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寒山低头不语,萧炎天一脚将人踢开,命门外统帅戚凤道:“整顿兵马,即刻回云岚。”

门外传来轻笑声:“陛下休恼怒。”

蓝洵玉换了一件宝蓝色的直裰,外边套着拽地淡蓝色纱衣,手中拿着一把玄色川儿扇,玉簪挽长发。

身姿俊朗,笑如春风。

衣袂轻裘,飘逸毓秀,笑道:“陛下误会了,此处并非下榻之处,”转身对玉寒山道:“我命你带陛下和太子去未央宫正华殿,你带陛下来这里做什么?”

连忙拱手致歉,道:“陛下切勿恼怒,请转至正华殿,宴席已备好。”

萧炎天皱眉刚想拒绝。

蓝洵玉笑着拿出一个通明白玉的娃娃送到无忧手边笑道:“听说念儿喜欢玉,叔叔雕刻的这个,念儿喜欢吗?”

无忧眼睛一亮,拿着东西爱不释手,吧唧在蓝洵玉脸上亲了一口。

蓝洵玉伸出手,孩子立即抱住他的脖子,钻到他怀里。

蓝洵玉侧过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陛下移步。”

萧炎天停了片刻,道:“请。”

正华殿果然不同于丽春苑,端正高雅,白玉石柱上双龙戏珠,宴席下丝竹清幽,管弦雅乐,地上青花砖干净整洁,几个文臣武将穿着正装,见蓝洵玉过来,纷纷施礼下拜。

宴席间,寒暄有礼,有节有度。

第二日,蓝洵玉陪着萧炎天父子便衣在京城中游玩,言行举止皆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

一连三天皆如此。

到了第四天,京城外,流金华丽的彩带飘飘,钟声鸣,琴音响动,鼓乐震天。

街道上人潮拥挤,欢呼声不断。

无忧好奇地向外看。

戚凤关了门窗,将太子抱回来,对萧炎天道:“陛下,适才有一个小孩送来一包东西。”

说着放在桌子上。

萧炎天在书案前勾勒兰花,遂停笔。

黑色的小缎子布袋,袋子里一片白色圆圆的干树片。

当归。

戚凤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萧炎天捏着当归在指腹间摩挲片刻,道:“让将士们准备,我们趁夜回去。”

戚凤道:“陛下来之时,苗帝亲迎,仪式之隆重史无前例,天下尽知。明天是新婚大典,今夜若回去,恐怕天下人嗤笑。”

无忧道:“父皇,再等一天,叔叔说明天给我做一个新的玉娃娃。”

傍晚日落西山之时,几个太监宫女彩仪仗端着玉盘珍馐鱼贯而入,一人穿水绿色劲装,宝珠脆玉带束腰,笑从门外来,道:“陛下安好。”

说完,盈盈一拜。

萧炎天冷淡道:“见礼。”

蓝洵玉笑着走进来,无忧奔到他怀里,两个人玩笑一会儿。

饭菜摆在桌子上,俱是佳肴玉酒。

吃了饭,临出门的时候,蓝洵玉看向书案上墨迹新干的山水画笑道:“线条均匀,惟妙惟肖,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陛下这些年修身养性,笔墨下可见。”

萧炎天淡声道:“多谢。”

蓝洵玉笑道:“自来以后,你说的最多便是多谢,没有别的话说了吗?”

萧炎天不吭声。

蓝洵玉睃着他,抿嘴浅笑。

瞥见那块白色当归,眸中神色微变,但也只是一瞬间,继而转过身,笑盈盈道:“明日婚典上请陛下赏光,喝一杯喜酒。”说着,移步到萧炎天身边,折扇打开,遮掩侧脸,附耳低声笑道:“你不会还爱着我,连杯喜酒也不敢喝?”

萧炎天冷漠道:“好。”

蓝洵玉笑了笑,转身离去。

夜晚的京城比白日更热闹,路边铁树银花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小贩商人叫卖不停,蓝洵玉走在街上,人们自动让出一条道路跪下。

到了皇宫里,蓝洵玉挥退左右道:“下去。”

径直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梁晓生率众跪地,蓝洵玉摆摆手,众人退下。

沿着石阶往下走是一条逼仄昏暗的通道,道路的尽头是没有窗户的地牢,几个油灯挂在墙壁上燃烧着,照亮成排的木栅栏囚笼。

最里间的囚笼与其他牢笼是单独割开的。

一个人成十字架的形态双腿和双脚分开。

脚腕和手腕被粗铁链固定在木桩上。

头发凌乱,满身污秽腥血,白色囚衣上鲜血淋淋,身上鞭痕累累,血肉模糊。

蓝洵玉一手背在身后,用扇尖挑起他的下巴,笑道:“抓你到大牢里还不老实,又派人给他送当归。你真是用心良苦。”

玉寒山声音嘶哑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蓝洵玉坐在太师扶手椅上,端起茶盏,用盖子拨了拨浮叶,呷了一口茶,挑眉笑道:“真是条好狗,学会咬主人。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背叛我,背叛苗疆?”

