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看过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唐洛, 就无法想象他这样崩溃的模样。

巴伦满意极了,还没等那头再说话,就将通讯挂断了。

祭坛上, 一只被遗忘的小蝙蝠迷糊地睁开眼, 他幽幽醒来,看到围绕在四周的血巫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里居然在进行献祭仪式,这是古老的禁术!

林顿试图说话, 却发现他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就在他们过来的路上, 巴伦将他的植物人身体摧毁了, 一旦身体死亡他再也没机会回去了,情急之下他一口咬伤了巴伦的脖子, 一醒来就被禁言了。

他惊恐地看到不远处,已经陷入沉睡的时游, 那手腕上有一道破口,鲜血像一条断断续续的小溪流向那个陌生女孩, 女孩不过是刚好与他长得像而已, 死后却不能安息。

他飞过去用肉翅狠狠拍打巴伦的脸,一爪子下去, 就将巴伦的脸上抓出几道血痕。

巴伦擦了下脸,血色沾在手指上。

他杀气一闪而过, 将林顿抓到面前, 两颗雪白的犬牙亮了出来:“我对你的耐心有限, 不要再来挑衅我!”

也就在接触的空隙间, 林顿发现巴伦被披风掩盖的心脏处, 只有一个黑黢黢的窟窿。

巴伦的心脏没了, 这让在古老家族长大的林顿立刻想到, 这是禁术中的:招魂阵, 还只能招死魂,他要招谁的魂过来?

林顿只感到,遍体生寒。

巴伦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林顿的目光时,总是下不了狠手。

这种心软实在太奇怪了,他狠狠将小蝙蝠摔到了地上,冷眼看着林顿爬不起来的样子,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林顿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看巴伦对那陌生少女痴狂的眼神,一头撞上某个血巫手上的尖锥,一滴血再次融入时游的脑海。

时游昏睡的身体一颤。

*

唐洛的突然爆发,导致这片天空下起了大雨。

雨滴与火山砾结合形成了粘稠的熔岩打在身体上,导致每个人都被黑泥抹了脸。

辛登气得跳脚,吼道:“唐洛,你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吗!”

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我们在这里阻止岩浆外流,你却忽然要毁天灭地了。

还好他从来没惹火过人鱼王,你们人鱼那儿还开什么选妃宴,就这凶悍的,哪个女孩有本事拿捏他啊!?

唐洛听不到周遭的声音,他的情绪失控后,是用燃烧生命的方式转化的精神力。

即便他的精神海强大,也经不起这样自毁式的消耗。可他无法停下来。莫格耶眼看精神力墙有疯涨的趋势,一般这样的趋势后,就是全面的垮塌,没有人的精神力是取之不竭的。

莫格耶试图靠近,却被唐洛的防御屏障弹开。

唐洛的眼中充满了对巴伦的彻骨痛恨,他从未这样憎恨一个人过。

阿加等人急得团团转,他忽然看到浓雾中,走出的人影,阿加神色一震。

唐洛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还想找到时游吗?”

这段话,也不知道哪个字触动他的神经,唐洛的理智渐渐回归,天空上的漂泊大雨化作濛濛细雨,渐渐停止。

唐洛从半空中落地,雨水打湿了他的发丝,他狼狈地回头看去。

只见仿佛从废墟里死里逃生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走来,裴怀全身几乎没一处完好的皮肤,君王强悍的身体,让他在近距离接触到爆炸后还能存活,但也受了不轻的伤。

裴怀来到唐洛面前,蹲了下来,掏出一颗黑乎乎的东西,简短地说:“吃。”

这是一颗生命果实的结晶,还是万年前血王为了救他特意朝精灵们赊账的。

虽然它价值很高,疗效很好,但它全身乌黑,上面还长了疑似菌斑的白毛,看着就毒入三分。

辛登在空隙间,瞟了一眼。

他觉得裴怀有点不正常,不说两族的恩怨,就说这颗玩意儿它真是能吃的吗?

人鱼王这种清冷孤傲的大美人,你怎么都该给个像样的东西吧。

裴怀正想解释下它的来历,唐洛直接抓起来吞了下去。

不为别的,只因为时游信裴怀。

哪怕这是他欲除之后快的情敌。

唐洛的消耗太大,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你没死?”

