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任的龙城军迟将军, 对司宸娴和他堂叔的那点桃色事件一贯是津津乐道的。

堂叔兵败身死,连带着那时的龙城军死伤大半。

不过福祸相依,此战之后, 司宸娴搭上了他的另一个堂叔,商量既定——

司宸娴替龙城军瞒着此次龙城军战败的真实原因, 只说是龙城军遇到北狄大军,用万千将士的命将北狄赶回北疆之外, 虽败犹荣——啊不对, 就是胜利。

而龙城军也替司宸娴瞒着她在大燕公主和北狄掌权人之一的摇摆不定的身份立场, 将司宸娴形容成一个劝北狄当时掌权人退兵的、追求和平的、伟大的和亲公主。

默契就是从这一次开始。之后,司宸娴和龙城军互相隐瞒,互相演戏, 互相帮忙清除潜在的竞争对手。龙城军替司宸娴刷她在北狄的声望,而司宸娴帮龙城军刷。

他们如果只用这种手段, 自然无法度过这十几年。不过十几年下来, 新帝宽仁而少肃厉,北狄更是被燕朝繁华迷惑心智,加上其他的主观的客观的因素,双方竟也能有十几年的携手共进。

在这利益纠缠的前提下, 一些桃花纠葛就只能算是一些逸闻罢了。

——对现在的迟将军来说,他的堂叔,也未尝不是一个他潜在的、需要清除的竞争对手。

迟将军刚在酒楼里和自己的下属又一次轻佻地感慨完“大燕公主和边城将军的爱情故事”,他的侍从就小声提醒他, 硕福长公主在等她。

迟将军笑问:“她可还有说什么?”

侍从道:“没有,只是说, 一些细节需要商议一二。”

迟将军点了点头, 当即遣侍从买单, 他已然往外牵马,带着几个侍从往城外去。

他与司宸娴等人商议的时候,往往是在关下十里之地。司宸娴和他俱身份特殊,有着最基本的疑心,司宸娴不会入城,他也不会出城太远。

当然,最安全的方法是互相递书信。但许多事,用书信沟通是不如见面讨论高效的。

例如他们这一次的规划——

龙城军要开龙城关,放北狄进入中原抢掠,让北狄好好地在中原发一次财,也再一次加大司宸娴的威望。

北狄要深入中原,威胁京城,以帮助龙城军以“清君侧”的名义要求朝廷处置安平公主。逼迫朝廷处置之后,再起兵“抵御”北狄兵。

于是,龙城军和龙城军身边的人得到了对他们来说更舒适的政治环境,北狄得到了飞来横富,司宸娴得到了更多声望。受伤的只有安平公主而北边一些与草芥也差不了多少的百姓。

当然,受伤的是谁,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他们这一次自然也是会成功的。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而共同的秘密会成为两方最牢固的系带。

这位迟将军去关外的步伐十分轻松,他已经预感到,这一次的商谈会和从前无数次一样,为龙城军带来更多的财富,名望,以及对北疆来说更多的掌控力。

龙城关隘因为长年来往的和谐贸易,隘口的门在白天一般都是开着的。迟将军带着自己的护卫,和其他等在门口的护卫一齐从隘口出去,没有任何阻拦。

大家都习惯了,迟将军时不时会“巡逻”关外治安。因此甚至只是目送着他们出去。有人说迟将军在关外有着相好的女子,他是去私会,不过也只是说说。

迟将军御马五六分钟,就到了约定的地点。

关外十里,是一片山坡,此时已经是冬季,化不开的雪覆盖山坡草地,望着一片坦**。

司宸娴站在雪地之中,正百无聊赖地挥舞迟家剑法,赤狐皮制成的大红披风在她身后笨重地扬起弧度。一行人的动静传过去后,司宸娴连忙收了剑,朝他们来的方向扬起笑意。

不得不说,司宸娴真的很美,明眸艳唇在雪地中分外夺目,朝他们笑的时候,也富含女子特有的吸引力。

迟将军见着稍稍让马行驶慢些,心下不免也微笑。

硕福长公主终究对迟家念念不忘。迟家之后或许有可能纳她进门。

北狄和迟家现在的关系已经持续太久了,没什么关系是可以永恒的。尤其是北狄,这种异族人,就算首领是燕朝人,也没有长久合作的道理。

迟家和那些从京城出来的人其实已经议定了些许章程:等到清君侧成功,安平公主得到处理,那接着,他们就把关隘一关,对北狄玩一个瓮中捉鳖。

毕竟,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想到这里,迟将军有些失笑,他如何能想这么许多?还没到那种时候呢,现在尽胡思乱想。

他就要翻身下马,过去和司宸娴一处。

“咻——”

