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慈解开瞿藻的鞋带,想要帮忙把那双硬邦邦的皮鞋从他脚上脱下来。手指刚接触到脚腕,哪怕隔着裤脚的布料,瞿藻还是感觉全身皮肤顿时绷紧,血液倒流,耳朵里响起尖锐的鸣叫。

“不要!”瞿藻抑制不住心底叫嚣着的厌恶,条件反射,把人推倒在地,自己则捂着嘴,踉跄着脚步往洗手间跑。

好在包厢配套的洗手间并不远,他顾不得体面,跪在地上抱着马桶呕吐。他多想将这一晚上灌到胃里的冷水、食之无味的佳肴、以及自己惺惺作态的假面全部都吐出来,把他们藏到肮脏的下水道里,永远不被别人发现。

只可惜,吐到胃里什么都不剩,只能干呕的时候,眼前适时出现一条白色的手帕,淡淡的松木香热情地盈到他鼻尖。陈慈轻柔地顺了顺他的后背,问他:“还好吗,是不是吃坏了?”

瞿藻已经全身脱力,冷汗不断从身体里的每个毛孔向外冒,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洗了个冷水澡。

他翻过身,靠着墙壁瘫坐,“没事,就是太累了。”

“这么严重啊?”陈慈将手帕塞到他手里,又起身从洗手台边取了干燥的毛巾,帮他擦了擦手,“不过你强迫自己穿那么挤脚的鞋,脚上的血液不流通,也会让身体应激,从而呕吐。”

陈慈用同情又无奈的眼光看着他,仿佛是在可怜他的委屈求全,为了讨长辈开心,最后苦了自己。

瞿藻最恨别人同情他,想要走人,但他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再加上他脚上的痛感愈发强烈,心脏、头皮都被传染,此起彼伏地痛着。

“你放心吧,刚才的事情,我不会跟他们说的。”陈慈看出瞿藻脸上的犹豫,将鞋盒拿到他身边放好,自己从卫生间里退了出去,“你先自己收拾一下再回包厢,等一下我让人给你送杯蜂蜜水。”

陈慈离开时替他关紧了门。瞿藻沉默地坐了一阵,突然用力将鞋盒踢到洗手间的一角。

去他妈的关心,去他妈的好意,全是猫哭耗子!

陈新霁和陈慈这对父子现在之所以对他这么好,就是为了让他妈妈能尽快嫁进他们家,成为“陈太太”。

瞿藻现在只有妈妈了,他爸的丑闻轮番登上了M市日报的社会版与经济版头条,现在他爸进去了,留给他的家人仅剩沈茹。

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不好吗,之前的那几年不是也很快乐吗,他已经成为了能让妈妈骄傲的儿子了,为什么还不知足,为什么还要再给他拼凑出一个假惺惺的家庭?

缓了一阵,瞿藻扶着洗手池的池沿起身,将冷水拍在脸上。

不行。妈妈不能被抢走。

他已经牺牲掉了玩乐的时间,磨掉了尖锐的脾气,强迫自己遗忘过去的阴影……他做了这么多,只是想得到妈妈的宠爱。

不能,不能就这么将沈茹拱手于人。沈茹是他的妈妈,他一个人的妈妈,也是他一个人的家人。

这场婚姻、这个家庭,绝对不能成立。

除非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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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藻抿着嘴,将自己重新打点清爽,恢复成乖巧的模样。

离开时他瞥见角落里孤零零的鞋盒,想了半瞬,终于换上了陈慈买来的鞋。大概是临时跑下楼去买的,酒店一层有不少奢侈品店,这双简简单单的帆布鞋的标价可能也要上千。

但瞿藻只能猜测,因为陈慈早就将标签和小票全部取走了。

重新回到包厢,里面的三人正谈笑风生,像真正的一家人。

陈慈看到他,柔声问:“小藻是不是吃得不好啊,怎么在卫生间待了那么久?”

“唉,这孩子,让我宠坏了,”沈茹双颊染红,兴致正高,“我刚才还在跟你陈叔叔和哥哥说你呢,非要养什么布偶猫,可惜我对猫毛过敏,不然这平时一个小藻还不够,我还要操心一只小猫呢!”

“你喜欢布偶猫啊?”陈慈惊奇地看着他,终于找到了知音,“我们家有三只布偶猫,我爸也不喜欢猫,所以我就带着他们自己住了。”

陈新霁嗔笑说:“多大了还喜欢这些猫猫狗狗的,对象也不找一个,每天围着那三只猫转……”沈茹则体贴地找补:“小慈长得这么帅,肯定不愁找对象的!”

瞿藻有时候想,陈慈真是天真。

天真的陈慈趁家长不注意,悄悄低头,看到瞿藻脚上穿着的帆布鞋,立马露出笑脸。不过一双鞋而已,他就马上以为自己已经和瞿藻站在同一个阵营里,可以称兄道弟、无话不说了。

天真得愚蠢。

这都不是最蠢的,饭局接近尾声时,陈慈突然提议:“要不让小藻到我们家住吧?高三这一年最关键了,一定得休息好。”

瞿藻差点将嘴里的蜂蜜水吐出来。

这人到底在憋着什么坏呢?

他转过头,看到陈慈一脸真诚地看着自己:“我们家还有一个房间空着没人住,晚上我一般在酒吧看店,不会打扰你学习和休息。怎么样,来不来?”

拒绝的话就绕在嘴边,瞿藻转念一想,他总得深入敌人内部,才能找到敌人的软肋,然后一举击破这段荒唐的结合。

正犹豫着,沈茹隔着桌子握住他的手,视线殷殷,“儿子,快跟哥哥说谢谢呀!”

瞿藻向来对妈妈言听计从,愣愣地回复:“谢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