“……你好好说话。”说话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这人鱼王该不会只在时游面前温声细语吧。

好像终于知道,他哪点吸引时游了。

他们家白菜,就喜欢这种辣的。

唐洛:“那场爆炸很严重,我去过现场。”要是一般的血族,可能早就殒命了。

裴怀不以为意:“呵,就靠那点不上台面的玩意儿,能伤到我什么!”

裴怀边冷笑,边将涌到喉咙口的鲜血咽了回去。

等这次结束,老子要睡他个十七八年。

“为什么?”为什么帮我。

唐洛感到身体正在逐渐好转,这样好的东西就这样随随便便拿给他?

“大概因为我们很快会变成一家人吧。”

裴怀摸了摸破破烂烂的下巴,我算是婆家人吧。

阿加嘴角抽出了下,原来君王裴是这种画风吗?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话说,那话有语病吧,我们人鱼怎么可能和血族成一家!

“啊,唔!”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裴怀身后传来,裴怀过来时,好像是拎了个什么东西。

唐洛看到那东西,满是肃色:“他怎么会和你在一起!?他很有可能知道时游的下落!”

裴怀手里拎的是一只奄奄一息的怪物,怪物出气多进气少。

裴怀出来找时游时,正好遇上从医院逃出来的谭其玉。

这玩意儿受了重伤,正在吸食一个年轻的精灵补充养分,精灵的身体里有木元素,含疗伤效果。如果不是他出现,那精灵就要被吸干了。

裴怀眼看前方的精神力壁上的泡泡越来越无法阻挡岩浆,周围的三个种族伤亡不可估量,所有人都在拿命挽救更多的生命。

时间刻不容缓,要尽快解决源头。

裴怀将怪物放下,左右一找,找到了在角落里因为生命水而活力四射的烈福。

裴怀走了过去:“待会看到巴伦,你放点血给陛下,可以吗?”

烈福有点茫然:“啊?哦哦好!”

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他本能地点点头。

自从认识时游以来,他的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比如以前连衣角都不可能接触到的陛下们,现在一会就能看到一个,还主动与他说话。

裴怀带着他来到唐洛身边:“烈福的血,对巴伦是剧毒。他们在的具体位置我已经标记过了,这里包括那只怪物交给我处理,你先去找时游!”

裴怀清楚以自己这被炸得半残的身躯,去了也不一定是巴伦的对手,只能相信唐洛了。

他直接甩给了唐洛一把钥匙,说了一个最近的海滩位置,那里停放着他准备好的游艇。

这里有唐洛带来的精锐部队,一个个还在为阻挡火山喷发而奋战。

唐洛凝神看向裴怀:“我能信你吗?”

裴怀干脆用事实说话,他的紫瞳一闪,附近的岩浆居然不再奔腾,停了下来。

裴怀的天赋技能之一:时间,能短暂地停止某个非活物的时间。

唐洛深深看了他一眼,两人在半空中完成了一次托付交接。

唐洛拎着高大的烈福转身就在灰雾中消失。

怪物还在地上呻/吟着,裴怀满脸厌恶,他看到了谭其玉脸侧的契约纹身。

“你真是丢尽人类的脸面。”

“人类,怎能为奴!?”

“我忍你太久了,你不是想死吗?那我成全你好不好?”留着这玩意儿,就是对其他生命的漠视。

谭其玉想到他刚见君王裴的时候,利用【我知道时游的消息】,一直吊着对方。

裴怀也是关心则乱,以为他真的有时游的消息,放过了他好几次,他也是在那时候偷到了裴怀的袖扣。

他一直避免遇到裴怀,可还是抵不过命运。

他双手合十乞求:“我是真心喜欢时游的,你放过我吧!”

“被你喜欢上,真是他这辈子最晦气的事。”

别人是用一生在治愈童年,时游则是不断地用自我放逐来惩罚少年时的冲动。

“需要我帮你数数,你害死了多少人吗?”

