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舒放下手机, 秦煜问他:“当初你怎么不把这些手续都办好?”

江望舒从容地说:“很忙,现在你闲,我也闲。”

成功让秦煜住了嘴。

他要溜达出门, 刚出门, 又探回头, 对他说:“你不如再给段修泽一次机会。”

秦煜看着和江望舒关系不错,但终究是段修泽的好友,江望舒也能理解他联系段修泽的用意, 但现在也挺好的。

江望舒没说话, 但也无声地透露出他的意思来, 秦煜默默地缩回了脑袋。

*

段修泽最后还是挑了一身便服, 情绪还挺高的。

段希知道他又要去c市,终于憋不住了, 怕段修泽不耐烦挂他电话, 便忍着社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做贼似的敲响了段修泽家里的门铃。

段修泽开了门,就看见包得严严实实的段希,他侧身让段希进门,随口问:“舅舅, 你有事吗?”

段希摘下口罩,也不看段修泽,低声跟他说:“不要再去c市, 你妈妈担心你。”

这话说得委婉, 段修泽一时半会儿都没听懂, “担心什么,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

段希见他不开窍, 便支吾着说:“让你妈妈知道, 她会不开心。”

段修泽随口说:“那就不让她知道呗。”

段希:“……”

看段修泽要去飞机场,段希硬着头皮拦住他,与他实话实说了,“你别去了,你去C市,对江望舒不好。”

段修泽:“啊?哪里不好?”

段修泽在这方面几乎迟钝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他见段希不说话,还对他笑了一笑,说:“没事啊,我就过去几天,舅舅你帮我应付一下我妈,别让她知道,虽然我感觉她就算知道也不会怎么样,不过不知道能让她开心的话,那就让她不知道吧。”

段修泽觉得自己的家风应当还算是自由的,从他跟江望舒私奔几年还能不受打扰这件事就能知道了。

段希看他要走,伸手扯住了他的手,语气严肃起来,说:“不要去了。”

段修泽第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不由得停下脚步,与段希对视,“为啥?”

段希说:“你妈妈会不高兴。”

同样的话,段希用这种语气,却显得分外有重量,段修泽察觉到什么,看向段希,段希继续说:“你不想江望舒难做,你就不能去。”

段修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希说:“字面上的意思。”

见不说点实话,段修泽就无法理解,段希继续道:“这两年你妈妈不去找你们,就是觉得你们撑不了多久,早晚会分,她在看戏,等你回去求饶,十几亿的资产对你来说不过是五年的开销,你习惯了高消费,习惯了什么都用最好的,最贵的,尤其……江望舒开公司,她觉得没多久就会用光你的钱。”

段修泽脸色变得不太好,“你说什么?”

段希说这些话其实没有什么好处,但还是说了,“你妈妈没那么宽容,三年是她给你的最多期限,她只允许你随心所欲三年,你再去跟江望舒接触,只会给他带来大麻烦,无论他多么优秀,多么耀眼,在段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都会像一只蚂蚁一样渺小,你不要再任性了,再刺激你妈,江望舒迄今为止所有的成就都会烟消云散。”

段修泽想说你骗人,但心里冒出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妈的确会是这种人。

段修泽沉默了,段希说:“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不要透露给你妈,我想你过的好,也想江望舒过得好,你们俩离婚……”

段希顿了一下,说了后面的话,“对大家都好。”

段修泽没说话,段希重新戴上口罩和鸭舌帽,对他说:“文心后天过来,你还记得她吗?楼家的千金,这是你妈妈给你选的儿媳妇,不喜欢她的话,可以拒绝,断了她的念想,但没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或许你自己立起来掌握话语权,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

“毕竟你是段家唯一的继承人。”

段希离开了。

要说之前心里还有一丝丝要见到江望舒的期待,到现在却是一点都不剩了,他重新联系江望舒,问他:“能不能线上签字?”

江望舒对他的话没有多少诧异,很自然地回答:“可以。”

段修泽问:“你怎么不问为什么?”

江望舒说:“为什么?”

段修泽回答:“因为我在冲,起码得三个小时。”

江望舒:“?”

江望舒说:“从进小区开始算的时间吗?”

