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和师娘极力劝他回去读完大学,夏芋只觉得头苦。

两年了,他们每次通话的主题都殊途同归,每次的结果也都不欢而散。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读完大学,一份文凭而已,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夏芋当然想向老师证明,不是学了摄影就非得成为摄影师;奈何这两年他也没有别的成就,浑浑噩噩度日,不断逃避和老师与师娘谈论任何有关复学的话题。

本来以为挺到秋天,等他的学籍失效了,老师就不会再追究他休学的事……怎料老师也是倔脾气,春天开始筹划回国的行程,说是绑也要把他绑回纽约。

刚才又是这样,老师在屏幕那端对他吹胡子瞪眼,质问他明明看起来状态不错,为什么不愿意回来上课。

“又不是病入膏肓了,你知道我们专业的门槛有多高吗?”固执的老绅士哼了一声,“身在福中不知福!”

师娘帮着解围:“芋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嘛。”

“要什么心理准备,是胳膊断了还是腿断了,明明再撑一年就毕业了,有大好前程在等着他……”

夏芋打断:“留在国内也有大好前程,即便是撑到毕了业,我也还是会回国的。”

“毕了业你爱去哪去哪!”老师根本不吃他这套,继续说,“你没有任何资历,现在连学历也不要了,将来靠什么立足,怎么证明你的专业性?”

“用我的实力证明!”夏芋梗着脖子,回答说。

老师轻笑:“呵,实力?”,“两年了,我一直在等一组能够反映你的实力的作品,请问它在哪里?”

“Joe!”眼瞧着对话越来越尖锐,师娘跳出来打断。

“芋,别怪我没提醒你,任何一门手艺都是需要大量的练习去精进的,你的天赋或许能让别人眼前一亮,但如果没有持之以恒的学习与实践,天赋也是会跑掉的!”

压在心底的焦虑被戳中,夏芋口不择言:“天赋?我哪有那种东西?”

“那就把那个在雨林里睡了两个月、雪原上蹲伏十几个小时,只为了捕捉一个瞬间的夏芋找回来!”老师苛言,“那才是你,不管有没有天赋都很努力,你把他找回来!”

“我……”夏芋垂下脑袋,再也说不出话来。

究竟要怎么告诉老师,他口中的那个夏芋已经死了?

如今的夏芋抓起相机就会双手颤抖,厌恶拍照到连手机上的摄像头都很少使用。

夏芋打心眼里羡慕邱比特。

邱比特那么勇敢,跟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就敢吐露心声,把心里最隐晦、最不堪的事情和盘托出。

而他呢,他连面对老师这么亲近、这么信任的人,都无法坦白。

他病了,他很难受,他可能要放弃摄影了,他要放弃自己热爱的事了……

.

解封指日可待,窗外的雨也应景地停了下来。只剩屋檐下面偶尔滴落的水滴,意犹未尽地思念着早已过境的云雨。

解封短信钻进全市市民的手机里,老师激动得声音颤抖,同学们也在对话框里刷起了一排排的大太阳。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解封前一晚,夏芋和邱比特刷完了手头最后一套雅思口语的模拟题。

夏芋只在稿纸上写下了几个单词,耐心地纠正了邱比特的发音。

“目前来看,只要考试当天发挥正常,你的口语至少能有七分。”夏芋自然地整理着练习题,“你的部分表达还有点国语话,但无伤大雅,只要能讲明白你想要表达的东西,没有明显的语法错误,分数也有可能更高……”

辅导邱比特雅思这件事其实让夏芋收获了一些成就感。

毕竟他待在家里也是干耗时间,但能见证这个傻小子从磕磕巴巴到还算流畅地作答,至少证明了他还是有一点点用处的。

只是,邱比特看着怪没精打采的,难道是压力太大了?

“夏芋哥,隔离就要结束了……”邱比特闷闷地说。

夏芋向来不理会邱比特没头没脑的感叹,收拾完了桌面就想起身离开。

谁料,邱比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语气恹恹:“夏芋哥,我心里难受……”

夏芋惊讶,压力这么大吗?

把个没心没肺的孩子逼成这样了,至于吗?