“不提蓝星上的,也不提你毒杀我的那几次,就说罗曼星上,你间接的直接的,害死了多少人?因为人类保护法我一直没动你,谭其玉,该到你偿还的时候了。”

他们的对话是用的汉语,身边人都忙着加固精神墙,就算有偶尔关注的也大多听不懂。

只觉得能让君王裴这样对待的,必然本身就罪孽深重。

裴怀每前进一步,谭其玉就惊恐地后退一步。

谭其玉涕泪横流,拼命摇头。

他能感觉到,裴怀这次是真的不会放过他,真正到一刻的时候,他才觉得他也没那么想死了。

裴怀高举他,直接将他甩过精神力壁,那一片刚刚被哈兰消除了不少岩浆,新的岩浆还被时间暂停着。

谭其玉靠在墙上,满是泪水地看着那岩浆。

他知道只要裴怀一放松,岩浆就会将他彻底淹没,那种死法实在太痛苦了。

“不!”

他想要的死亡,是温和的,无痛的,不是痛不欲生!

“我顺便告诉你一件事,你盗用歌曲的事在上方舟后的一天,就会被公之于众,你在蓝星早就——身败名裂了!”这是他们计划多年,准备送给时游的生日礼物,只是没想到,迟了整整万年。

裴怀望着谭其玉绝望的目光,紫瞳缓缓闭上。

新的岩浆从上方奔流而来,谭其玉痛苦地拍打着牢固的精神力球。

他不断用罗曼星语大喊:“救我,我是人类!我真的是人类!!”

但外围无论是哪个种族的人看到他,都没有试图营救。

如果要救,他们就要撤开一道防线,那将会让他们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安全线破坏,为了所有人的生命,他们都不会这样去做。

至于他口中那句是“人类”,则没人会相信。

众所周知,人类黑发黑眼,但谭其玉头发是蜜糖色的,眼瞳是浅色的,他在蓝星就是个混血。

原本他降落时,就是靠着受伤流了一丝血,才被认作是人类。

但很多血族都认为,他的人类血统是不纯正的,甚至不被一些血族承认。

现在变成了怪物,又在焦什堡地下无声无息了生活了几百年,没人能够再认出他了。

裴怀,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望着乌压压的黑云,要结束了。

*

时游处于混沌中,眼前出现一阵水波,画面变幻。

这是,他又来到了梦境?

时游的灵魂飘**在空中,他看到了林顿将军府的恢宏建筑,也看到了年轻的林顿医生,他出生在为人鱼的荣誉而战的武将世家,是林顿上将最小的儿子。

就像曾经在唐洛的梦境看到过的,林顿医生是上将最宠爱的小儿子,他的周围总是充满欢声笑语。

看到这样温馨的画面,时游也不由地笑了起来。

一次林顿医生被哥哥整蛊,误食了一种会变成少女的药剂。

这是在他出发去采草药前夕,他研究鱼鳞增生厚皮症足足十年,一味重要药材在沼泽之地,而沼泽之地位于樊派尔大陆。

虽然变了性别,但这是早就计划好的,连签证都办下来了,不能就这样搁浅。

林顿医生纠结了许久,还是换上了表妹的衣服,漂洋过海来到沼泽之地,这里因稀有药材而闻名。

沼泽之地危险重重,在那里他遇到了差点吞噬他的沼泽巨鳄,千钧一发的时候被一个少年所救。

少年是血族,与人鱼是长久以来的宿敌,林顿本打算送上谢礼就离开的,但少年看上去太迷茫无助了。

少年好像是刚从墓地里爬出来,他身上沾满了干涸的血液,光是看着就让林顿毛骨悚然。

少年说他没了以前的记忆,自有记忆以来,就只有无边无际的痛苦。

林顿看少年衣衫褴褛的,将自己包里的男装给少年,少年当场换衣服。

少年露出的身体,将林顿吓到了,这也让他看到少年身上腐烂的十个血洞。

林顿于心不忍,用了随身带的医疗包给少年包扎。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问。

“……安娜塔。”林顿借用了自家表妹的名字。

“所有人看到我都逃,你是第一个帮我疗伤的。”

“是吗,可能是你全身流血的样子太吓人了。”

“是谁伤的你?”林顿好奇这样严重的伤势。

“不记得了,我好痛,太痛了。”

林顿看到他还在流血的十个伤口,也是一阵头皮酥麻。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沼泽之地很危险。”

“我伤口上残留的气息,带我来了这里……”他的敌人,可能就在这。

少年孤苦无依的样子,戳中了林顿那爱护弱小的心,一路像对待弟弟的一样照顾着。

但没想到,照顾得时间长了,少年居然对他有了别的心思。

林顿错愕极了,他小心地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人鱼无论男女都能生育小人鱼,所以他们是对性向最宽容的种族。

少年看林顿的娇美容颜,斩钉截铁:“当然是女孩!”

