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芮如愿以偿坐上车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蹭车请求,遭到多么惊世骇俗的曲解。

——更不知道,即使经过深度曲解,柏熠依然答应了这个离大谱的要求。

柏熠坐进车里,淡漠询问,“你要去哪里?”

他接受到‘快’‘让我上’‘谢谢’三段破碎的信息,根本搞不懂佟芮的真实意图。

暂且答应之后,看见年轻女生欢欢喜喜跑向车边,又看到她背后狂虐的风雪,总算意识到:

原来她只是想蹭个车。

柏熠匆匆结束交谈,弯腰坐进车里,关起车门挡住漫天霜雪。

车内形成密闭空间之后,佟芮嗅到幽微的冷香,类似于天山之巅的薄荷,丝丝缕缕凉彻心扉。

如同柏熠本尊给人的初印象,清贵疏离,遗世孤立。

佟芮仔细嗅闻,分不清味道是车里本来就有的,还是从柏熠身上传过来的。

好闻归好闻,可现在是冬季,谁没事用冰薄荷熏车啊?

冰雪王爵吗?

佟芮冷得小小打了个哆嗦,裹紧风衣,非常有蹭车的自觉。

“请您把我放到顺路的地铁口就好,谢谢。”

柏熠没有说话,看向副驾驶位的韩胜意。

韩胜意心领神会,翻开柏熠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如实汇报道,“柏先生,我们接下来要赶去机场,沿途没有地铁站。”

“去机场?”佟芮懵了。

麟城机场位于偏远城区,与佟芮打工的地方正好相反。

机场附近确实有个地铁站,如果她从那边赶回城区,恐怕今晚的夜班也要迟到。

柏熠见她脸上写满后悔和绝望,眼底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怜惜,问助理,“几点的航班?”

韩胜意答,“下午四点起飞。从这里出发,至少需要九十分钟。”

话音刚落,柏熠和佟芮同时看向车内时钟。

“还有半个小时,”柏熠说,“地址。”

“稍等,我找找!”佟芮连忙摘下书包,翻出记录打工排班表的本本,递给柏熠。

她嫌公共交通工具需要等来等去,浪费太多时间。所以,总是骑共享单车往来于各个打工地点之间,不太记得具体站名和地址。

幸好佟芮整理排班表时,顺手记了每个打工地点的详细地址。

柏熠粗略翻翻,把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告诉司机。

佟芮彻底松了口气,总算不用担心迟到的问题。

“谢谢你,柏……先生。”佟芮差点脱口而出‘老师’两个字。

柏熠垂眸看她,“你认识我?”

“我是商科生。”佟芮说得理直气壮,“每个商科生都学过您的经营理论。”

柏熠淡淡‘嗯’一声,没有再说话。

佟芮识趣,乖乖闭起嘴巴。

在她印象中,柏熠这种级别的大佬,讲话要按字数算钱,一个字百万上下。

柏熠跟自己说了这么多字,四舍五入白送她一个亿!

静谧的沉默中,佟芮竟然感受到一丝久违的紧张。

她甚至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紧张。

以前在教科书里见过的大佬,此刻就坐在自己身边。

那感觉,仿佛孔子复活,亲自教她背《论语》,谁能不紧张啊?

雨雪天比平常更加昏暗,才过正午,车窗外的景象却像是傍晚。

佟芮盯着窗外痴痴发呆,直到车前灯映亮沿街的招牌,才意识到自己该下车了。

看看时钟,正好能赶上下午班打卡。

万岁!

工资保住了!

“谢谢柏先生!”佟芮推开车门,连声向柏熠道谢,“我今天出门比较匆忙,下次一定送您蹭车的礼物,柏先生再见!”

“你……”柏熠耐着性子等她道完谢,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女生急着已经匆匆跑远,转身前,还体贴的为他关上车门。

空气沉默几秒。

柏熠缓慢缩回递东西的手。

拇指和食指之间,还夹着贴满小猪佩奇和海绵宝宝的粉色记事本。

右下角用端正的幼圆字体,一笔一划写着:佟芮。

“柏先生。”韩胜意从前排探过脑袋,适时提醒,“来不及了,我们必须立刻赶去机场。”

柏熠没有说话,一副默许的姿态。

韩胜意瞥了眼车窗外,记住佟芮打工的店名,然后催促司机发动车子。

“那个本子放我这里吧,我抽空转交给她。”

“不用。”柏熠拒绝道,“我自己给。”

“你?”韩胜意没有明说,两只眼睛分明写着:大佬,您每天忙得要死,哪有时间找漂亮妹妹?

你不对劲!

柏熠猜到他的疑惑,不动声色地说,“她是徐家的人。”

柏熠拥有过目不忘的天赋。通过刚才寥寥几眼得到的信息量,分析出佟芮跟徐家有关系。

可具体什么关系,他无从得知。

“啊?你怎么知道?”

柏熠将笔记本翻到某一页,指着密密麻麻的打工安排里,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8号上午,徐梦妍的倒霉大冤种相亲对象来家里。]

“噗嗤——”

韩胜意受过专业的训练,他努力笑得很小声。

“冤种相亲对象,该不会是……噗嗤!”韩胜意狼狈的捂住嘴,皱着脸小声道歉,“抱歉,我实在忍不住……”

柏熠无奈的看向窗外,捂住耳朵。

然后……

“哈哈哈哈哈!”

