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凤端来一碗野菜汤,道:“陛下吃一些吧。”
萧炎天端着汤喝了一口,犹豫着要不要把野菜喂给无忧,无忧嘴挨着碗口喝了一大口,砸砸嘴,眯着眼笑道:“真甜。”
萧炎天忍不住笑了。
无忧吃着野菜道:“也甜。”
萧炎天摸着他的头,道:“好孩子。”
“陛下!”
远处传来一阵阵呼唤,无忧惊喜道:“是楼叔叔!”
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无忧跳起来大声喊道:“楼叔叔,我们在这里。”
楼云梦听到声音,领着人马过来,见到萧炎天父子,连忙翻身下马,跪地请罪道:“臣救驾来迟。”
君臣一道返回边阳城。
再说蓝洵玉回到华阳城,千子画出宫相迎。
东华宫门口见他浑身湿透,脸色发青,知道功亏一篑,萧炎天逃走了。
撑着油纸伞为遮住他头上的雨,道:“漾儿,别生气,先回去沐浴更衣。”
蓝洵玉看了看千子画,笑了笑道:“你怎么出来了?”
千子画道:“我不放心你。”
两个人入了房内,屋子里红彤彤的,到处都是喜庆的颜色。
床铺好了。
房间里燃龙涎香。
清幽的香气弥漫,混杂着窗外飘进来的桂花香。
火红的烛光将房间照亮。
桌子上放着一壶玉酒,两盏桃花玉杯。
右侧房几个宫女弯腰候着,她们旁边是浴池。
蓝洵玉道:“今天劳累一天,明早还要起兵,你先去东漱房歇歇。”
千子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胜败仍兵家常事,明早我回边沙从北边攻打,与你南北夹击,纵然萧炎天逃得这次,等云岚兵败,他也迟早被擒。何须挂心?”
蓝洵玉坐在玫瑰花扶手椅上,端起青瓷茶杯呷了一口茶,道:“我知道。”
千子画翘着二郎腿,也端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道:“不管怎么说好歹今夜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你现在的脸臭的,如丧考妣,让我很受伤啊。”
蓝洵玉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先去歇歇,让我洗个澡。”
千子画放下茶盏,绕过八仙桌,捏着蓝洵玉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轻声笑道:“夫君,明早我就走了,今夜可以留下来吗?”
蓝洵玉一边饮茶,一边笑道:“留下来做什么?”
千子画长长的波浪卷发垂在蓝洵玉的胸前,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低下头笑,下巴抵着蓝洵玉的左肩膀,笑道:“你说呢?”
蓝洵玉笑着将人推开,站起身,道:“说好的逢场作戏,你不会入戏太深当真了吧?”
千子画脸色变了变,瞬间回复如初,翘着二郎腿,捏着桌子上的玄墨金扇,打开了,摇了摇笑道:“我可不敢往你身上撞,自你从那个什么清浚山回来,像变了一人似的,冷心冷情,手段毒辣,便是花阙在世,也没有你……”
见他面色阴沉,千子画笑着站起身,道:“好,好,我先出去,您老别生气,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蓝洵玉屏退其他人道:“你们也出去。”对门外上房的太监道:“唤容龙,况宇。”
没有人后,蓝洵玉退了湿衣服,坐在浴池里,仰头闭着闭上眼睛,双手伸开放在池子的边沿上,深吸一口气。
萧炎天。
像是战栗一般,身体微微轻颤。
蓝洵玉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玻璃脆玉屏风。
五年不见,更添风韵妖艳。
如果不是一身矜持贵气和冷傲过于显现,真正是一个尤物。
尤其那双狭长的凤眸,像能勾魂一样。
都说娈宠越年轻越好。
为什么他看萧炎天,年龄越大,越显**俊流。
蓝洵玉喉结滚动,咽了咽,纾解一阵。
上了岸,擦干后,挑了一件浅绿色长衫,系上腰带,黑色长鞋,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也没有摆驾,撑着油纸伞,到了御书房内。
御书房内容龙,况宇两人正跪等着。
蓝洵玉坐在龙椅上,道:“如何了?”
容龙道:“本来咱们胜券在握,但玉寒山告密反而让我们陷入被动,郑云提前发兵,灭了河涧,溶城和澜城的死士。”
蓝洵玉道:“玉家满门全灭,祖坟扒了,挫骨扬灰。”
容龙,况宇皆神色惊变,俯首道:“陛下请三思。”
蓝洵玉道:“我不是没有给他机会,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停了一会儿,转过头,站起身,负手而立,道:“明天千子画起兵回边沙,插几个眼线在随从中。”
况宇道:“边沙皇不是咱们的盟友吗?况且与陛下有姻亲……”
蓝洵玉看了一眼况宇,况宇低下头不也再言语。
容龙道:“陛下明天何时起兵?”