林顿不想伤到一颗纯洁的少男心,借口说他们种族不同,更何况距离还很远,不适合。

少年毫不犹豫:“我有办法去找你,你住哪里?”

“你不是还要找害你的敌人吗?”

“不找。!”

林顿眼见少年执着询问,只能随意编造了一个“夏沙城”,又给了一个虚拟账号,然后在两人约定好明年的这一天再见面才算摆脱少年。

但那以后女装林顿就这样下线了,至少在少年面前消失了。

林顿医生本以为少年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化,但少年并没有,依旧每天网上找他,哪怕他很少回复,甚至每年都会去沼泽之地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林顿心疼起少年,于是网络上联系多了,渐渐的,有些被打动。

他犹豫许久,与父亲林顿上将坦白了自己想与一位血族接触看看。

林顿家族,一个多次与血族战斗在最前线的家族。

换成别的家族可能抵触没那么深,林顿上将却是对血族深恶痛绝,更是觉得宠爱有加的小儿子,是家族的叛徒。

母亲得知消息后,哭得伤心欲绝,却也阻止不了林顿被赶出帝都的结局。

“你什么时候能放弃这段孽缘,什么时候再回来!”

林顿医生就这样成为家族的弃子,他无处可去,想起了曾偶然提起的夏沙城,于是卷卷包袱去了那里,成了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医生。

当他第一眼在应聘人选中看到沃尔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个人找来了。

他不知道沃尔用了什么办法变成了人鱼,但他必须小心翼翼地保护他的伪装不被拆穿。

他装作不认识沃尔,却在各方面照顾他。为什么沃尔能那么快在夏沙城医院成为团宠,不仅因为他自己善用人心,还因为林顿医生暗中帮忙。

要知道夏沙城曾是最大的贸易港口,人际关系复杂,没有林顿医生的作保,巴伦想凭着实习医生短短几个月的实习期,那样左右逢源根本不现实。

林顿做不到背弃家族,更无法对始终规劝他的兄弟姐妹说实话,再看锲而不舍追来的巴伦,他终于决心斩断这段孽缘,谎称自己命不久矣,彻底抛弃了那个账号。

哪想到后来在港口/爆炸中差点殒命,成了如今的小蝙蝠。

巴伦的献祭已经开始,血巫们加快了念咒速度,祭坛中央的火焰窜上高空,火光在空中飘**,犹如一只只漂亮的红色萤火虫。

时游忽然睁开眼,他很虚弱,左右一看,发现不远处站在火焰前方的巴伦,几乎声嘶力竭道:“林顿就是安娜塔!!”

只要巴伦稍稍关注一下林顿医生的族谱,就会发现,林顿医生的表妹就是这个熟悉的名字。

巴伦在第一眼见到林顿医生时,就有了强烈的感觉,他认为那是他对安娜塔的背叛,对林顿的厌恶与日俱增,林顿医生越好,他越是排斥。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去花时间了解林顿医生。

来不及了!

献祭已经开始,高窜的火苗从空中升起,招魂仪式已经开始了!

“这不可能!”巴伦摇着头,因为献祭仪式中得到了时游的鲜血,他与时游共享了那部分梦境,他将刚刚轻柔抱起来的少女尸体扔掉,走向奄奄一息的小蝙蝠。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唐洛从树丛中走了出来,一排精神力球砸向巴伦,趁此机会他将手中的针筒里的血液打入巴伦手中。

这是唐洛在路上从烈福身上抽取的,就那么一小管,等待最佳时机。

唐洛看了一眼再度昏迷的时游,高涨的怒意,让针筒又陷入了几分。

巴伦全副心思都在林顿身上,哪里还在乎周遭,所有阻挡他的人都要死!

他因为崩溃的情绪,远超自身的实力,他隔空取了祭坛中央的死亡魂火砸向唐洛,咆哮道:“滚开!”

