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同样的梦。

“芋,我和孟洛现在出发,大概一小时后到你那里,你准备准备啊~”

电话那端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夏芋在B市城郊的树林里架好了照相机,招呼300块一天雇来的临时助理调试布景。

“好哦,快到了给我打电话。”夏芋说。

对方答应,即将挂断电话时,夏芋又突然想起,“哦,对了,我订了好多海芋,你记得嘱咐老孟吃过敏药啊!”

“知道啦,夏大摄影师,你早在一个月以前就念叨这件事了,老孟的花粉过敏本来没有那么严重,给他娇弱得,说吃了过敏药,非要我开车……”

夏芋笑笑,“抱歉,我有点紧张了。”

“安啦,第一次拍人像就是最好朋友的婚纱照,给谁谁都紧张啊,但是我们都相信你……是不是,老孟?”

电话那端的背景里传来孟洛的声音,混合着滋滋的底噪:“没错~夏大摄影师好好干,争取往人像摄影方面也发展发展,成年累月地追着狮子跑,连个恋爱都顾不上谈。”

夏芋无奈笑笑,“挂了挂了,我可不想再听老孟唠叨了,待会见!”

周梦真的笑声很好听,笑了一阵之后说,“待会见。”

下一秒,一股飓风迎面刮过,将夏芋高高卷起,卷到山脚下盘山公路的入口。一辆载满了新鲜海芋花的小卡车与一辆私家车相撞,顿时,私家车的车头升起了滚滚黑烟。

夏芋被风狠狠掼在地上,摔得他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叫嚣着疼痛。

可他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扒开围观的人群和赶来的消防兵,直直往私家车的方向走。

“老孟,真真!”夏芋朝他们喊,可他们俩躺在车里,闭着眼睛,没有人回答他。

“老孟,真真,醒醒!你们快醒醒!”夏芋被人拦住,那些人告诉他事故现场有爆炸的危险,不能靠近。

“可那是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我得、我得给他们拍结婚照呢,男的叫孟洛,女的叫周梦真,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我要把他们叫醒,我得给他们拍照的!”夏芋慌乱地解释着,泪水顺势留下。

浓烟已经在他的脸上蒙了一层污浊,他的眼泪变成了黑色。

夏芋狼狈地跪在地上,“求求你们了,你们让我去吧,我不怕爆炸,他们是我朋友,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先生,你冷静一下……”话音未落,巨大的轰鸣声响起,黑烟瞬时笼罩了夏芋的整个世界。

爆炸过后,无数花朵的碎片从天空中落下,原本白色的花瓣已被染成黑灰色,兀自打着转,覆盖在三具看不出样貌的黑影上面。

之后便是冗长的、无边无尽的黑暗,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地下坠,耳边不断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夏芋,你怎么回事?”,“怎么不接电话?”,“怎么退学了?”,“为什么不告而别?”,“你现在在哪里?”

……

鸟啼声逐渐盖过消防车的警报声,终于,夏芋从沙发上睁开了眼睛。

他的怀里还抱着半罐啤酒,胸前洒了些**,一夜过去也没完全蒸发,和身上的冷汗混合,触感有些黏腻。

在沙发上睡着的最大弊端就是,第二天醒来会全身酸痛,尤其是脖颈,僵得动都动不了。

夏芋扶着脖子,从沙发上坐起来,没留神,怀里的啤酒罐砸到地上,剩下半罐啤酒在瓷砖上汩汩滚涌开来。

“呼——”他深呼吸,认命地站起身,跨过那一滩啤酒,去卫生间取清洁用具。

路过玄关时,对门传来开门声,一道元气满满的声音隔着他的防盗门传进他家,“我去上学啦!”

随后是噔噔下楼的脚步声。

邱阿婆追到门前,朝楼下喊:“晚上给自己加个鸡腿哦,别舍不得钱!”

再听到邱比特的声音,已经是从厨房的那扇窗下了。

只听那个永远朝气蓬勃的少年对着自家的窗户喊:“今天的加餐是卤牛肉,我一定吃!”