凌厉风声穿透重重寒雾,精准地击中他的胸腹,击碎了他的护心镜,啪嗒一声,几乎把他的胆也击碎了。

马匹惊恐地发出一声,四周的侍从警觉拔刀,要把迟将军护在中间。

然而很快,接连百来枝箭咻咻地飞来,成为近乎夏日暴雨的箭雨,完全没有给迟将军留下躲避的空隙。

侍从纷纷成为刺猬,倒地而亡,迟将军稍微好些,护心镜和软甲挡住了大部分的箭。

然而司宸娴远远站着,还是那副近乎惑人的笑意,远远一拉弓——

迟将军的思维停滞了,他抬手一摸,额头多了一只箭,有细细的血痕沿着箭流下来。

血一时半会儿流不尽,迟将军缓缓坐到地上,靠着同样被射死的马身,眼睛瞪着,看着。

白茫茫的草地掀出不少绵白羊皮,不少狄人面孔狰狞而兴奋,越过他,冲向关隘。

司宸娴站在狄人这些野兽群的末端,四周是那些狄人冲向关隘的声音,她慢悠悠地走向迟将军,还是那无所谓的笑意。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你安心去吧——我去京城逛一圈后,会增你死后哀荣的。”

战马嘶吼,仿佛大地都在震颤。无数的北狄奴隶、北狄人,都往龙城关冲去。

迟将军的意识已经近乎彻底恍惚了,他有一种错觉,自己已经看到了北狄人屠尽龙城将领,打开仓库,先是找回被龙城军“暂时保管”的货物,而后是毫无节制的大肆抢夺。

他的迟家,精致的花园被肆意踩踏,仆从奔忙四散,家人子女哀鸿声声,血流汇聚成河。

已经无法阻止了,没人能阻止北狄了。迟家因北狄而兴盛,也因北狄而覆亡。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迟将军禁不住想。

……如果,他当时听从了文穆公周家递来的信,老老实实和迟家说明厉害,把那几仓库的财宝先上交,站定态度,现在会变成这样吗?

没有如果。

.

“……不仅是龙城军精锐全数被歼,狄人甚至在五天内连克三关,现在北边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片坦途,北狄以骑兵为主,不消十天,他们就能冲到京城。”

小朝会上,兵部侍郎简短地汇报了情况。

气氛肃穆,皇上面上还有倦色,听着偏过头,小声问安平公主,“不是说龙城军会反叛吗?”

安平公主回了个很无奈的眼神,一开始她就说会是龙城军反叛,纵容北狄南下,但是父皇好像并不是很能理解。似乎对父皇来说,龙城军反叛,就是会一同举旗。

不过皇上很快就摆摆手,一副不在乎答案的样子,问道:“事已至此,爱卿们有何良策?”

苏宝珠第一次来仅二十来人的小朝会,就面对这种紧急情况,一时好奇,打算听别人都说什

么。

左相拱手道:“硕福长公主从前一直恪守燕朝礼节,护了北疆十多年的和平,此次狄人大举入侵,或许真的是因为龙城军太过分了。如果朝廷出面劝和,应该能请北狄退兵。”

右相提出不同意见:“北狄气势汹汹,来者不善,不能当硕福长公主还是和亲公主了……还是须以柔克刚,以对应北狄为主,劝和为上。”

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原先的御史大夫有些忧心忡忡:“不论议和与否,都需调天下兵马前来勤王。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同样是新上任的禁卫长也道:“要做好守城的准备,住城外的百姓需要引导,城墙上要加大排班力度,做好补贴、器材补充等各项事宜。”

代户部尚书听着叹气:“国库刚有充盈,就又要耗费——这也罢了,但是钱不能当饭吃,虽然秋收刚过,但粮食储备有限。还需要小心斟酌。”

如果这时候在场的只有皇上,他大概会大手一挥:“你们讨论好了再定。”之后就坐在主位上发发呆,批批奏折,或者吃点东西。放权放得十分洒脱。

不过安平公主也在,于是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

安平公主:“北边的百里外的伴城是京城往上的护城,也是最后一道防线。虽然也是坦途一片,但北狄若是要进犯京城,那陈兵伴城,也能够让北狄多一层顾虑,拖下他们的脚步。”

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但是伴城城墙矮小,不如京城。并且北狄若是绕过伴城,那伴城和京城会断去联系,伴城会变成孤城,现在京城里又哪里有能派去伴城、擅长守城的将领呢?与其耗费兵力在伴城,还不如坚守京城。”

安平公主听着,也略有沉默。

成为孤城最可怕的不是物质的短缺,而是精神上的冲击。日复一日,近乎在小黑屋关禁闭的感觉,会让不少人发疯。

系统:【宿主不打算说什么吗?】

苏宝珠:【我感觉他们都说得挺有道理的。毕竟我不会打仗。】

苏宝珠很诚恳地旁观,不发一言。

于是右相见着,不知为何内心多了一层笃定,就想开口,总结众人意见,落实守城细节。

安平公主却忽然开口:“本宫去守伴城,总不算是空耗兵力了。”

话语一出,众臣呼啦啦地全部滑下椅子跪下叩头。新任吏部尚书更是直截开口。

“请公主殿下保重贵体,勿涉险地,以坐镇后方为要。”

其他大臣也恍惚明白过来自己跪下是为了什么,也附和道:“请公主殿下保重贵体!”

唯一还端坐的苏宝珠:?

苏宝珠:【他们跪得比我想象中的快多了诶,年都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