死亡魂火,被砸到对灵魂有损伤。

唐洛被火灼烧了一部分,倒在地上。

躲在后方的烈福眼见连唐洛都受伤,也跑出来挡在巴伦前面。

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挡在我面前!

巴伦一眼就发现烈福眼罩后方的白瞳,厌恶道:“恶心的诅咒之子!!”

巴伦一把拉住烈福,一口咬住他的脖子。

两颗尖牙,刺入烈福的肌肤。

甩开烈福,巴伦重新走向小蝙蝠。

招魂招的是死去的亡魂,但活着的灵魂被强行召唤,神魂都会受到重创。

连唐洛都受不住死亡魂火的燃烧,更何况本身精神力就没那么强大的林顿医生。

禁术之所以被称作禁术,就是因为它疯狂的反噬,林顿在给时游梦境后,身体已是油灯枯竭。

他听到响动,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唐洛、烈福,又望向远处火山上空的滚滚黑云和不断涌出的岩浆,随着他的魂魄被强行从蝙蝠身体抽离,火山汹涌的速度是之前的数十倍,如果不打断,所有人都无法逃离樊派尔大陆。

另一头,派拉希蒙山以疯狂的速度朝着火山口喷涌。

裴怀单膝猛地跪地,过多的岩浆正在严重消耗他的体能,他咬牙撑在前方。

辛登等人绝望地望着上方,那样的强度,哪怕是他们也要葬身在火山之下。

辛登捂着脸:“老子没想过,这辈子会与一群树精和鱼葬到了一起。”

从来漂漂亮亮的哈兰等人,累倒在了精神壁前方,只能无力地等待被淹没的那一刻,现在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三个种族的人们看着已经完全不可控的趋势,用尽一切力气的他们绝望地哭泣起来。

林顿的灵魂从蝙蝠的身体里弹了出来。

时游仿佛有感应般,再度睁开眼,他看到了火光中,林顿眼中的盈盈泪光,却是带着笑的。

【再见啦,我最爱的人类。】

时游的眼角,滑落一滴泪。

林顿又看向已经完全崩溃的巴伦,他张了张嘴,那口型似乎在说:陪我。

他不走,巴伦不会走。

所以,陪你一起下地狱吧。

林顿的魂魄,彻底投入到在熊熊烈火中。

没一会儿功夫,彻底没了踪迹。

“不,不要啊——林顿!”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巴伦哭得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他全身被诅咒之血蚕食,以他血王级别的身体,就算死亡魂火也杀不死他,但诅咒之血却可以加速他的灰飞烟灭。

巴伦跌跌撞撞地追随着林顿,跳入那能燃烧世间万物的魂火之中。

义无反顾,就像他一手创造的灾难一样,毫不犹豫

你是天生的恶种。

你不会爱人,也没人会爱你。

巴伦的身体渐渐烟消云散,那颗让派拉希蒙火山的喷发的动力也消散了。

正在逃难的百姓们停了下来,纷纷望向不再下火山砾的天空,地面也停止了震动。

派拉希蒙山下,正在等待最后厄运降临的三个种族愣愣地看着火山停止爆发。

“我们——成功了吗?”

“是不是,活下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神明保佑,人类万岁!”

这一刻,灰头土脸,一点形象都没有的他们,也不在乎始终敌对的种族,只要身边有人,他们就狠狠拥抱在了一起!

我们活下来了!

时游望着那团死亡魂火逐渐湮灭,血巫们眼见巴伦消失,互相对视了一眼。

如果中途打断施咒会反噬自身,也不知道是哪个血巫,将咒语悄然转换,转成更容易安全存活的【瞬间转移】。

时游脱力地望着前方唐洛的地方,他看不清了,只感到围绕自己的空间,在扭曲。

在最后意识即将失去的时候,时游感觉到,那一道熟悉从地上艰难地起来,那身影朝着自己跑来。

熟悉的清冷香气,将他拥入怀里。

“我来了,时游。”

“无论哪里,我都陪着你。”

别哭,唐洛。

*

唐洛再次睁开眼是被冻醒的,入目的是一片白茫茫,灰暗的天际好似与雪原连成一片。

这是德温伯恩!一个在网络上,总被血族、精灵诟病的城邦,位于门曼德大陆北边,是本土人鱼都很少居住的极寒之地。

唐洛心口有些闷,是灵魂曾被灼伤的疼痛,这是需要时间疗养的。

只要人鱼的精神力尚存,就能养回来。

他慌神片刻,时游!