段修泽觉得这话耳熟,仔细想想发现孟闻说过类似的话,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你跟孟闻脑回路还挺搭,没准很聊的来。”

这话一发过去,江望舒半分钟没回,段修泽就意识到似乎是踩线了,他连忙撤回。

江望舒消息紧接着过来:“线上签字就可以,记得补一个视频做凭证。”就像没看到那条消息一般。

段修泽应了。

看着聊天记录,他莫名走神。

他想到他和江望舒一直都是在一起的,即使在学校,他们最多也就隔了一个班,放学的时候他会去找江望舒,纵使江望舒对他没好脸色,他也能嬉皮笑脸地跟在他身后,这样看着江望舒的背影,目光始终在江望舒身上,随手就能触碰江望舒柔软的发丝,随手就能碰到即使过分抽长也未消耗脸上婴儿肥的脸颊。

那时候的江望舒身上总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并非他用过的任何高档沐浴乳,找江望舒做作业的时候他才知道那味道是什么,是四块钱一块的舒肤佳香皂的香味——虽然廉价,但因为江望舒用了,那个气味瞬间如清晨第一抹晨曦一般,令人觉得无比清爽。

他也偷偷买了一块儿舒肤佳香皂,用了几次,故意问江望舒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味儿,江望舒嫌恶地推开他,说了一句:“一股中年大叔的味道。”

段修泽信以为真,反复闻了几次,都没闻出来有什么大叔味,还以为是舒肤佳香皂和他身上的男子汉气味发生了化学反应,让江望舒闻到了不好闻的味道,赶紧丢了香皂没敢再用。

诸多回忆涌上心头,段修泽细细回味,却有一种新鲜的感情在心里流淌,叫他心尖微微发麻,然而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浓重的失落感。

他们从六七岁到现在,截止他的记忆,有十年的时间,父母陪伴他的时间固然很多,但跟他相处时间最长的还是江望舒,他们认识了十年,相处了十年,几乎每天都见,每天都说话,纵使相处并不算融洽,很多时候段修泽甚至觉得自己是讨厌江望舒的,但是——十年了。

无论是什么东西,一旦在一块十年,多少都是会有感情的,依恋、习惯、又或者是别的,总之,段修泽并不能否认对江望舒一点感情都没有。

一旦线上签协议,流程就变得简单了起来,江望舒给他发来协议,又让他录制了一个视频,基本就完成了所有的流程。

段修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趁自己还未被江望舒拉黑,又跟他分割清楚了财产。

这明明也是一件小事,但段修泽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焦灼来,叫他出现了神经性的腹痛。

像是潜意识里不让他与江望舒彻底分割清楚一般。

当晚更是做起了梦,他其实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做梦了。

他做的是他和江望舒在外面野营的梦,蚊子很多,他带了蚊香液和驱蚊贴,双管齐下,帐篷里很快就没了蚊子。

江望舒冲他笑,说:“你准备的还挺周到。”

现实里似乎从未见过江望舒露出洁白的牙齿,毫无顾忌的调笑,但梦里他的笑容都带着令人心尖滚烫的温度。

段修泽是以上帝视角看着这一画面,梦里的他也露出笑,说:“准备不周到,咱们这不就来给蚊子送菜吗?”

两人躺在一个帐篷里,段修泽拉开拉链,伸出一个脑袋,看着头顶的明月对江望舒说:“江望舒,出来看星星。”

江望舒也伸出了个脑袋朝头顶看过去。

段修泽伸手指了指一个地方,说:“这是天琴座,这里有一颗星星叫做望舒。”

江望舒说:“看不见。”

段修泽说:“因为他很小,看不见也正常,但是,月亮很大,很圆,所有人都能看见。”

江望舒看他,段修泽冲他笑,“你的名字叫望舒,你在我眼里很明亮,很闪耀,我想做你身边众星捧月里的一颗星星。”

段修泽说的话并不像是开玩笑,江望舒撇开视线,略有些不自在地说:“怎么可能。”

段修泽说:“什么怎么可能?”

江望舒说:“你是段家的继承人,你才是月亮。”

段修泽说:“我可以不是。”

江望舒诧异地看向段修泽,段修泽与他对视,即使是在夜空之下,段修泽的双眼仿佛也闪烁着光芒,“我们私奔吧,江望舒。”

“一起抛下所有私奔,谁都不要回头,组建我们自己的家庭,谁都不要回头。”

“即使会失去所有,都不要回头。”

江望舒脸上的震惊和诧异再明显不过,段修泽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吓到了吗?”

江望舒问:“你认真的吗?”

段修泽回答:“当然是认真的,我要给我们孩子一个家,给孩子他爸一个名分。”

江望舒:“……孩子?你生吗?”

