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要求邱比特当然不会听,和围观的人一起将女人扯开。那女人崩溃地坐在地上,放声哭嚎。

夏芋浑身都软趴趴的,分明是受了欺负的人,却看不出一点委屈或愤怒,绷着一张脸任邱比特将他从地上拉起,再牢牢抱进怀里。

学校的保安闻讯赶来,看到地上的女人,怔了一下:“张、张教授……”。女人听到这么一声,情绪愈发激动,哭喊着:“我不是教授,我只想要我的女儿回来,你们有谁能懂?你们做过妈妈吗?有自己的小孩吗?”

说罢突然冷静,默默从手提包里摸出一根笔,身体猛地从地上弹起,狠狠撞向不远处的夏芋。

由于不知道女人和夏芋的关系,邱比特一边哄着夏芋,一边分神在女人身上,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分析事态。见她有所动作,邱比特来不及求助,抱着夏芋调转方向,不算尖锐的圆珠笔就刺到了他的后背上。

围观的人愈多,一些学生手拉手将夏芋和邱比特挡在一个圈里,防止女人突然袭击;女人则被保安控制着,毕竟是教授,几个年轻保安不敢拉也不敢拽,堪堪扶着她,劝她冷静情绪。

人群里有人报了警,能听到警笛声由远及近。女人虚脱地倒在地上,终是不再说话;夏芋也面色惨白,几乎是瘫在邱比特的怀抱里,后背一层接一层地渗出冷汗,落了水一般地抖动着。

到达警局不久,大学的领导与女人的丈夫匆匆赶来。由于当事者不配合做笔录,邱比特只能从其他人的口中了解一些信息。

女人是周梦真的妈妈,周梦真和夏芋关系亲近,夏芋间接导致了周梦真的死亡,所以周妈妈心里一直记恨着他。

这次在自己教书的大学里看到了夏芋,在自己女儿的忌日上,间接的杀人凶手却交了新的朋友,和人谈笑风生,周妈妈一时气不过才情绪失控。

周刚从手机里找出诊断书,“民警同志您看一下,我女儿刚出事的时候,我爱人被诊断出重度焦虑和中度躁狂,在家里休息了一年多,最近才复职回学校教书。如果不是今天不凑巧,遇见了小夏,她不会随便打人的。”

校方代表也怕多生事端:“没错,这个我保证,张教授在学生之间的口碑一直不错,复职的几个月里一直尽职尽责……我们看对方孩子也没有继续追究的打算,毕竟是高校教授,可不好留下什么案底……”

小民警看过了材料,只跟他们笑笑:“还是要看两位当事人的态度。”

隔了一会儿,走廊上的一扇门打开,夏芋一脸疲倦地走出来。他走近,拉了拉邱比特的上衣,“我们回去吧。”

“你没事了吗?”邱比特关切。夏芋不回答,闷着头往出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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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透,两人错过了回家的高铁,需要找个酒店再住一晚。

“小夏,”周刚在派出所门外叫住他,“小夏,叔叔想跟你道歉,今天是你阿姨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

夏芋默然,缓慢地摇摇头。

“你不该承受这些,这不是你的错……”周刚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前两天见到你哥了,他说你切断了和家里的联系,学也不去上,跑到别的城市生活……我其实挺担心你的,但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夏芋抬起头,哑声问:“您不怪我吗?”

“怪你干嘛?”周刚苦笑,“世事难料,梦真也不知道会发生那种事吧。真的要追责,也是那个死了的司机的责任,又不是你开车撞了他们。”

“她妈妈就是无法接受,所以才迁怒于你。这件事我也有错,之前听她说你的不是,我只当她在发泄,她都那样了,有个能发泄的出口也是好的,所以就纵容她对你的积怨越来越深,今天才打了你。”

周刚退开一步,向夏芋和邱比特深深鞠躬,“叔叔求求你们了,不要把事情闹大,我怕她妈妈想不开,一直纠结这件事。”,“之后我会好好开解她,让她坚持去看心理医生,不会给你们的生活造成负担的。”

见周刚这样,夏芋的神情终于有所缓和,摇着头说自己没事,刚才在警局也签了回执,并表示不会提告或追究。

“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周刚眼睛里含着泪,夏芋这才注意到,周叔早已头发花白,眼里威严不再,全是悲戚。

他继续说:“我们也是可怜的父母,但是咱们都没错,知道吗?”

邱比特扶着夏芋离开,最后还是回到了之前住的那间酒店,住进之前住过的房间。

进了屋,邱比特将夏芋裹到被子里,烧了壶热水,进洗手间烫了块毛巾,给夏芋擦脸。

夏芋像丢了魂一样,任他摆弄,额角的伤口结了层淡黄色的凝固物,毛巾只是轻轻地扫过,夏芋的眉头便是一紧。

疯子!疯女人!邱比特在心中埋怨周妈妈,接着又开始埋怨自己,如果他早一点反应过来,夏芋也不至于受这么多伤。

他让夏芋靠在床头,取来刚才跟前台买的消毒棉片和药膏,小心地涂抹。

“呼——呼——”邱比特凑到夏芋的额前,小心地吹气,又问他:“还有哪里痛,身上哪里受伤了?”

夏芋呆呆地看了邱比特一阵,说:“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她打了你那么多下,怎么可能只有脸上这点伤?”邱比特把客房服务送来的冰袋塞到夏芋手里,“自己敷一敷脸,都肿了。”

既然夏芋不说,邱比特就打算自己检查。他扯开夏芋的被子,撩起他的短袖,就着昏黄的灯光看。

夏芋还是很瘦,肋骨细细凸出几条,前胸至小腹全是大块的淤青,有些已经开始泛紫。邱比特气得牙颤,质问说:“这叫没有?!”

