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而茂盛的那簇海草在绵密如奶酪蛋糕的海**打滚儿打了三番,这才意犹未尽地休憩,全身放松,随着海浪上上下下地漂浮。

安顿了瞿藻,陈慈心情复杂地为他合上房门,自己走到客厅中央,意识空白地站了一阵,终于理出主次。从玄关的柜子里挑出一支许久没有用过的高尔夫球杆,材质是高密度的金属,拿着蛮衬手。

杆头顿顿,被他拖在地上,蹭着一节一节的台阶,嘡啷嘡啷地响,缓步往楼上去。

作为邻居,储行舟友好地跟他交换过家门钥匙,以备不时之需;如今陈慈握着一直挂在随身的钥匙串上的那枚钥匙,解锁的声音似子弹上膛。

客厅里,储行舟□□地瘫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皮质沙发;他的周围七扭八歪地倒着同样不着寸缕的年轻男孩们,已是深夜,路灯的暖光投进暗室,映出一屋子奢靡却下作的场景。

唯一站着的男人头脑轰隆作响,望着散落四周的空酒瓶,蔫烟蒂,以及浑浊的橡胶制品,不断从眼角滚出冷泪。

喜欢了这么久的人,信任了这么久的人,可惜了,连最后告别的场景都这么龌龊……陈慈抬起手中的球杆,圆润却坚实的杆头落在储行舟肌肉紧凑的腹部。

一声闷响。

储行舟猛地从地上跳起,看到了陈慈,又换上张笑脸,“阿慈来啦?”目光四下搜寻,周围除了几个半死不活的漂亮男孩,就是一地看得见的狼藉与说不清的鸡毛,再无其他防身的工具。

陈慈抬起手中的球杆,又是一下,敲在储行舟的侧脸上,直接把人整个敲歪,浑浑噩噩地跌在身边悠悠转醒的男孩身上。

细杆不断落下,敲击皮肤上如一阵爆裂的疾雨。杆头在一次落空后砸在地板上,掉了,剩下光秃秃的细长球杆,带来类似鞭打的疼痛,储行舟儒雅不再,抱头在地上来回打滚儿。

几个机灵的男孩见识不妙,抱着陈慈的手脚,劝他,陈哥息怒。陈慈平静半晌,冷声说,已经报警了,警车一会儿就来,你们不怕丢人就留下,不怕死就护着他。

如今的世道,也许有人真的不怕死,但没人不怕丢人,尤其这些光鲜亮丽的小男孩。负隅顽抗也不过几分钟,房里就只剩牙关咬碎的陈慈与地上狼狈呼痛的储行舟。

“陈慈,你是因为,因为你那个弟弟才打我的?”储行舟揉着发肿的唇角问,语闭,咽下一口生锈味的血。

陈慈双手颤抖,方才他失心疯似的落下手中的球杆,必然不全是因为瞿藻。他也有恨,有无奈,有苦楚。

这些年他的等待与付出对储行舟来说真的什么也不算吗,储行舟那么恨他,恨到不惜作践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也不愿意碰他一下,恨到伤害瞿藻来折辱他,究竟是为什么?

又一杆落下,储行舟伸手去挡,细杆敲上筋骨,发出细微的断裂声。储行舟抱臂痛呼。剧痛让他神志不清,嚎啕一声后,又开始大笑不止,笑声凄惨而讽刺。

“陈慈,你以为你那个弟弟又安了什么好心?”储行舟已经卸掉全身的力气,边笑边控诉,“你不知道吧,他还派人跟踪你爸,我之所以……”

“够了!”陈慈对储行舟的声音产生了生理性地排斥,再听下去就要吐了,抬脚碾上他的脚趾,“我弟弟有什么居心,那是我们自己家的家事。你有时间操心这个,不如操心一下待会警察来了你怎么跟他们交代。”

抬眼四望,满目混沌。陈慈怅然张口:“你这一屋子违禁品,烟,酒,药,和你肚子里那点恶臭……你在M市的风光算是到头了。等下小藻醒了,让他自己报不报案吧。”

陈慈一下一下地碾着储行舟的脚趾,对方已经痛得直冒冷汗,含混地说出一些卑微讨饶的话,还不如最低鄙的臭虫。“哦对了,就算小藻不举报你,小郝也已经跟警察取得联系了。玩不过就送人去死,真有你的!”

跨过痛到几乎昏死过去的储行舟,脚步缓缓,踏过门框。陈慈忍不住回头再望,倒在地上的男人正扣着嗓子眼儿催吐,企图呕出体内的违禁药物。

宽阔的轮廓投到地毯上,男人光滑的脊背上沾黏着恶心的污浊,形容狼狈。

曾经的天上月沦为如今的脚下泥,终究是春光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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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瞿藻的房门已经从里上了锁,隔断了陈慈关切的目光。

一切都乱了。

瞿藻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慈,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自己。

其实方才陈慈帮他纾解,至第二次的时候他就已然清醒,药效随着汗和泪从他体内排出,他逐渐意识到当下的事情有多荒唐和可笑,可他却舍不得叫停。

甚至借着东风,再次畅游。他一面沉沦,一面清醒,最终还是败给了本能。不得不承认,陈慈跟其他人比起来,太不一样了。

从小到大,对于爱和性,他的态度总是很抗拒。但只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他痛恨同性恋,鄙夷这个群体,是恨不得去唾弃所有基佬的坟墓的那种极度的反感。

个中原因当然与他童年遭受到的一场意外有关,但就算没有意外,同性恋应该也不是会被妈妈轻易接受的吧?

