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炎天命众人出去。

不多时孩子出来,皆大欢喜。

萧炎天照顾孩子,照顾孩子他爹,忙前忙后。

一个月后,兵马准备好,要走之时,蓝洵玉来到丽春别苑,站在大门首看着萧炎天正抱着孩子拿着一个拨浪鼓逗弄,小宝贝咯咯咯地笑。

随着孩子的笑声,他的嘴角也勾起,甜蜜地笑。

萧炎天一贯很冷,不常笑,但笑起来的时候明艳动人,就像太阳升起金光灿烂,耀得人睁不开眼。

容龙穿在铠甲站在蓝洵玉身后道:“陛下,走吧,再看您会舍不得。”

蓝洵玉笑道:“他很温柔,心肠也柔软,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帝王?只能是我的妻子。”

没有了顾忌,蓝洵玉发兵很快,五日边赶到边阳城外,两军对阵杀伐之声动天,大量的炸药和火炮,很快攻破了边阳城,千子画在北边也炸了红石隘口。

两军夹击之下,势如破竹,二十万大军兵临启封皇城下。

且说萧炎天在丽春别苑里第一天不见蓝洵玉,问耿波,耿波避而不答,再问还是如此,直到第三天,萧炎天将剑压在自己脖子上,道:“你说不说?”

耿波胆战心惊,怕萧炎天来真,将真相告知。

恰如石破天惊,戳破幻梦,萧炎天抱着孩子胁迫遇逃出皇宫,云海知道留不住他,但又不敢真逼死他,长叹一声道:“你即便追去也于事无补,你如果非要走,将孩子留下。”

萧炎天望了望襁褓中的幺儿,含泪递过去,转身骑快马向北一路狂奔,沿路打探消息,知启封被围困。

连夜不停,扬鞭策马,十日后,抵达启封近郊,见密密麻麻的兵将把启封城围得像铁桶一样。

萧炎天袭击一个士兵,换上他的衣服,佩戴腰牌,混入到军队中,熟知启封城地形的他绕过主路,从近出的一条小路上绕道到挨着皇城的寺庙里,从寺庙后院的地道里进入后宫院墙内,沿着小径,行至乾清宫,见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趴在地上睡觉,周围是横七竖八疲倒在地上他熟悉的王公大臣。

李泾河斜靠在柱子上,迷蒙中看到萧炎天,惊喜道:“陛下!”

他一叫,所有的人都醒了。

无忧瞪大眼睛,奔到萧炎天怀里,哭道:“父皇!爹要杀我们!”

李泾河,楼云梦,李睿渊等人都围着萧炎天。

萧炎天望着众人悲从中来,泣道:“是我害了你们……”

“陛下是我们无能,守不住江山……”

萧炎天泪垂落,低着头,痛苦道:“不是你们,是我让丞相无论如何不要用炸药,不要大开杀戒……”

原来,贝音走时,萧炎天令她带信给李泾河,劝说他不可以此造杀。

所以,李泾河原本要埋在地上要用的都没有用。

一路兵败,他知道萧炎天心之所向,不忍百姓受难,不愿兵起杀戮,即便这和他的本性和理念相反,他还是遵照他的意愿,几乎以大开城门的方式,避免蓝洵玉炮火攻城,令百姓无故遭殃。

无忧听了,愤怒大叫道:“父皇怎么如此愚昧!”

其他人也默默无声。

天快要亮的时候,萧炎天放下怀里的无忧,缓缓地站起身,沿着望风阁楼的梯子一步一步旋转着踏到最高处后将门锁住,沿着窄细的木阶来到屋檐上。

这里的视野很开阔,可以看得很远。

踩着屋脊上的瓦片,他笑了笑。

这一生的痴恋到这里是个终点。

花阙说的对,他永远得不到他哥哥。

现在他也不想得到了。

萧炎天望着城楼下,坐在白马上人,金甲灿灿威风凛凛的青年,想起曾经的少年,依偎在他的身边,软软地叫道:师父。

洞房花烛之夜,眉目如画的人在揭开他盖头时惊诧的神情。

以及第一次时,他羞涩的反应。

萧炎天摸了摸鬓边的一缕白发,恍惚地想,谢惊鸿死的时候好像也是一头白发。

皇蛊在种下的时候开始,每一天疼得死去活来,他是能忍受苦痛的,因为从小受过“蚀骨”之毒,所以对痛苦的忍耐很高,但虫子咬入脑血的时候还会很痛很痛,但这些疼和蓝洵玉想杀了他,囚禁他,屈辱他的疼比起来不算什么,和现在比,更不值一提。

他想只要他永不放弃,他的玉儿回来,这些痛苦都是值得的。

但,现在,

他茫然了。

两眼空洞而迷茫。

他想起了第一次母后来天行山劝他回去当太子,他拒绝了,因为他看到蓝洵玉坐在翠绿的水筏边戏水,小小的脸带着干净纯粹的笑,光着脚丫子坐在筏边踢腾水花,可爱极了。

一步错,步步错。

他是太子,姓萧,怎么能是一个江湖侠客呢?