段修泽撩起衣服,把江望舒的手放到自己腹部,“起码有三个月了。”

江望舒:“……”

江望舒的手捏了捏他的鼓起的肚子,段修泽说:“你轻点,晚饭吃了五碗,太饱了。”

江望舒笑了起来。

段修泽说:“私奔吧,江望舒。”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江望舒说:“好。”

段修泽从梦中惊醒,发觉眼角湿漉漉的,他擦了擦眼角,这个梦后劲之大,一时之间竟叫他摊在**不能动弹。

这只是做梦吗?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

段修泽不愿去想,但梦里的江望舒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清晰,叫他心里涌起一种怪异的柔情。

他想,即使并不喜欢江望舒,在和未来的他,在某件事上还是有一种奇异的相似。

他也想看见江望舒闪闪发光。

他也并不抵触做那颗众星捧月的星星,无关情爱,也并非友谊,应当是更纯粹的一种情感。

至于是什么,段修泽思考了片刻,斩钉截铁———是资产阶级的惺惺相惜之情!

*

江望舒将段修泽的股份收回后,打算找融资,秦煜对他的决策没有异议,融资计划便有条不紊地进行。

他这样的有实绩的公司,青睐的投资者并不少,只是从前江望舒总有些莫名的坚持,因此想法略微有些保守,现在却有了放手一搏的果断。

江望舒几乎睡在了公司,只有给猫铲屎的时候才会回去。

王八仿佛很怕寂寞,江望舒回来的时候,他便展现出比平常多好几倍的热情,几乎一直倒在江望舒脚边不愿意离开。

江望舒对猫其实是有刻板印象的,觉得猫应当是很孤傲的,并不会这般依恋人类,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

江望舒想将猫寄养,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最后想到了秦煜,秦煜说:“那我让我女朋友帮你养吧,她家里也有一只小猫,你家王八性格怎么样?”

江望舒回忆了一下,说:“很乖。”

秦煜问了女朋友,他女朋友很爽快地答应了。

然而真到了要将王八送走的那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一反常态地没有倒在江望舒的脚边,而是躲到了床底下不肯出来。

江望舒用尽一切办法,追猫追到头发凌乱,脸上手上腿上都蹭上了灰尘,狼狈到了极点。

江望舒放弃了,将被他弄乱的东西一一归位,又拿了衣服去洗澡。

刚脱了衣服,江望舒就看到了浴室玻璃门蹲坐的一只猫影。

江望舒打开门,猫掉头就跑,跑到一半,又回头看他,十分犹豫地站了一会儿,缓缓躺下,对他露出了肚皮。

江望舒:“……”

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回忆起段修泽对他说的话,说他像猫,这种话段修泽说过无数次,江望舒对猫的刻板印象里,觉得应当就是高傲的,即使吃着人类喂的食物,也应当与人不如何亲近,现在看来,猫咪也有着很高的情感需求。

这倒跟他不像了。

江望舒轻轻“啧”了一声,走过去伸手要摸他,王八似乎是有点担心,在他伸手的时候后腿抵着地板,大有见势不妙就跑的架势,唯独肚皮还一直**着,呈现出引诱的姿态。

江望舒被他这模样逗笑了,他一把薅住王八的肚子毛,说:“不送你走了,行吗?”

虽是一只胖乎乎的美短,但这个品种的猫似乎很聪明,听懂了江望舒的话,本来蹬起的后腿也慢慢放下来,躺平了,姿态格外放松地在江望舒手中盛开,一如从前。

江望舒打电话给秦煜说明了情况,将一部分的工作带回了家,不为别的,仅仅是为了这只猫而已。

这个期间江望舒一直接到陌生电话,他倒是好整以暇,并不觉得厌烦,但也不理会,段修泽曾评价他这种行为,说他本质上是有一种放鸽子的爱好,而现在似乎恰好印证了段修泽说的话。

这种类似放鸽子的行为似乎是让江望舒心情愉悦的。

这一天,前台连线给赵俞,赵俞敲门进来跟江望舒说:“老板,楼下有一个阿姨带着一个小孩说是你妈妈,说要见你。”

江望舒也不意外:“让他们上来。”

江文翼本来就是段家的管家,能有一些消息渠道很正常。

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季采带着晨晨上了楼,到了江望舒办公室,依然一副嗤之以鼻的姿态,开口就对江望舒说:“你这公司也不过如此啊,这么小,几层是你的啊?”

江望舒说:“五层。”

季采问:“租金多少啊?”

江望舒说:“一个月20万。”

季采吃了一惊,“租金就要20万?你花钱这么凶?”

江望舒觉得有几分好笑,说:“是啊,花钱很凶。”

季采想训他,又想起正经事,拍了拍晨晨,“晨晨乖,去外面玩,奶奶跟你叔叔说说话。”

晨晨欢呼一声,便冲了出去,赵俞连忙跟上,办公室很快就剩下季采和江望舒两人。

江望舒问:“有事吗?”