蓝洵玉道:“不等明天,你现在去准备,点三万立即启程。”
容龙,况宇惊讶道:“外边大雨滂沱,车马难行。”
蓝洵玉道:“非车马,行船。”走到外边,手伸出,道:“现在行船,天明到河涧,如果顺利,能截住萧炎天,如果不顺利,我也有办法抓住他,叫他有来无回,为吾之奴。”
容龙疑惑道:“可是河涧死士已经被郑云杀了,楼云梦也去接应了。”
蓝洵玉伸出手,任屋檐下垂落的水底砸在手心,嗒,嗒,嗒地声音又快又清脆,笑道:“你们不会以为我在河涧只埋了死士?”
容龙,况宇皆面露惊极,也不敢妄自猜测,皆领命而去。
面前的人,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想干什么。
是夜,蓝洵玉带三万人们御驾亲征,从华金渡口行船顺风而下,直逼河涧,天边鱼肚白,兵马驻扎在河涧近郊。
郑云站在河涧城楼上,听到探子来报,连忙报于萧炎天。
萧炎天城楼下的将军休息房内照顾无忧。
昨夜半夜雨,无忧受了风寒。
此刻小脸病容晕红,眯着眼睡觉。
萧炎天开了方子,让角觞抓药熬汤,喝了三次,总好好转,心才慢慢放下来。
坐在床边上抚摸爱子的额头,俯下身,蜻蜓点水在额头上点了一下。
无忧睁开眼,糯米软软叫道:“父皇。”
萧炎天柔声道:“好受些了吗?”
无忧乖巧地点点头,小脸蹭着萧炎天的手掌心。
萧炎天笑着揉了揉他头发,无忧睁大眼睛,琥珀色的透明眸子惊喜道:“父皇该多笑笑,父皇笑的时候可好看了。”
萧炎天笑道:“嗯。”
无忧想了想,犹犹豫豫,张口,又闭口。
萧炎天道:“怎么了?”
无忧皱眉道:“父皇,如果爹一直恨我们,想杀我们怎么办?”拼命不让眼里的水珠落下来,低头道:“如果爹的病一直不好怎么办?”
萧炎天怔了片刻,想说话,却感嗓子沙哑,什么也说不出来。
兜兜转转十年了。
从拜天地到现在,八年。
从对他动心至今,十五年。
追着他从天行山到朝堂,从朝堂到四处流浪,从四处流浪到启封,从启封到巫泽山,从巫泽山到巫蛊山,从巫蛊山到清浚山。
从少年时到而立之年。
他从不曾后悔过,也不曾犹豫过。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假如无论他怎么做,他的玉儿都不会再回来,而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叫花漾的痴迷权势的无情帝王时,他怎么办?
无忧擦掉父亲眼下的泪,抱着萧炎天,头枕着他的肩膀,道:“如果那样,父皇不要伤心,念儿一直爱着父皇,不会离开父皇,也不会让父皇伤心。”
萧炎天抱着儿子,拍着他小小的脊背,道:“如果那样,念儿也不要恨爹好吗?”
无忧道:“为什么?他那么坏。”
萧炎天柔声道:“父皇不想念儿心中充满仇恨,念儿的心可以装江山,装仁慈善良,装百姓,任何喜爱的东西。”
这时,郑云来报。
萧炎天安抚了无忧,走出来,掩上门,道:“什么事?”
郑云递上书信,道:“苗帝派遣使者约陛下阵前一谈。”
萧炎天听闻后,站在城楼上,见不远处锦旗飘飘,方队整齐,展尺牍,见其上曰:
宣文陛下亲启:
日前多有误会,今特来请罪。
若能化干戈为来帛,吾万死不辞。
特此致候,不胜依依。
花漾亲笔。
郑云道:“苗帝诡计多端,陛下不必理会他。”
角殇也道:“他昨日使毒计欲擒拿陛下与太子致云岚国乱,计策不成反失三座城池,今来请罪,必定是诈。”
其他几位将领也纷纷劝阻。
萧炎天站在望阳塔上,向下看,远远地望见一人于万军之前,坐在白马上,锦袍翻飞。
昨夜下了两个一个时辰的大雨,道路泥泞难行。
他带兵从水路来?
如此穷追不舍为什么?
萧炎天想了想也没有理会,下楼揽着无忧歇息。
第二日又传来尺牍,大意一样。
到第三日,天空放晴,道路通行。
萧炎天带着队伍来会蓝洵玉。
两人坐在马背上,军前相对。
蓝洵玉见他金甲着身,头戴金奎,红缨垂落,神态若天神般冷淡,不觉一阵躁热,笑道:“前些日我行有莽撞,对不住陛下,今天特地来赔罪。”
萧炎天冷冷道:“废话免了,你叫我来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