玉寒山想起在山上屋里。

那个人日夜尖叫,满屋子的血痕抓印,低声道:“他值得。”

蓝洵玉一下子笑了,笑得前俯后仰,站起身,道:“值得你为他死?”

抬手几个巴掌扇得玉寒山头晕眼花,嘴角流血,道:“你违背我的命令偷偷将他们带到丽春苑。”眉扬起,怒道:“你知道为了引父子来,我们花了多少心血?”

玉寒山低眉敛目不作声。

蓝洵玉冷哼一声,坐在椅子上,道:“大军已经掩藏在河涧,溶城,澜城,千子画的人马也驻扎在红石隘,这个时候打草惊蛇你知道什么后果吗?他若在开战之前逃回云岚,我们辛辛苦苦筹备的计划全毁了!”

玉寒山瑟瑟发抖。

蓝洵玉眸如霜刃,厉声道:“为了私情,你置国家大义不顾,杀你一万次都不够!”

玉寒山落泪。

蓝洵玉道:“你是阙儿收养培养,我若杀你,恐怕他泉下有知伤了心,明日庆典,你将功赎罪,迎接四方使者,若再敢行有偏差,玉家一门百余口全部诛杀。”

说完手持利剑斩了铁链。

玉寒山伏跪在地,悲咽不止。

蓝洵玉临出去时道:“收了你的痴心妄想,就算你真为他死了,他也不会知道,更别说回应你。”

玉寒山含泪道:“我知道。”

翌日,苗帝大婚,举国欢腾,鞭炮从清晨一直放到黄昏,迎新娘万民朝拜,三十里红装,珍珠,翡翠,白玉,珊瑚珍品四十一箱,金碗,金瓶,金壶,金如意,金葫芦八十一箱,另有瓷器,玉器两个桶。

皇后乘坐凤舆。

凤舆釉饰十色,华光漫霞,十六人抬。

轿顶涂金,分为三层,金凤凰,蓝凤凰,紫凤凰。

轿檐上站着九只小凤凰,每个凤凰口里衔着垂地流苏黄丝穗子。

前面彩仪仗十里兵甲身披大红花,后面宫女太监排长龙锦缎飘飞。

一路之上,黄沙铺道,净水泼街,到处都是红、黄色装饰。

华阳大街两道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礼部尚书玉寒山领着文臣武将站立街口翘首以盼。

日头不冷也不热,天空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

一单骑飞奔而来,身披红花,满头大汗,从马上跃下来,奔至街口,喜道:“ 凤舆至!”

众文臣武将喜笑颜开,伸头向东北方望去,果然见一队人马红影来,遂鞭炮噼里啪啦响不停,震天震地,所有人跪在两旁。

礼部尚书迎接队伍向城内出发。

萧炎天站在人群里抱着无忧,无忧道:“父皇,叔叔娶亲好气派呀。”

萧炎天道:“嗯。”

无忧歪着头道:“叔叔的娘子一定很漂亮。”

萧炎天道:“嗯。”

无忧转过头,惊讶道:“父皇,你怎么哭了?”

萧炎天道:“父皇眼里进沙子了。”

无忧心疼道:“我给父皇吹吹。”

萧炎天揉了揉儿子的头,看着凤舆过时,帘子的一角被掀开,轿子中的人玉珠凤冠,正望着他笑。

天空格外的晴朗,一点杂尘也没有,八月十五的月亮圆满,明亮。

月光皎洁,万辉如银。

凤舆经过东华门入了禁城,又被抬到景运门。

正华殿内灯火通明,内内外外全部是人,宴席摆满整个皇宫,王宫大臣们坐在正席上官吏,太监宫女们挤在游廊里偷看。

正东边的龙阁里蓝洵玉一身大红喜服光彩夺人。

美冠俊面如琢如磨。

盛世容颜之下,雍容威仪,惊为天人。

他笑盈盈地走到凤舆前,优雅地伸出手,轿子里一支细长的手伸出来。

蓝洵玉牵着他出来。

鸣炮响起。

钟鸣嗡嗡。

八音齐动。

众人都站起身齐齐看向万人中央的一对新人。

新娘仪态万千,头带红盖头,在新郎的搀扶下跨过火盆。

赞礼官高唱:“花红妆,嫁与心中郎,鸾凤齐鸣。”

两宫女奉金盆洗手。

又唱道:“新词贺,笑将美言祝,珠联璧合。”

蓝洵玉蹲下身背着新娘,拾阶而上。

“鞭炮响,新郎背新娘,宾亲喜迎。”

众人纷纷又跪拜在地。

终于到了金华殿内,檀木沉香之上供奉牌位尊享,红烛燃烧。

殿中央站新人。

左边是王公大臣,右边是各国使臣,萧炎天位于客主席位,怀里抱着无忧,父子两人同观礼,无忧看了一会儿,道:“父皇,为什么我看着叔叔娶妻有些难过?”

萧炎天揉了揉他的头,低哑道:“他是你……”

“我什么?”

萧炎天再难说出一个字,端起酒杯,抬袖掩面而饮,道:“你……”

无忧欲追问,这时,礼炮轰鸣,乐声动,众人皆喜气洋洋注目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