季采打量这个办公室,挑剔地说:“太小了,你哥的办公室有你两个大,段家这种写字楼都是整栋买的,一层都是你哥的办公楼。”

江望舒说:“像江兆谦这样的废物都能吸纳,段家离破产也不远了。”

季采一愣,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你骂你哥是废物?”

江望舒说:“不是废物是什么?草履虫吗?”

他说着这种话,语气也是平静的,他放下笔,走到休息室的柜子,拿了一罐茶叶,“妈,喝新茶,还是旧茶?”

江望舒这前后反差令人迷惑,以至于季采一时没反应过来,呆立了片刻,江望舒从容地说:“那就喝新茶吧。”

他倒了一点茶叶,拿起茶几上的小瓶热水倒进杯子里,推到了季采面前,“喝吧。”

季采终于回过神来,怒道:“他是你哥,你骂他?你以为你比他好吗?他现在比你优秀多了!”

江望舒说:“哦,所以你找我这个不优秀的儿子有事吗?”

季采一愣,终于想起了她的来意,语气一时拐不过来,还有点冷硬,“你……你大嫂要生产了,你这个做叔叔的不表示一下?”

江望舒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需要去做个亲子鉴定吗?”

季采:“啊?”

江望舒说:“亲子鉴定看看是不是我的孩子。”

季采说:“怎么可能是你的孩子!?你发什么疯?”

江望舒说:“对啊,不可能是我的孩子,我需要什么表示?”

季采气得差点倒仰,“你、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这么尖了??你大嫂肚子里的是你小侄子,你表示一下有怎么了?”

江望舒说:“等他出生,我会包个888的红包,这样够了吗?”

季采被他的吝啬惊到了,“你有十几亿,就包888的红包??你还开着这么大的公司,你就发888的红包?你高考的时候你大嫂给你做的夜宵,你都吃到狗肚子里了??”

江望舒说:“所以呢,你想我怎么表示?”

季采说:“晨晨也快到上小学的年纪了,我跟你爸打算买个学区房,216万一平,咱们一家六口,起码得买个五百平的大平层,刚好十亿,你出了这笔钱,就当孝敬我跟你爸的,以后你再怎样,我和你爸都不管你了。”

江望舒听了,叹了一口气,说:“一家六口,还把我算进去了。”

江望舒总是这样,太过平静,时而流露出几分松动,好像很听话很乖顺的样子,以至于季采一直摸不准他的意思。

这种态度上的差异在高考后就有了,季采那时就恍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点都不了解江望舒,这种对江望舒的不了解也让她被江望舒拉黑两年再联系上并莫名的没敢太逼江望舒。

季采拿不准江望舒的意思,便试探性地问:“你这是答应了?”

江望舒说:“十亿rmb没有,十亿冥币有,我可以给你们存到下边银行里。”

季采:“……”

她顿时怒火中烧,“你说的什么话!?你!你!!”

季采自从到了段家后,一开始还会说方言,说粗话,被其他厨娘嘲笑,她硬是都改了,到现在,也自诩上流社会的人,不屑于说那些粗俗的话,因此望着江望舒干瞪眼了一会儿,才吐出了一句:“白眼狼!”

江望舒意兴阑珊,他看了看时间,说:“扮家家酒游戏就到这里吧,季采女士,请你出去,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母亲,江文翼也不再是我父亲,你可以去法院告我,这样我会每个月给你们最低限度的赡养费,但再多的,你想都别想。”

季采错愕,“你……你什么意思?”

江望舒直视季采,眼里毫无温度,“江文翼没跟你说吗?我说了,我都知道。”

季采心里一跳,江望舒脸上露出一丝恶意的笑,那双丹凤眼在此刻竟是因为这丝恶意晕出了几分慑人的神采,“我都知道哦,因为我很早很早就记事了,我记得那天你穿着红色的裙子。”

“江文翼求职一年,被段家录用,你接到电话,说我是福星,才带我回家,还记得吗?”

季采心脏差点停跳,她惊恐地看着江望舒,江望舒对她勾唇微笑,“忘记了也没有关系,我记得就行。”

“但是,季采女士,你那时的行为严格来说,是拐卖,拐卖犯罪,你知道吗?”

季采竟是一句话不敢说,落荒而逃。

江望舒喊了赵俞,让他收拾桌子,起身走到落地窗朝下看去,能看见季采拉着晨晨慌张离开的背影。

江望舒轻声道:“超失败家家酒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