他站了起来,终于看到不远处的树下坐着的闭眼人类。

刚走两步,疼痛让唐洛注意到腿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他恍惚想起在血巫的咒语中,空间转换,他们是从树顶掉落的,他抱着时游下落,被一根树枝划伤。

他在还尚存清明时,将人安置在那棵树下。

唐洛顾不得伤口,他来到树下,剥开雪堆,轻轻拍了拍时游的脸:“时游,时游?”

没有反应,唐洛又抓起时游的手腕查看,这是唐洛最担心的,时游的稀有血型,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剑。

奇迹般的,上面被巴伦割开的伤口,居然只剩下浅浅的印记!

他是亲眼看到时游手腕受伤的。

唐洛想到一种可能,时游的体表温度很高,但看上去又不像发烧。

唐洛打开随身的体征测试仪,通讯器早在火山下被融化了,这个没有定位,不知道这里的具体地点,但可以大致扫描身体状况。

上面的显示:生命值顶格。

活跃的生命力还在不断上扬,时游的身体好像正在进行一场巨大的改变。

时游昏睡着,一方面是血液流失,但更多的是,六滴一下子进入体内,这波冲击力实在太强了。人类脆弱的肉身一下子承接过多的生命值,必然有个缓冲过程。

唐洛找不到时游从不离身的背包,应该是落在仪式现场了。

唐洛记得时游将生命水放在背包里,想必巴伦也怕人类中途吃不消,这才喂了生命水。

唐洛依旧对巴伦恨之入骨,不会因为对方灰飞烟灭而有丝毫减弱。

唐洛感受着心跳因为巴伦这个名字而沸腾的怒火,不得不强行将怒火压下去。

他听到隐隐约约的雪狼嚎叫声,人鱼并不怕狼,但如果数量太多也是相当头疼的。

他看向不远处的雪原,他缓缓闭上眼,感受着风。

一般能从雪坡的弧度或者风吹来的方向来判断前进的朝向,唐洛记得就在他登上帝位后,补充了数个位于海边的安全屋,用来给迷路的当地人或是探险队暂时歇息,那里不但有取暖设备,也可以连通外界。

天际出现数个光柱,这是暴风雪即将来临的前兆。

唐洛不敢耽搁,他直接背起时游:“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安全了。”

从他脚下落下一颗晶莹剔透的精神力球,它滚动着清除前方的积雪,他们朝着远方走去。

天色渐暗,快到晚上了,灰暗的天空下起了雪。

冰凌的雪花落到头发上,耳边传来急促的喘息声,时游动了动,他看到周围的白茫茫,是一望无际的雪原,他们是被血巫送来这里的?

他的身上盖着唐洛那件雪白的军装,这军装有防风保暖的作用,他被裹成了一只小粽子,而唐洛居然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背着他在雪地里走。

就算是人鱼在温度过低的情况下也会冻伤的,时游的心在发颤,他不明白为什么唐洛可以把唯一护身的衣服留给自己。

他对我,真的只是对人类吗?

时游感到浑身的血液好热,在这天寒地冻的温度中他居然流了满身汗。

“唐洛,你把外套穿上…”其实我真的热的要死。

唐洛的脚步一顿,从赶到停车场,只留爆炸后的灰烬,再到在通讯器中看到时游命悬一线的一幕到现在,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每分每秒都那么难熬。

这是久违的,再次听到时游的声音。

唐洛没立刻出声,他怕一出声就被时游听出自己的异样。

见唐洛只是沉默地往前走,雪却越下越大,时游再次昏昏欲睡,他在最后一次清明前,轻轻道:“放我下来吧。”

一旦暴风雪起来,很容易在其中迷失方向,就算是土著也不可能在这种天气前进。

带着他,唐洛不可能走得快,可如果只有唐洛一个人,想脱险就很容易。

“闭嘴,睡。”