转念一想,或许真的至于。

对于邱比特来说,无论雅思考还是那紧接着的高考都直接决定着他的未来。他记得邱比特说过,想要公费留学或者拿奖学金入学,以减轻爷爷奶奶的负担。

倒是个懂事的男孩……

“夏芋哥,你能抱抱我吗?”懂事的邱比特提出一点也不懂事的请求,“或者让我抱抱你行吗?”

邱比特的家境有些拮据,老两口心疼他,他也心疼那老两口,有什么苦衷肯定都会各自吞下,舍不得让对方担心。

邱比特的焦虑如果不能在这里纾解,大概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纾解了吧?

夏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养了个小孩,真的很麻烦。

想是这么想,可他还是张开怀抱,和邱比特交换了一个久久的、紧紧的拥抱。

……这孩子,都紧张到这个程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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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夜十二点,邱比特背着书包,拎着这些天攒下的衣物书本与零零碎碎,回到了对面的屋子里。

时隔两个礼拜,夏芋也终于躺回了自己的那张小床。

临走前,邱比特特意给他换了一套床品,现在他的枕头、薄被上面都有一股很清新的皂香。

这香气区别于他常用的冷杉味洗衣液,干干净净、轻轻柔柔,像是一支温柔的手,又像个莫名其妙的拥抱。

夏芋承认,尽管早已熟悉了西方颇为亲热的社交礼仪,但今天他第一次和人交换了一个漫长的拥抱。

邱比特的身体比他结实很多,骨架也更大,拥抱的时候有难得的安全感,鼻尖全是陌生却让人心安的气味。

就像现在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又或者,比这被子多了一分阳光的味道。

夏芋的心里乱糟糟的,侧身躺下的时候,却没有感到床垫硌痛肋骨的不适。

在封闭隔离的这段时间里,他总算长了些肉,摆脱了瘦得贫瘠的模样。那日剃掉胡子时,

他站在镜子前面,讶异于自己圆润的面部轮廓,更柔和了,不再病恹恹了。

邱比特走了,也带走了所有生活在这里的痕迹。

小房重新变得静静悄悄,空空****,仿佛那个少年从来没有来过,所有的痕迹只发生在夏芋的回忆里。

夏芋重新回到平躺的姿势,心里泛出一丝丝的不舍。

以往这个时候,邱比特正收拾东西准备入睡,嘴上同样忙碌,跟他分享这一天网课发生的趣事。

有些是真的有趣,他会跟着嘴角上扬;有些则有些无聊,大概只有那小子觉得好笑。

他笑点好低!

邱比特那么容易感到快乐,等明天回到学校,见到了久违的同学们,一定会更加开心。

大概很快就会忘记了生活在这里的日子吧?

是了,夏芋的笑点很高,不喜欢分享自己,很难被取悦,也很少对他露出笑容……或许从来都没有过。

他大概只能被邱比特视为一个秘密树洞,有秘密时倾诉,没有秘密时就快快乐乐地去迎接阳光。

夏芋睁着眼睛躺到了凌晨四点还没睡着,后来想着这些天他颇受邱家老小的关照,解封了也该送点什么回礼才对。

礼尚往来,才不会心有亏欠。

第二日午间,夏芋顶着卷土重来的黑眼圈出了门。深夜回家的时候,却在家门口遇到了邱比特。

“夏芋哥,你回来了!”邱比特看起来很开心,“我以为要明天才能给你这个呢……”

夏芋捏了捏自己手里的袋子,问:“给我什么?”

邱比特从身后抱出一盆绿植:“这个,看你的阳台空空****的,给你装点一下。”

夏芋抿了抿嘴巴,把手里的袋子也递去和他交换,“我也有东西想给你。”

“哇!”才看到塑料袋邱比特就惊讶起来,“我在你家借助这么多天,怎么还能收你的礼物呢……”

“是什么呀?”

邱比特好奇地拆开袋子,抬头往里看。

随即僵住,呆立了几秒钟复又抬头,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悦:“夏芋哥,你送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邱比特囫囵裹起塑料袋,心脏很凉,手指都在颤抖。

夏芋送路由器给他?竟然送路由器给他?

这要他以后拿什么借口蹭他的网,拿什么借口再走进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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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邱:老婆,你不要我了吗?(眼泪汪汪)

今天也写了,每天都在写,应该不会断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