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司徒朔都知道有情人之间分别久了会急切地想相见,可前头那人倒是好,不接他、也不等他。

他现在就站在金殿上,她竟也没有主动回头看他一眼。

甚至还冷淡地答:“按照原有的规程,镇远军应先向兵部上折,得到批复后方可前往魏州边州等地,就更莫说离开大盛境内征战凉国。”

“不等君命而擅动,可视为谋逆。”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

指节捏得发白,李景干抿紧了嘴角,漆黑的眼眸里怒气跃然欲出。

宁朝阳恍然不觉,顶着众人的议论声就继续道:“军队中途征召大量兵力,却没有往兵部送籍册。”

“军情没有及时回禀。”

“就连粮饷也没有经过户部的审查就直接运抵了前线。”

胡山在后头听得都生气了,抬步就想上前。

然而还不等他张口,宁大人就抬起手,将自己头顶的乌纱帽摘了下来。

议论纷纷的朝堂顿时一静。

上头的淮乐也往前倾了倾身子:“宁爱卿?”

“以上罪名,臣皆脱不开干系。”

宁朝阳将乌纱举起,神色严肃地道,“没有及时识破淮王的野心,令镇远军去汴州受挟,是臣之过;没有敦促兵部及时上禀军情,是臣之过;越过户部运粮至前线,坏了章程规仪,也是臣之过。”

“臣愿意领罪。”

“但镇远军诛敌有功,所做所为皆只为我大盛江山千秋万代,还请陛下明鉴。”

眼睫一颤,李景干骤然抬头。

目之所及,前头那人已经跪拜了下去,纤细的脖颈挺得笔直,薄薄的耳廓微微透光。

她最爱的乌纱已经放在了地上,最珍惜的性命也随着这话悬于一线,但她跪得很稳,语气里也没有丝毫的犹疑。

方才还冲镇远军喋喋不休的台谏官,闻言气得脸都发青,当即就调转了话头:“如此说来,宁大人竟是与定北侯里应外合?”

“朱大人?????。”淮乐垂眼,不悦地道,“谁是外?”

“微臣失言,但宁大人的这些举动,实在是……”

“好了。”淮乐不耐烦地打断。

“宁爱卿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得了孤的御笔亲许的。”她深吸一口气,而后微笑。

“是孤允准了她可以越过户部兵部协助镇远军攻凉,也是孤允了镇远军远去魏州边州,甚至远抵一别城之下。”

“你若还有罪名,不如往孤头上安?”

台谏官骤然跪下,连称不敢,旁边还颇有微词的一些人也随之闭上了嘴。

胡山这才反应过来,这些罪名圣人不计较还好,真计较起来便是一场大麻烦,与其一直藏着掖着,不如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先戳破。

宁朝阳看似在请罪,实则是在趁机逼迫陛下开这个口。

陛下金口一开,那他们就是师出有名,就是顺应圣意。

往后任何人都无法再在他们头上扣罪名。

他想到了,前头的定北侯自然更是想到了。

眼神柔缓下来,李景干上前就撩袍跪在了宁朝阳的身侧。

“臣请陛下责罚,不是为台谏官说的这些子虚乌有之事。”他拱手,“臣是为淮王殿下。”

“哦?”淮乐抬眼,“孤还正想问呢,此一行原是由淮王挂帅,他怎么没与你一起进宫?”

提起这茬,李景干叹了口气。

“淮王殿下英勇无畏,堪称三军表率。”他道,“但天妒英才,殿下在一别城攻城时就身中羽箭,情况一直不大好。闻说要回上京,殿下更是急着赶路,没曾想刚到汴州……”

胡山跟着叹息,接着就将准备好的折子奉了上去。

李扶风原本是不用死在外头的。

但这人太聪明了,不知怎么就弄清了军营的部署和巡逻换岗的规律,而后借着李景干上战场的机会,从送饭人的手里弄来了一块碎瓦。

那瓦片不太锋利,胡山看了绳结断裂的地方,不能说是割破的,只能说是被他一点一点硬生生磨穿的。

换作旁人肯定一早就没了耐心,但李扶风磨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他逃出了主营帐,带着李景干桌上放的布阵图就连夜投奔了凉国大将。

凉国的人已经被李景干打得满头是包,这时候来了一个大盛的人,说能带他们打赢李景干。

纵然听着很离奇,凉国大将还是带着他上了战场。

李扶风如愿以偿地与李景干交战了。

但结果与先前在宫墙之下的完全相反。

李景干的枪穿透他的心口时,他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变成了一片黑暗。

不过他给镇远军造成的麻烦不小,李景干连夜修订布阵图,一连三日不眠不休地改策略,才让凉国的战略没有得逞。

这种叛国之人,原是该受万人唾骂的。

但在上京众臣和圣人的眼里,淮王还是此番东征的将帅,他若叛了,那镇远军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故而李景干将他的尸身带了回来,只当是为国殉葬。

叶渐青侧头看着朝堂上的众人,发现宁大人这一年来将朝野清理得还真是干净,这么大的消息,竟没一人脸上变色,大多都是揣手等着圣人开口。

原先根基极深的五皇子党,像风吹过一样就没了踪影。

圣人看完折子,竟没说什么,而是转话道:“说好的接风洗尘,这怎么还上起朝会来了?”

她笑着起身,缓步迈下台阶,将宁朝阳与李景干一手一个地扶起来,袖袍上金线绣的凤凰粼粼泛光,“先入席吧,边吃边说。”

于是李景干明白了,淮乐没信这个说辞,但她很满意李扶风的下场。

自此,大盛江山,终于是由她一人稳坐。

收回目光,宴席开场。

为了给镇远军接风洗尘,淮乐拿出了国丧之下最高的礼制,美酒佳肴,珍馐满碟。

李景干漫不经心地吃着,余光全落在旁边那人身上。

她比先前看起来轻松了些,却还是没有看他,只优雅地吃着春笋,客套又疏离地与旁边的大人寒暄着。

他这回却不再着恼了,嘴角甚至还往上勾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