每天清晨,阳光都会光顾夏芋家的客厅,淡黄色的光芒正打在那张小鹿的照片上。

夏芋拿着拖把出来,站在照片前端详了一阵,觉得还是这只小鹿更可爱。

至少小鹿不会利用他的同情心,求他办事或说谎。

.

清理完客厅,夏芋洗了个澡,去市区参加心理互助小组的活动。

他本人一直对这样的活动颇有微词,无奈举办活动的是他导师的妻子,导师是他在灰暗日子里唯一的精神依靠,师娘一个人在国内创业,他应导师的嘱托,每周去一次,顺便看望师娘。

其实他心里清楚,是导师和师娘放心不下他。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两年了,他还是没能走出阴霾,只好断绝除导师外的一切人际关系,灰头土脸地来到M市。

到达师娘的事务所时才十点过半,距离互助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夏芋敲敲师娘办公室的门,探个脑袋,问:“我能进来吗?”

师娘在工作中习惯使用英文名,Ashley,闻言抬起头,单手摘掉阅读镜,柔声说:“Of course!”

“芋,最近好吗?”师娘招呼他坐在自己办公桌的旁边,和他拉起家常,“都是因为这波疫情,本来回国的机票就贵,你师父好不容易买好了票,结果他的航班被突然取消了!”

夏芋暗自松了一口气,表面上仍假装不舍,“好可惜啊,又见不到老师了!”

师娘看穿却不说穿,只问他,“今年还是不打算复学吗?”

夏芋朝她笑笑。

“芋,你试着先接受一个阶段的咨询好不好?我也可以给你安排别的咨询师……”师娘劝他,“只剩一年就能从NYP毕业了,放弃了着实可惜。”

夏芋双手交叉叠放在脑后,大喇喇地说:“没什么好可惜的,我不想再拍照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拍照,之前年纪小不懂事,总以为拿着相机到处走很酷。等真正接触到实际知识了,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师娘问他,“喝酒?享乐?还是逃避?”

“诶诶,我可不是您的客户……”夏芋朝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您的咨询费那么贵,哪能让我白占您便宜?”

他走到门口,“您刚才也和我聊了这么多了,渴了吧?”,“我请您喝咖啡,抵您跟我聊天的钱,行不?”

师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每次都这样!”

夏芋不搭茬,问说:“中杯拿铁?”

“嗯,”师娘点头,“买完直接去活动室就行,今天在那里。”

.

这日互助小组的活动换了种形式,以往是一群人坐成一圈,一个接一个地讲述这一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感受。

今天他们两两结为一组,来回抛掷巨大的海洋球给对方,在抛球的同时,可以随意讲一句话。接到球的另一方无需提供任何反馈,但与之交换,也要随意说出一句话。

这个活动能够刺激双方的表达欲与分享欲,有的小组的两人最后聊了起来,抛掷海洋球的过程成为了聆听和交换彼此心声的过程。

有的小组的两人则是借机说出了自己心里的一直无人倾诉的话,因为无需提供反馈,他们也不需要背负任何交流压力。

和夏芋同组的是个愁眉苦脸的上班族,每次抛出海洋球的时候,都会伴随着一声恶毒的咒骂,对象一般是他的上司和同事;夏芋乐得清闲,开始背诵各种酒类的调配方法,他相信对方也并不在乎。

谁知,在活动尾声,对方突然向他提问:“你快乐吗?”

由于动作是惯性,回答也是惯性的,夏芋想都不想就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过去在地狱,这两天偶尔看到了人间。”

说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这是什么鬼游戏?

“哦?”上班族产生兴趣,“什么时候会觉得你在人间?”

夏芋有些恍惚,脑中飞速浮现出了一个答案,理智却告诉他这样不行。

不行不行,不能说出口!

深蓝色的海洋球朝他砸来,他却忙着捂住自己的嘴巴。随着活动结束的提示声响起,海洋球砸在他的额角,又被弹开,斜斜砸在空地上。

夏芋喃喃:“我究竟在想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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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你老公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