而蓝洵玉从来不叫蓝洵玉,也从来不是蓝洵玉,从始至终,一直弄错并坚信错误的人是他。

一个人失去记忆后,性情和习惯不会变,就像他爱吃甜食,爱穿绿色和水蓝色的衣服,爱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打着小算盘憋坏。

那些年,他一直志存高远,想入仕,进内阁,做一品宰相,但被阻止了。

失去记忆后,这些野心抱负,以及曾经压抑的雄性争夺斗狠都出来了。

他自始至终没有变,都是一个人。

他知道将这些东西展露出来,他会不喜,会厌恶,所以他乖巧地舍弃,当他拥有足够的力量能与自己抗衡的时候,他开始凶残地逼迫自己接受真实的他。

他的玉儿,从来都不存在,是他画上的虚妄。

真实存在的一直都是花漾,和花阙身上流着相同血的苗疆太子。

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现在梦终于醒了。

他这个末路之帝该上路了。

耳边许多呼喊之声,师父,父皇,萧哥哥,陛下,萧炎天……

他们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谁的名字?

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你们因何流泪?

萧炎天缓缓地拔出腰间的玄铁剑,用一块雪白的蚕丝布将剑刃擦拭干净,一剑穿过肚腹。

花阙临死的时候说,你听,刀入腹的声音是不是很好听?

是,很好听。

呲的一声,干净而利索。

虽然有些疼,但很快会过去。

过去之后就不疼了。

如果重头来一次,他会不会去捡那个风雪中冻僵的孩子?

会。

他依然会抱起他,救活他,将他带回家。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看到路边受伤的兔子伤心流泪,连一只蚂蚁也不忍心踩踏,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懦弱,所以用冰冷的外象遮掩,终究徒劳。

他不怪花阙,也不怪花漾。

求只求来世莫再生在帝王之家,莫再遇到帝王之家的人。

文宣八年,文宣帝殉国于望风阁顶,太子萧念携百官投降,云岚国灭。

苗帝收服启封之后突袭盟友边沙国,边沙皇身受重伤,其一品大将石淼带头反叛投靠苗疆,边沙国大乱,苗疆大巫容龙与国师云海趁乱突袭,前后夹击,攻占边沙城皇宫,边沙国灭。

自此,三国统一。

新皇改国号圣朝,年号天福,定国都浔阳城,统一文字,度量衡,车轮,书同文,车同轨,此为之后的二十年圣朝开元鼎世奠定了基石。

天空下起濛濛细雨。

青石拱桥透着一股温柔的浪漫。

桥下水面的莲花亭亭玉立。

一个美丽的姑娘穿着彩霞一样的衣裳,肩上挽着披帛丝带,撑长细的竹竿划小船于清浅的湖面,另一个姑娘酥手若白莲藕一样嫩滑,长长的手指摘下一朵莲蓬放在竹篮里,巧笑道:“掐着出水的鲜嫩的莲子,下酒称意,陛下一定会很高兴。”

一个穿着宝蓝色开襟百褶裙的宫女抱着一盆海棠花经过拱桥,笑道:“两位姐姐采莲蓬呢?”

月流笑道:“是的哩,又到宫外买花了?”

“嗯呀”

待那宫女离开后,月流看了看他好奇道:“为什么去宫外买海棠?宫内没有吗?”

月樱先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才凑到月流耳边,低声道:“你初来宫里不知道,她是正宫里面的寒花,咱们的正宫娘娘是个疯子,天天都要婢女出去买一盆花,栽得满院子都是。你说奇怪不奇怪?”

月流吓了一大跳,捂着嘴,惊讶道:“啊,怎么是疯子?”

月樱神秘地挤眼道:“因为他自己捅死自己,谁知没有死成,昏迷大半年才醒,醒了就疯了,谁也不认识,天天看见什么花儿草树的都喊玉儿,闹腾得人可头疼了。”

月流疑惑道:“还有这样的事?”

月樱干脆坐着,头盖在荷叶下,拉着月流道:“还有更离奇的事呢,听说,这个疯子有次还爬到树上嚷了半天道:你们把我玉儿藏哪来?又哭又叫,可吓死个人。陛下在树下怎么哄就不下来,你猜最后怎么着?”

“怎么了?”

“最后他哭累了睡着了,从树下摔下来,幸好被陛下接着了,不然肯定摔开花了。”

“……”

两人说着也摘好了莲蓬,将竹筏撑到岸边,垫起脚尖踩着露出水面上的石阶踏到岸上,捧着碧绿玉盘沿着青石小路穿过月洞门,沿着走廊到了乾清宫,入了宫门见庭院的凉亭下正坐着一个明黄金袍的人,他笑盈盈地拿着糕点逗弄对面坐着了一个白发男人。

那男人似乎很生气,瞪着眼睛,凶巴巴地站起身要走。

他一转身,月流愣了。

俊眉凤目,雪丝垂落,似仙人一般容貌,但是孩儿一般童真稚幼,说话的时候薄薄的唇嘟起,可爱又带着憨气,生气的时候两边腮帮子也鼓鼓的,像青蛙叫时候的白肚皮。

“你发什么愣?陛下叫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