员压低了声音,却不知道手中的丝网往什么方向扬。

“这人如果不是神经病,就是某位圣者,他要说什么?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勇敢。”社会科学院的专家非常擅长解释这种现象。

“目前柯尔鸭脖子安然无恙,但突然被惊醒了!”医疗组在柯尔鸭主人家躲着,望着在窗边竦立的小鸭子,通过无线电设备进行即时汇报。

“钟意,这里有问题啊!”小彭急得团团转,低声喊,“快回来啊,你是不是撞邪了,阿弥陀佛啊各路神仙保佑啊我们不想打扰路过鬼神啊!”

正在这时。他看到他的好朋友微微闭了闭眼,镇定地望向入水的夜空,轻轻地小声说:

“脖子疼、颈椎病反复发作,应当采用牵引或者热敷等方式治疗。护颈仪也能够对颈椎采用智能揉捏。”说罢,钟意从衣兜拿出来一张小卡片。卡片瞬间被风卷走了。

在他说这句话之前。

居民楼上原本有处窗子哗啦啦作响,抖得像筛沙。

可等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窗子恢复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