“她下手怎么这么毒啊,把人打成这样?!”邱比特挤了点药膏在指腹,轻轻涂在淤青处,“都被打成这样了,为什么不追究她的过失,长辈就能随便打人吗?”

夏芋揉揉眉心,说:“是我欠她的。”

“可那个叔叔明明说你没错!”

“你不懂……”

“那你能讲给我听吗?”邱比特说,“我是不懂,可是我关心你,你被人按在地上打,我想起来就觉得揪心。都是我没保护好你。”

邱比特说着,眼睛又开始泛湿,看得夏芋心慌。

“夏芋哥,你跟我说说吧,我们不是朋友吗?你知道我过去的事,我也想了解你的过去。我保证不跟别人说,你就告诉我吧,好不好?”邱比特恳求。

夏芋还是不肯说话,拦着邱比特的手,不让他再上药。

“那我问你问题,你来回答,好不好?”邱比特打算换个方法和他交流,“你觉得你害死了周梦真,是不是?”

夏芋看着邱比特,邱比特也不回避视线,认真地看着他,睫毛上挂着泪珠。

夏芋点点头。

“好。可是周梦真的爸爸说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位司机,所以周梦真出事的时候,你不在现场,对吗?”

夏芋终是受不了邱比特赤诚的眼神,低下了头:“……嗯。”

“那你为什么觉得害了她?她是在去见你的路上出了车祸,是吗?”

“是。”

猜想果然是正确的,邱比特不由握上夏芋的手,好凉。他继续问:“你和周梦真,是男女朋友?”

“不是……”夏芋颓然,“梦真和我是好朋友,还有一个朋友叫孟洛,他和梦真打算结婚了,约好给他们拍婚纱照……那天他们在路上出了事故,一起没了。”

此刻,邱比特感觉有人正一下一下地撕扯着他的心脏,怎么会是这样,夏芋怎么会经历这样的事情?

再结合今天听到的信息,原本混乱的拼图逐渐变得完整。夏芋因为好朋友的死而深深自责,放弃了大好前途和亲人旧友,躲藏在另一座城市里颓废度日。

他不再拍照,也不去读书,他虚度自己的人生,当作对好朋友的死亡的惩罚,不再向谁吐露真心,什么都不在乎……

怎么这么傻啊?

邱比特放任泪水落下,用力抱住夏芋,像抚摸小动物一样,一遍一遍,一遍一遍轻抚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语。

“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太善良了。”

“是她太坏,她太自私,她没有谁可以怨了,所以将怒气全部发泄到你的头上。”

“你没有错,错的是命运,是上帝,是老天爷!你会变好的,你一定会变好的,这是老天爷欠你的,你一定得走出来……”

听到这里,夏芋一软,笑了。他揉了揉邱比特的自然卷,“哪有这么容易?”

“我会陪你。”邱比特躬着后背,与夏芋额头相抵,“夏芋哥,我会陪你的,不管要多久我都陪你。”

“夏芋哥,我不想看你一个人,我的心要疼死了,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邱比特又再恳求,他知道善良如夏芋,总是很难拒绝他。

“夏芋哥,你就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夏芋将头移开,一脸不解:“你……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邱比特声音颤抖,这绝对不是告白的最好时机,事实上,这个时机糟透了。

可如果现在不说,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对夏芋说这样的话呢,要以什么身份向他施予关心,又该用什么身份去保护他?

“我喜欢你,夏芋哥。我很喜欢你。”有些事情一旦张口就再没回旋的余地,邱比特也不打算回头,他喜欢夏芋,他要得到夏芋的爱。

“你不用回答我什么,我也不指望你能接受我,只要你别推开我。”邱比特说,“我害怕你推开我,不过,现在就算你推开我也无所谓了,你推开我我就再跟上你,我缠着你,我想让你好。”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夏芋的眼睛失了焦,不知该如何面对。邱比特讲完,静静观察他一阵,晃了晃,“夏芋哥?”

夏芋突然想起什么,扬起手臂,抚上邱比特的后背,问他:“你背上是不是也受了伤?”

他还惦记着刚才邱比特替他挡下的圆珠笔的刺伤,所幸当时周妈妈已经脱了力,笔帽部分也并不尖锐,只造成小范围的淤青。邱比特在警局的时候做了简单的处理,现在几乎没有痛感。

可是夏芋的关心,还是让他的心软成一滩。

“夏芋哥啊,我的宝贝~”邱比特终于放松地笑了出来,他拉着夏芋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我都疼哭了。”

夏芋的拇指动了动,摩挲他微湿的眼角。

如今只剩心疼,认识夏芋之后,邱比特的心脏仿佛坏掉了,经历过没由来的悸动、欣喜、烦躁、抽痛……

现在想想,大概都是因为喜欢夏芋。太喜欢了,太喜欢了,所以心脏像个懵懂却诚实的镜子,喜欢的人的快乐与难过,反射在他的心里,跟随着感同身受。

邱比特张了张嘴,唤他:“夏芋宝贝……”

夏芋怔住,觉得自己听错了,“你刚才叫我什……”

话没说完,剩下的字句就被人堵在嘴里,呜咽嘟哝,全都被莽撞的舌头卷着,吞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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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今天也还算长吧~这周的周二到周四出差,写不完的话会提前在评论区请假,但大概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