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来愈冷,转眼已至寒冬,因着姒墨身子的缘故,两人每天只在日头最盛的时候驾车前行,其余时间都待在沿途的客栈中避寒。

屋内的炭火颇盛,但就算如此姒墨依旧冷得发颤,手脚怎么都捂不暖。可卿只穿着一个薄衫赤脚守在药炉旁煎药,瞧着床榻上的人精神有些不振,便故意寻些话同她说。

“暖青她们同五毒教的冲突越来越大了,五派之首的毒蛇派近日已经颇显颓势,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围歼”

“咳咳咳……五毒教根深力强正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咳咳……哪有那么容易被围剿,若是想彻底歼灭五毒教,至少需要十年”

“十年啊……”

可卿微仰起头,盯着窗棂不知在想些什么,没过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转头看着姒墨道“十年后我便是二十八岁,同你现在的年纪相仿,只是不知我的相貌能否同你相比”

姒墨看着她的目光愈发温柔,末了从床榻上起身走到她身旁。她身上被炭火烤得暖烘烘的,平日中微凉的肌肤都暖了起来,搅药的指骨处泛起了红。

“不必同我相比,你自是世间一顶一的好女子”

手指被她握住,原本暖得发烫的手指霎时便冷润起来,可卿下意识朝她挨过去,最终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中,她的身子真的是冷极了,像是抱住了一个冷冬中所有的风寒。

“爹爹昨日来信,信上说少铮兄下月中旬娶妻,问我是否要回去”

“少铮娶亲,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回去”

可卿将脸埋进她的后颈间轻轻蹭着,声音中带了些忧虑“若是回南阳城必定会经过浚州,我担心你触景伤情伤了身子。”

“思人不一定要睹物,伤情也并非是触景的缘故,所以无妨。”

这里距浚州有千里之遥,两人足足行了有大半个月才到浚州边界,原本破败的福寿客栈又重新兴盛起来,屋檐两侧依旧挂着白纸黑字的纸灯笼。

“也算是故地了,便在这里歇息一晚罢”

依旧是要了一间人号房,两人被店小二引着往楼上走去。古朴的桌椅,昏暗的光线,每一样都是印象中的模样。只是地缝后墙角中还残留上一次飞溅的血迹,同记忆一样难以消除。

“药炉忘在马车上了,你先吃些鸽肉汤暖暖身子,我去拿药炉”

可卿回到马车小心翼翼的将药炉取出,经过大堂时恍惚听到了宋笠的名字,下意识的转身一看却是几个江湖中人在闲谈。

“听说他们二人的苟且之事了吗?真是不知羞耻,两个男子竟做了违背阴阳之事”

“啊呀,听说宋掌门今天亲自带人去抓宋笠了,还有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鹤知许”

“对,就是鹤知许!行走江湖快三十年了,本以为他是个正派人,没成想竟……”

捧着药炉一步步迈上楼梯,离背后的议论声愈来愈远,可卿抿着唇,面色比平时还要冷漠。宋笠与鹤知许二人是江湖中难得的好人,更何况他们二人还救了自己一命,如今他们有难自己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只是姒墨身子不好,万万不能惊动了她。

等回到屋子时发现姒墨正站在窗边不知在看些什么。外面北风紧,她本就身子虚弱怎么还在吹风?可卿将药炉放在一旁后伸手将窗子牢牢关上,瞧着神色如常的人有些无可奈何。

“在看什么?”

“窗外云深风急,似有大雪耽搁行程”

“前段日子我给爹爹去信,他说就算时间紧迫也无需着急,身子要紧”

姒墨轻点了头又回到桌子旁继续写医书,娟秀小字落在宣纸上有些说不出的养目,可卿瞧着她肩膀正打着颤,便伸手去夺她的笔。

“身子本就不好,为何还做这种劳心费神的事?”

“我教给你的医术颇杂,纵使你再聪慧有时也难免混淆,我将毕生所学都写下来,不懂时你便自己翻看”

“不懂时常问你便可”

姒墨听后用笔尖将墨点在她的手背上,语气中带了些嗔怪“你这人倒是奇怪,刚刚还怕我劳心费神,现下却又说要常常来问我,我日后怕是没有精力回答你的问题”

可卿瞧着她一本正经的道“你既为我师,自要事无巨细的教导我,耐心回复我的疑问,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便让我当你师父,我倒是有精力细心教导你”

教导二字被她咬得十分重,姒墨见她眉梢带喜,知她心中定是又在想着那档子事,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了下。这人倒是惯会食髓知味,若不是近日见自己身子十分虚弱,她怕又是会缠着自己不肯睡觉。

“再敢多嘴今日你便出去睡”

可卿伸手去抱她,装乖做巧的主动将头搭在她的肩上“一次都不可?”

“不可”

“那我今夜得到别处睡了,近日一见你丹田处便烧得难受”

姒墨听后伸手去捉她的手腕替她把脉,发觉没什么大碍后才放了心。这人日日胡思乱想,情欲又不得排解,身子又怎么会不难受呢?

“今夜将我教你的心法好好修习一遍,明日就好了”

“客栈嘈杂,我去外面的马车内打坐修行,你若有事便差店小二去唤我”

替她掩好屋门后可卿长舒了一口气,第一次在她面前扯谎便觉出了紧张,幸好她没发觉什么异样。外面夜色渐深,可卿没有走进马车,而是手握清风剑朝着夜幕中行去。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他!”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着院内宋笠的嘶吼声可卿行得更快了些,反手抽出清风剑跃上墙头。印象中原本安宁整洁的小院一片狼藉,有数十执剑的黑衣人立在里面,宋笠被死死摁着跪在地上,咬着牙眼中血红一片。

“鹤知许!鹤知许!”

宋笠见自己怎么都挣扎不起来便熄了反抗的心,将头重重磕在地上,一下接着一下声音几尽泣血。

“求你们,不要杀他……爹,不要杀他……”

可卿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终于明白了姒墨以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是何意了──你若是亲眼得见,许是这一生都忘不了那副惨状。

原本有礼谦逊的鹤知许现下被吊在树上折磨的不成人形,口鼻中不断的往外渗血,将一身白衣浸得鲜红一片。纵使他现下昏了过去,周遭的人依旧持着钢鞭不断的鞭打着他,清脆的鞭声若晴夜惊雷,声声震人心魄。

“你个逆子还敢替他求情,我这半辈子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尽了!今日他就算死了,我都要将他拉到街上鞭尸!”

宋父越说越气抢过下属手中的长剑便朝着鹤知许刺去,宋笠见状一瞬间连呼吸都涩住了,哀求声阻在口中几欲要把自己噎死。千钧一发之际,忽见一白衣女子从天而降,几下便将自己父亲手中的长剑挑翻挡在了鹤知许身前。

冰冷月色下更显那女子的冷漠,眉眼间瑟瑟杀意让喧闹的院子安静了下来,众人都齐齐去看究竟谁这般胆大包天,竟敢出手阻拦宋掌门。

“可卿……”宋笠见是熟人,心中顿时燃起希望来,语气十分恳切“可卿,若是你救不了他,日后就算刨了我的坟,也要将我同他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