唐洛的声音,像一粒粒冰锥子。

等你醒来,就拥有改造后的生命力了。

现在是时游坚持过去的关键时刻,时游必须拥有充足的休息。

唐洛用手垫了垫身后人的重量,感觉时游温热的脸颊再次落到自己肩头,唐洛吸了吸鼻子,悄然转头,蹭了蹭时游的头发。

远处的雪狼吼声不绝于耳,唐洛意识到他们可能被头狼盯上了,只是因为人鱼的种族天性压制,让雪狼出于谨慎没有靠的太近,所以也没看到他们就是强弩之末。

可一旦头狼它们很久没猎到猎物,就不会再踌躇,它们会与他们殊死搏斗。

唐洛加快了步伐,走过一片平原,这时候风雪更大了,阻挡了视线。

他再次来到一处较高的雪坡上,他远远地看到大雪纷飞中,位于悬崖边的安全屋的时候,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这还是他第一次切实的体验到,自己轻而易举的一项政令,对绝望中的人有多重要。

又过了半小时,一个雪人背着另一团雪撞开了安全屋的门。

唐洛将他们身上的雪抖了抖,他将时游放到**,他摸了摸时游的体表温度,测算了下他的心跳,心跳和体温都超出正常水平。

再看时游热的不断流汗的额头,还有已经被汗水浸湿的T恤。

唐洛想了想,给时游脱掉了衣服,以免着凉。当看到那一身漂亮的腹肌,如珍珠般的肌肤,唐洛的目光凝结了,偏偏又注意到时游下方裤子边缘露出的一角,是他缝的**。

唐洛分明全身冷得厉害,心头却被烫了下。

曾听过一句话,男人送心上人衣服,不过是为了由自己脱下来。

唐洛看了看时游的薄唇,拇指轻轻按了按。

“暂时放过你。”

他将人用厚厚的被子裹住,来到壁炉边,将存放在这里的柴火点燃,这种柴火来自一种特殊的树,它的烟能飘很远,有利于救援队伍找到他们。

唐洛又打开安全屋的无线台,大雪中信号很差,不过经过几次尝试,他还是成功发送了位置过去。

等做好这一切,唐洛才坐在壁炉前,处理小腿上的伤口。

他撕开裤腿,由于他没有及时处理,伤口越发狰狞,他熟练地将结成冰的血痕擦去,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一套流程下来,一丝眉头都没动。

唐洛来到床边,时游因为太热已经掀开了被子,一半身体露在外面。

唐洛刚给他盖上,就被热疯了的时游抓住了手,时游像是终于找到了凉爽的物体,还嫌不够似的拿那张脸蹭了蹭。唐洛抖了抖,他本就忍得很辛苦,心上人就这样毫无自觉地**,谁受得住?

时游感觉身体有一团活在燃烧。

他终于在火焰山边找到了一处凉泉,不自觉拿脸去碰。

“喜欢?”唐洛的目光渐深,盯着时游的睡颜看了会,双手撑在时游两旁,居高临下地说,“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吗?还敢靠这么近……我怕你逃。”

唐洛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没看身后再次试图追上来的人类。

唐洛将衣物一件件褪去,迎着火光,优美的曲线若隐若现,他玉色的赤足踩在深色地板上,掀开了被子,将手伸向时游,就被时游一把抱入被子里。

等温凉再次降临,时游感觉自己好似抱着一块凉玉,舒服得让他叹息。

屋外的黑夜中风雪卷着狂风呼啸,偶尔伴随着狼嚎。

屋内温暖的火光中,照着在**安静相拥的两人身上。

也许是体温降了下来,时游从噩梦中的睁开眼,入眼的就是远处壁炉燃烧的火焰,木材噼啪作响。

时游刚觉得身体很舒服,他甚至来不及感觉身体的变化,只觉得怀里的人很温凉,腰很柔韧细滑。

——人!?

时游的心跳到嗓子眼,怎么会有人!

