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墨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着,苏醒时已经是深夜了。经脉中乱窜的两股缠斗之气,已经被稳稳封在了丹田内。身子虽然疲惫了些,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这一遭自己是被可卿硬生生的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没有见到可卿,床榻前立着一个着湖蓝绸缎的俊雅男子,见她醒了忙从桌上端来一碗汤药。

“姒小姐请吃药”

接过他手中的白玉碗后并没有喝药,而是凑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后,又递还了回去“茯苓和当归各多了半钱”

少铮愣了下笑道“这是家主亲自配的药,不会出错的”

“若是按照正常人来说,固本培元用这方子自然无错。但我身子弱些,吃了这个恐怕又要吐血。”

见她不肯喝少铮最终还是决定把药碗端下去,刚转身还未出门,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可卿在哪里?”

“谁是可卿?”少铮愣了下才恍然大悟“姒姑娘说的是小汝吧,她体内真气紊乱再加上气火攻心,还在晕着。”

小汝?南阳世家家主的独女叶汝……

手指在流苏嵌绸的裘面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可卿的名字。可拆开重新组合就是叶,卿与汝为同一个意思,可卿便是叶汝。

姒墨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过惊诧的表情,自己早就猜到她定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女儿,只是她的身份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高一些。

“我想见可卿”

“师父说不准你出这个屋子”

姒墨目送着那个男子离去后,费力掀开被子扶住床架站起了身。叶赫虽然内力强盛,但从刚刚给自己开的药方来看,他太过拘泥医书,用药不懂变通,把可卿交给他医治自己实在是放心不下。

刚推开门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声若洪钟的严厉声音“谁准你出来的!”

那男子约莫四十多岁,戴一玉冠,着华贵锦袍,眉弯如电,大眼高鼻,雍容华贵间又透出十成的威仪。姒墨心中了然,这便是救了自己的南阳世家家主、也是可卿的父亲──叶赫。

“见过叶赫前辈”

虽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姒墨心里恼他让可卿白日时又哭又跪,故只是简单朝他行了一礼。

叶赫瞧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冷淡女子,心中倒是闪过了一丝诧异。瞧她年纪轻轻又病怏怏的用不了内力,自家女儿是为何拜她为师呢?

“你就是小汝的师父”

“是”

“南阳世家是从来不救江湖中人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这是自然”

叶赫踱到屋内站定,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放在了桌子上,转过身盯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子。

“小汝不会再出南阳城,我希望你走后不要对外宣称你是她的师父。”

“我要见可卿”

“她叫叶汝”

姒墨的目光没有一丝闪躲,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一字一句说的坚定。

“她也叫可卿”

屋内静了下来,江湖中敢这么同自己说话的,除了她和自己女儿外,再没有第三个人了。

“见完她你便自己离开”

姒墨的身子本就虚弱,现下又没有来得及休养,同他说了几句话便觉天旋地转,往后踉跄了几步扶在了窗棂上,待好些了依旧同他对视着,语气坚定。

“那得看可卿的想法”

“她的想法没有意义,若我不让她走,你能怎么办”

那个女子没有再说话了,而是从桌子上的那沓银票中抽出了一张,低着头颠来倒去的翻看。叶赫十分不解,莫不是她以为这银票是假的,正在核查?

还未想出缘由,忽然看着她又把手中银票递到了油灯上,窜出的火苗把那张银票烧成了灰烬,只留一缕白烟。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女子依旧没有说话,而是伸出了手,看着她的手指一根根落下,最终攥成了一个拳。叶赫这才感觉到了身子的不对劲,丹田里的内力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禁锢住了,真气在经脉中运行的速度也大大减弱。

姒墨朝他拱手行了一礼 “前辈,多有得罪”

“你敢给我下毒”

“这毒无碍,半盏茶后便可恢复正常。”

叶赫看着面色如常的人,心中倒是对她多了几分好感,她这是在向自己证明,她可以带着小汝从叶家全身而退。

不过……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用毒而不被察觉的人,江湖中恐怕只有她一人能做到,且毒效又十分古怪,倒是能同五毒教比个高低了。

这般想着,不禁心思一动。再过一个月自己便要启程去姑苏,同博陵崔氏、陈留谢氏、河东吕氏这三大世家会面。近日江湖中传来风声说,届时五毒教也许会派人来探听,若是有个懂制毒用药的人跟在身旁,总归会稳妥一点。

“小汝我是决不准她再离开的,就算你精通制毒,但想带着她从我这层层防守的南阳城逃出,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姒墨听出了叶赫的言外之意,把桌上剩余的银票推给了他,语气平淡“我也留下”

“出了门往西拐,绕过池塘后再穿过竹林,小汝在竹林东侧的第二个房间”

看着姒墨离开的瘦弱背影,叶赫的眼神凝重了几分。她是个聪明人,虽身子虚弱,但心思重城府深善于隐忍,又精通制毒用药,小汝跟着她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这样的人也十分可怕。若是有一天她想要算计小汝,恐怕小汝的下场会很惨。

另一边,少铮端着新熬的药正在给姒墨送去,结果刚过了一个拐角就在小汝门口碰到了她,一时大惊失色,瞧着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 “姒小姐,你怎么出来了?我刚叫人按着你刚才说的熬了药,现在正准备给你送去”

话还未说完便见她接过药后喝水一般一饮而尽,瞧着碗底保留的苦药汁,少铮都觉嘴中发苦。

姒墨把手中刚写的药方递到了过去说道 “你按着这个方子把药熬好后端过来。”

“啊?这……师父他……”

“他知道”

“好的,稍等”

姒墨转身回了屋子,看着依旧昏迷的人,摸了摸她已经被包扎好的左手,她的手指冷冰冰的,甚至比自己的手还要冰一些。

坐在床榻边帮她揉搓身体的几处大穴时,脑海中突然想起她在姑苏的客栈问自己的那个问题:师徒之间的情感是属于哪一种呢?

当时自己笃定的告诉她是属于父母亲人那一类,可现在若是她再问起,自己怕是不会再那么顺利的答出了。

父母亲人或是生死相许,又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姒墨的目光逐渐温柔了下来。为何要纠结与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能多陪她一日便多陪她一日,能多护她一时便多护她一时。

不过若是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她该怎么办呢……不然违背师训教她制毒用药罢,也好让她在遇到危难时多一线生机。

眼睛慢慢闭了起来,耳边似乎响起十三岁那年自己跪在师父面前立下的重誓:日后我不会说出师父的名号,亦不会将制毒用药行针之术传给他人,若违背此誓,便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吗……

姒墨睁开眼睛看着昏迷不醒的可卿,嘴角似是浮现出几分笑意。

那便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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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交谈时,就给未来的岳丈下药,这件事估计只有我们冰冰冷师父能做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