韩胜意笑得想死。

**

连续两天大雪过后,城区内的大雪早已经被人烟融化。八环外的积雪厚厚好几层,踩一脚能没过脚踝。

今天明明是周末,徐家唯一的娇气公主徐梦妍却没有睡懒觉,早上六点定闹钟爬起来,钻进衣帽间选衣服挑首饰,描眉画眼化美美的妆,香水雨整整淋三遍。

折腾了整整两个小时,她对着等身镜左右照照,自信的走出房间。

推开门,看清楚院子里的人,徐梦妍笑容缓缓消失。

佟芮刚睡醒,头发松松垮垮挽成丸子,脸颊被冰冷的空气冻成粉红色。

她裹着宽松的睡衣外套,整个人小小一团缩在毛绒外套里,困困的跟张姨说话。

虽然她不修边幅的样子,比平常邋遢好几倍。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冷漠和尖锐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可爱。

对,由里而外的可爱。

让人恨不得吧唧亲她两口,再把这只粉红糯米团抱起来,塞进被窝里哄睡觉觉。

徐梦妍猝不及防看到那张惹人怜爱的脸,愤愤咬紧后槽牙。

“姐姐,”她强装镇定,快步向佟芮走过去,“都这么晚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佟芮有点起床气,不耐烦地怼,“怎么?你想替我去?”

“我、我今天有重要的事。”徐梦妍表情扭曲一瞬,又迅速重拾自信。

她今天要跟名流圈里最英俊、最厉害的柏熠相亲,哪有工夫替佟芮打工。

不过,相亲之前,徐梦妍必须想办法弄走佟芮。

她太亮眼了,肯定会抢走自己所有风头。

徐梦妍一直清楚这件事。所以从小到大,每次遇到宴会或者大型家庭活动,徐梦妍都会又哭又闹发脾气,拒绝跟佟芮同时出席。

久而久之,徐家变成徐梦妍的家。

而佟芮,只是个蹭口饭的外人。

“姐姐,这么冷的天,你出门不方便吧?我这就去叫司机送你。”

佟芮与张姨的对话再次被打断,她不由得多瞅徐梦妍两眼。

假如她的算盘声没有吵到佟芮的耳朵,或许佟芮会感谢她的好意。

“张姨,麻烦你了。”佟芮懒得多说什么,拿出一个手工制作的纸袋,放进张姨手里。

张姨慈蔼地点点头,“好,你放心。”

“那是什么?”徐梦妍好奇地问。

“礼物。”佟芮瞥她,“想要?”

“姐姐送给张姨的,我怎么好意思要呢?”徐梦妍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却想:

这年头谁会喜欢不值钱的手工礼物啊?

呵呵,好穷酸。

我身上的裙子和包包价值好几万呢,要是碰了穷鬼的东西,掉价怎么办?

“哦,那算了。”佟芮把礼物交到张姨手里,转过身,朝徐梦妍勾勾手指,“去,帮我叫车。”

“我?”徐梦妍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佟芮竟然敢命令她!

而且用使唤小狗的语气,命令像公主一样的她!

徐梦妍公主病发作,死活咽不下这口恶气。

佟芮假意微笑,做作的自言自语,“哎呀,我上班快迟到了,怎么办呢?干脆今天请假吧。”

“那怎么行!”徐梦妍吓得立刻咽下那口恶气,一溜烟跑远,狗腿似的替佟芮叫车。

佟芮吹了个口哨,愉快的回房间换衣服。

**

柏熠守时的令人惊讶。

约好十点到,正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可怜徐广耀父女提前一个多小时在外面等候,冻得腿快要僵了,才看见大佬的迈巴赫缓缓驶来。

“柏老板!”徐广耀连忙迎过去,露出奉承的笑,主动为柏熠拉开车门,“远道而来真是辛苦您了!家里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由我太太亲自下厨,快趁热……”

“徐董,实在不好意思。”韩胜意打断他的话,赔着笑说,“柏先生不知道您准备了饭菜,已经用过餐了。”

徐广耀脸色变了变,拼命给自己找台阶,“哎呀,怪我,没有事先说清楚。等咱们谈完生意之后,您中午留下来吃顿饭吧?”

韩胜意客气地回答,“抱歉,柏先生中午另有安排。”

“……”这下不止徐广耀,连侯悦和徐梦妍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柏熠明知道徐广耀邀请他的意图,却连一顿饭的时间都不肯给,明摆着不愿意和徐家千金联姻。

而且,从他下车到现在,根本没有正眼看过徐梦妍。

“徐董。”柏熠适时提醒,“在商言商。”

“那是、那是。”徐广耀小心思被当众拆穿,又被不留情面的拒绝,此刻尴尬极了,恨不得用脚趾在雪地里抠出一座冰雪城堡。

接下来,整个谈判过程中,柏熠的话全是套路,没有掺杂任何私人感情。

徐广耀说得口干舌燥,差点磨破嘴皮子。结果让利不少,却没有从柏熠那里捞到半点好处。

徐家主要经营定销业务,负责将供货商或者散户的商品,投入到市场中,从中赚取利润,约等于中间商。

而柏熠手里操控着市场。利润高低、定价多少,他握有极大的决定权。进退之间,直接决定各个分支经销商的盈亏。

只要他收紧市场价,经销商只有苦哈哈喝西北风的份儿。

“今天先谈到这里,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柏熠收起合同初稿,在徐广耀生无可恋的苦逼小眼神中,跟随韩胜意往外面走。

听见开门的响动,密切留意书房动静的徐梦妍,连忙扯扯裙摆站起来,露出对着镜子排练多次的、八颗牙的甜美笑容。

“柏熠哥~”她佯装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直直奔向柏熠。

柏熠突然停住脚步,避开徐梦妍。

他用好似想起什么的语气,问:

“对了,佟芮小姐在吗?”

“……”

听见这句话,徐梦妍的甜美微笑,仿佛嗑了十斤苦瓜黄连,一整个苦不堪言。

作者有话说:

佟芮:在搞钱,勿c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