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仙为何会被称作医仙呢?一方面是因为皇邈神乎其技不按常理的治疗方式,另一方面便是因着他变化莫测的性子和行为。

就比如他安排可卿两人住的地方,这哪里是间屋子呢?明明只是在山石上凿了一个洞又按了个门而已,里面昏暗非常,在如此盛夏刚打开门,就觉出了扑面而来的一股冷湿气。

牵着姒墨手的可卿忍不住皱了眉,看向了一旁引路的赵启道“让她去我前几日住的屋子不行吗?她最为畏寒,这里恐怕不太好。”

赵启道听后忙解释道 “师父说姒墨姑娘以前总是吃一些补品,每日在火盆旁待着,体内太过燥热不利于肺经的恢复。在这里虽然确实是难熬了些,但对于姒墨姑娘的身体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医病用药之事可卿只是略懂个皮毛而已,听他这么说下意识的看向姒墨“是吗?”

“是”

既然姒墨都点了头,可卿也便不再说什么了,扶着她进了石洞后小心的解开了她眼上的丝带。

赵启道看着病怏怏的姒墨,更觉出了她身上非同常人的气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道“今日我就要回逍遥派了,二位姑娘若是有事,就去后峰找我。”

可卿没说话,只是朝他点了点头后便又转过身去看姒墨。面色还是有些苍白,身子好像也消瘦了一点,不过总的看上去比原来有精神了。

“你觉得皇邈的医术如何?”

“用药行针十分大胆,虽同仲甫有些差距但也算得上是江湖中少有的神医”

“同你相比呢?”

“在治病救人上我自然是不如他的,但在制毒研药方面我略胜一筹”

谈话间可卿只觉浑身冰冷,身子都有些发僵的趋势,运作内力在体内的经脉里游走了一遍才稍稍好些。石洞里空****的,只有最角落放着一张石**,可卿走上前伸手触了触,指尖被冰得有些发麻。

怎么会如此凉呢?点燃墙壁中内嵌的油灯,就着微弱的光亮才发现,这原来并非是单纯的石床,石板不过两寸的厚度,底下的竟然是一块小腿高的正在冒着寒气的冰……

在如此盛夏,山洞里的冰竟然不化?

姒墨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蹲下身仔细看这张奇异的床榻,最上层是石板,中间是一整块寒冰,寒冰下的竟是一大片薄薄的冷玉。

“原来是有冷玉,怪不得上面的冰不化,不过为何不整张床都用冷玉做呢?”

“手指粗细的冷玉便要百金,若是做成床你觉得要多少银子?”

可卿听后恍然大悟,看来是银子不够所以才辅之寒冰和石板,不过如此冷硬该怎么睡呢,需不需要加些毛毯……

姒墨看着面前的冰石床,知道如果自己躺上去的话是要遭受多大的痛楚,皇邈的医治方式无疑是最有效的,但也是最痛苦的。

“你回去吧,我需要一个人静养”

“这么冰你可以撑住吗?”

“无碍,并不算冷”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看来自己若是不当着她的面躺上去,可卿是不肯走的。袖子下的手攥紧了,姒墨强撑着自己躺了上去。在接触到冰石床的一刹那,五脏六腑几乎都结成了冰,肺部猛然产生了一阵剧痛,那种痛跟以往的都不同,就像是有人用冰刃刺穿了自己的胸口,四裂的冰碴戳进了肺中,又冰又痛。

怕她看出什么,姒墨转了个身侧躺着面对墙壁,尽量控制着身体的颤抖,闭着眼咬着牙硬捱着身体中的疼。

可卿是何等的聪慧,光看着她微微发颤的肩膀就猜出了个大概,将手抚在她的胳膊上,只觉的手下的人比那冰石床还要冷上几分。

自己有内力还冷得发颤,她用不得内力,身子还如此虚弱怎么忍得过去。想渡她一点内力,但又怕影响她的治疗,思来想去还是松开了手,垂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发抖的人。

姒墨见她还留在这里,知道自己没有骗过她,深呼一口气费力坐起身,本想告诉她自己捱得过去,却在转头对上她的眼睛时,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原本就算心跳如鼓都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现在却从中流露出了悲伤关切的情绪,她似是想同自己说些什么,却又都隐在了眼波流动间。

“只觉有些冷,其他并不碍事”

姒墨这话刚说完,就看到了昏暗火光下那人睫毛上闪烁的点点泪光。不过瞬息之间,泪珠便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在地,似春雨梨花,露落梧桐,冷冷凄凄间带出万种寂寥。

她,竟是哭了。

哭泣一幕姒墨见得多了,或是痛哭哀号、或是哽咽啜泣,有真有假,有悲有喜。却无一人若可卿这般静默落泪,半点声音都不出,似是坠在地上的泪珠同她半点干系都没有。

不知怎的心中产生了酸涩之感,竟连身上的冷痛都忘却了,姒墨站起身朝她伸出了手臂,清冷的声音响在石洞中。

“可卿,过来”

拥她入怀,指尖穿过万千愁丝,冷香渐与草药味融合在了一起,绕在两人鼻尖迟迟挥散不去。

“那晚,我隔着窗子闻到了血腥气”可卿把额头搭在姒墨的肩上,闭着眼睛声音轻柔“其实我没走,脚步声是我骗你的,我在外面待了一夜。”

“为何不回去?”

“我想等你回到床榻上我再回去,可却迟迟没有听到脚步声,我便猜出你是在地上睡了一夜。”

可卿又把脸埋紧了一些,声音中带着些内疚“我想把你带到床榻上,可我又不能进去。若不是我,你便不会在地上待一夜,若不是我你也不会睡这冰石床”

“是我命该如此,同你又有何关系”

“我去问了皇邈银环断肠散的毒性,你那次为了救我耗费了太多的元气和精力,所以你的身子才会越来越差。”

姒墨闻言在她耳边轻道“本就是个残体了,就算不救你,我的身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又抱着细细的安抚了她一会儿才把手松开,见她眼眸微红脸颊留有泪痕,便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给她擦拭干净。

“吐血是医治中的正常现象,这冰石床也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难捱。”

“我留在这儿陪你”

姒墨重新躺回到冰石**,曲肘为枕,笑看着一旁揉眼睛的可卿“好久没有督促你习武练剑了,你在这儿打一遍乌衣拳法给我看看”

昏暗的石洞中灯火阑珊,两个白衣女子相视而笑眼中柔情万种。不爱笑的,笑了。不曾哭的,哭了。两人心中各有各的一番计较和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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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表扬一下三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