说到底,每一条路都很难走,他只能找出相对轻松的几条路,再义无反顾地踏上去。

可直到方才清醒,他突然察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在一条不那么好走的路上。陈慈成了他的启明星。

瞿藻心思混乱,胡乱找了身衣服套上,趁着陈慈回房休息,自己跑下楼,路过停在楼前的两辆警车,奔入城市苍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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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是一周后的一个礼拜天的晚间,日理万机的陈新霁听说自己的大儿子和“小儿子”闹别扭了,特意安排了家庭聚餐。

沈茹依旧打扮得很精致,瞿藻磨磨蹭蹭地到达餐厅,穿着衬衣长裤的套装,将自己收拾得很体面。

其实对于这场聚会,瞿藻和陈慈两个人都暗自期待了一阵。

原因不外乎想念,他们喜欢和彼此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日子,陈慈喜欢瞿藻的懂事和乖巧,瞿藻……瞿藻喜欢陈慈。

有些东西就要隔得远一些了才能发觉。恨也好,爱也好,都得要时间去沉淀。

瞿藻回到了自己从小长大的家,突然发现那里的夜晚很冷,午间寂寞,早晨暗淡得仿佛没有晨曦。重要的是,他很想念陈慈。

说食髓知味也好,说他打脸贪心也罢,他就是很想念陈慈,想霸占他的吻,想独吞他的真心,想获得陈慈献给储行舟那样的毫无保留的爱。

起先也想过,是不是只是他太缺爱,所以才将这样的缺失投射在了陈慈的身上。后来发现不是,除了陈慈的爱,他谁的爱也不想要了。

瞿藻鄙视自己毫无原则,没有底线,甚至觉得背叛了沈茹,也背叛了这么多年委曲求全,苦心乖巧的自己。也终于在某个深夜想通,因为那个人是陈慈。

因为是陈慈,所以他注定贪婪,注定愚蠢,注定一错再错。

“哥哥!”瞿藻看到等在包厢里的陈家父子,欢欣地朝陈慈跑去。

陈慈和陈新霁俱是一愣,不是在闹别扭吗,这么快就和好了?

陈慈生怕瞿藻委屈,毕竟他的妈妈也在场,而他又那么在乎沈茹,甚至做了那么多傻事。可瞿藻却扶着他的手臂,亲昵地坐在他的身边,跟他抱怨如今的通勤时间又变长了。

言下之意,是又想搬回陈慈的公寓住了。

“小藻,我和你妈妈商量了一下。”开席之前,陈新霁突然正色,看向瞿藻,“我们决定等你高考结束再举办结婚典礼,眼下你安心复习就好,不要操心大人的事。”

做出这个决定当然不轻松,毕竟他们的请柬已经发了大半个城市的名利圈儿,冷不丁延后了,一定会招致不少猜忌和流言。陈新霁做出让步,也是在暗中点拨瞿藻,让他不要再冒犯自己的生活;当然,瞿藻知道,这其中一定也有陈慈的劝说。

和陈慈比起来,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丢下那么多毫无头绪的破窟窿留给陈慈去填,自己则跑回家里,等待风雨过境。

“谢谢叔叔,”瞿藻对陈新霁笑了笑,又转头看向陈慈,“谢谢哥哥,还有,对不起哥哥。”

陈慈怔怔看了他一阵,露出释怀的笑容,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对不起什么,没关系的。”

小插曲过去,正式的晚餐还算和睦,除了重新回到陈慈身边的雀跃,瞿藻分出些心思想,或许就这样组成一个家庭也不错。

他得到的爱不多,沈茹给了他母爱,从此他便全心全意地依赖沈茹;现在陈慈也给了他爱与陪伴,或许,他该好好感受,而不是急着推开。

陈慈太傻了,与其将真心交由一个无耻的混蛋,不如交给他。

饭局在还算融洽的氛围里迎来尾声,陈新霁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放在陈慈眼前,“你张伯伯的女儿,刚从美国读书回来,你们抽空见见。”

女儿?

瞿藻顺着看过去,屏幕上是个相貌温婉的女孩子,倒是符合陈新霁那一辈的人的审美。

陈慈将餐具收到一边,握着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不见,没兴趣。”

“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陈新霁突然提高了声音,“那混球小子不都进去了,打人的事还是我出面帮你摆平的,你怎么个打算,还要执迷不悟吗?”

“用不着你来管!”陈慈将餐巾甩在桌边,“我没办法跟女孩相亲,我不喜欢她们。”

“那你喜欢什么,喜欢看你老子声名狼藉,喜欢你那些下作的东西?”陈新霁直起身,怒目圆瞪,沈茹呆坐在一边,根本不敢上前去劝。

她第一次见陈新霁发什么大的火。

陈慈也站起身,剑拔弩张地对视,丝毫不愿妥协。

“不下作,”桌布掩映下,瞿藻轻轻握上陈慈颤抖的手,勾上他的小指,“陈慈哥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