他僵硬地低头,看到了一小片柔顺的金发,时游差点想将人踹下去。

他实在吓到了,唐洛他身上没没没没…

冷静,时游!这只是在给你取暖——哦,是取冷。

时游发现自己身上居然只剩下一条遮羞布,他的耳垂红得犹如珊瑚珠。

他的动静有点大,将唐洛吵醒。唐洛的消耗实在太大了,他实在累疯了,又是阻挡火山又是雪地前行,他现在只想在时游怀里好好休息一下。

唐洛不记得这是时游晚上第几次做噩梦,前几次都是模糊的呓语,他习惯性拍着时游的后背。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时游真是完全想象不到,那么冷硬的陛下,可以有这样柔和的时候。

唐洛含糊地说:“别怕,我在。”

时游一怔,原来将他带离噩梦的声音,来自这里。

时游经过六滴水的身体改造,现在清醒异常,他完全睡不着,理智回归后,也不敢将人踢下床。只能心虚地将箍着人的手一点点松开,却被唐洛低低斥了一句:“动什么?”

时游哪还敢再动,又把手放了回去,像捧着一团烫手山芋,这次唐洛没再斥责。

他又再次想到迪蒙被袭击的瞬间,进退维谷。

时游全身的肌肤像被烤熟的虾,随时都能卷起来。

大约是时游的心跳的太快,靠在他胸口的唐洛抬起头,在前方温暖之上,轻柔地落下一吻。

随着吻,是唐洛安抚的嘟囔:“乖。”

时游的胸肌狠狠一震。

他快被折磨疯了!

唐洛的气息轻轻洒在他胸前,时游就这样僵硬着一动不动。

他一晚上,脑海中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剩下一个问题,唐洛到底对我有没有别的心思!?

第二天,他们是被盘旋在头顶的螺旋桨声音吵醒的,窗外的雪到了后半夜间歇,现在太阳照在地平线上,光线透过窗户倾泻入内,空中的细尘微卷。

唐洛整个人趴在时游的胸口,他挣扎地睁开眼,刚撑起来就发现时游正紧绷地看着他,看起来已经醒来有一段时间了。

以时游的警惕,没把他推开,就能说明不是完全没感觉的。

唐洛微微笑了起来,那颗美人痣像是在时游的心尖上跳跃。

时游刚要开口,一只手指就覆在他的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不是意外,所以你猜是什么?”

时游怔怔地望着唐洛毫无顾忌地掀背下床,直到看到那一片雪白,他飞快地移开视线。

就在气氛正浓的时候,头顶响起了一道大喇叭声。

辛登他们灰头土脸地赶到献祭现场时,只剩下一地狼藉,以及一群苟延残喘的血巫,他们抓住一个清醒的,得知半途换成了瞬移阵法,这才一直在关注全球的求援信号,等暴风雪一停就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辛登拿着一个大喇叭,高喊着。

“我们来接你们啦,还不快快出来迎接!”

“唐洛,你和我可爱的人类还好吗!?”

“你有事没关系,重点是人类不能有事啊!”

裴怀离得最近,他直接用手堵住了耳朵。

身边的人们也都一个个身上挂了彩,但劫后余生的他们都精神极了。

裴怀夺过喇叭,嫌弃道:“滚远点,真是有辱斯文。”

“裴,你还我!”

被上方这些声音一扰乱,屋内滚烫的气息被打乱了。

两人换上衣服,时游一开门,清新的冰雪气息袭来,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上,反射着犹如钻石般的光芒。

时游迎着日出,看到了上方熟悉的人们。

只是身后一个力道拉住了他,时游被来人轻抚着脖颈。

唐洛的脸逐步靠近,在时游的红唇上方停住,留给时游拒绝的空间。

人鱼那犹如海妖般空灵的声音再度响起。

“为了不被他们再次打扰,我想现在问。”

“时游,我可以一直陪着你吗?”

身为帝王的语言惯性,他本应该问,你能陪我吗?

但这样一句话,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时游看到了在唐洛那海蓝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错愕的脸。

那气息,咫尺之间,也许是螺旋桨的声音,也许是风雪的声音,他缓缓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时,迎着唐洛忐忑的脸,原来唐洛也会紧张。

那曾经被性向折磨的一幕幕从眼前划过,他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对谁心动。

“有些话,不该由你来问。”

“我的天!”

阿加捂住嘴,惊呼了起来。

一群人站在直升机上,一同望着下面,抽气声此起彼伏。

时游低头,彻底堵住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缝隙。

唐洛的眼神,瞬间光芒绽放,耀眼得犹如朝阳。

“我还没完全准备好,但,我们要不要试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