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的天空，仿佛擦不干净的毛玻璃，昏昏沉沉。
下午茶时间，A大附近颇有小资情调的咖啡馆内。两个年轻女生坐在靠窗位置，不断变换位置和角度，拍了整整二十分钟自拍照。
在此期间，她俩嘴里一秒钟没闲过，絮絮叨叨聊点校园八卦。
“哎，你听说了吗？商院的系草周玄大清早去图书馆，替徐梦妍占座位！”
“等等，周玄为什么替徐梦妍占座位？我明明记得，他一直在追A大的校花佟芮。”
“对呀对呀，周大帅哥舔狗似的追了两年半，连佟芮的正眼都没舔到。这不，及时止损跟大小姐相亲相爱去啦。”
“可是单论颜值，徐梦妍差佟芮不止一点半点。”
“佟芮也就那张脸好看而已，平常拽得像二五八万似的，在学校里谁也不搭理。现在倒好，周玄不要她，连到手的保研名额也飞了。”
“啊？佟芮绩点全专业第一，还有好多国家级奖项，谁能从她手里抢走保研名额？”
“学习再好，比不过人家有钱呗。徐梦妍又请吃饭又送包包，所以老师和班干部都推荐她。”
“又是徐梦妍呀？难道她跟佟芮有仇？”
“怎么可能！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豪门千金，会把穷鬼放在眼里吗？”
短发女生说到尽兴处，讲话越来越口无遮拦。
兴高采烈之际，对面丸子头女生突然伸手扯她衣袖，向后面使了个眼色。
“我背后？有什么呀？”短发女生回过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精致绝美的容颜。
仙姿玉骨，出尘绝艳。
美得好像自带柔光滤镜。
——赫然是她俩刚才议论的当事人，佟芮。
短发女生尴尬极了，坐在那儿噤若寒蝉。
佟芮身穿黑白色服务生制服，流水线产物无法遮掩她优越的身材比例。
她墨色眼底一片沉静，唇角噙着没有笑意的礼貌微笑。优雅端起咖啡杯，放到短发女生面前。
“您的咖啡，请问需要装饰吗？”
佟芮嗓音清冽，宛如山巅将而未融的雪水，悦耳却拒人千里。
短发女生不敢看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非常微弱的‘要’。
佟芮纤纤玉指握住壶柄，从容的为她浇上纯白奶沫。又施施然拿起特制模具，浅浅撒上一层抹茶粉。
“这是本店的特调饮品，茶色莲香，请慢用。”佟芮收起模具和托盘，体面退场，脸上依旧保持着无懈可击的营业式微笑。
两个女生同时低下头，看向那杯特调饮品。
抹茶粉洒出的形状，依稀像坨绿茶白莲。
谢谢，有被内涵到。
“……佟芮为什么在这里？”
“呃。听说她家境不好，到处打工，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
**
佟芮回到员工操作间，脱下制服围裙，拿出口袋里嗡嗡嗡持续性震动的手机。
果然，校友圈已经被周玄和徐梦妍的图书馆约会照片刷屏，评论里满是祝福和般配。
班长发来私信消息，委婉提醒她做好自主考研的打算。
万万没想到，佟芮的保研名额被顶替，她本人竟然是全宇宙最后一个知情人。
好。
真好。
佟芮虚虚靠着墙，左手撑住操作台边沿。右手手指快速游移，打出体面的回复。
佟芮：收到，谢谢班长。
退出与班长的私聊页面，佟芮收到另一个人发来的私聊消息。
正是众人热议的另一位女主角，徐家千娇万宠的豪门千金，徐梦妍。
徐梦妍发来消息，只有四个字：姐姐，在吗？
从入学到现在整整三年，A大同学们都以为佟芮和徐梦妍素不相识。
毕竟，她们之间的鸿沟，比南极和赤道还要大。
佟芮独来独往，生性孤傲。徐梦妍却左右逢源，人缘特别好。
佟芮生活困窘，课余时间四处打工赚钱。而徐梦妍是千金大小姐，出手阔绰，经常约同学去家里的豪宅玩耍。
在大家眼里，佟芮和徐梦妍为数不多的交集，只有同台参加A大各种颁奖典礼。
然而他们不知道，佟芮和徐梦妍是名义上同父异母、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徐梦妍：姐姐看见图书馆的照片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抢走你男朋友的…
徐梦妍：周玄说跟你在一起太辛苦了，深度接触以后，发现还是跟我谈恋爱比较舒服，也许是因为我性格比较好吧。
徐梦妍：对不起姐姐，如果害你伤心，我这就跟他分手……
佟芮拿起自己的水杯，加了半杯冰块一饮而尽，然后才心情气和的回复。
佟芮：我怎么会生气呢？不能因为男人影响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祝你们百年好合。
徐梦妍：谢谢姐姐，你真的这样想吗？
佟芮：当然。你跟周玄谈恋爱，他就不会继续纠缠我、打扰我考研，我谢谢你还来不及。
见佟芮主动提起考研，那边又洋洋洒洒发过来一长串文字。
徐梦妍：姐姐，咱们班决定把唯一的保研名额留给我。因为你成绩好，凭实力肯定能考上A大研究生。我就不一样了，经常要陪爸爸和妈妈参加社交晚宴，到处出国旅游，没有那么多时间备考。
徐梦妍：之前没有跟你商量，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呵。”佟芮冷笑。
即使佟芮了解徐梦妍的性格，可以提前预判到她的茶言茶语，依然会被哽得想翻白眼。
三年前，徐梦妍说着类似的话，让全家人逼迫佟芮，把高考志愿从心仪的X大，改成综合实力略逊几筹的A大。
‘我们姐妹从来没有分开过，姐姐陪我上A大嘛~’
‘你来我的专业，以后学分可以一起修。姐姐学习那么厉害，竞赛设计顺手帮我做一份，应该不难吧？’
多亏那些‘顺手做一份’的竞赛设计，给徐梦妍的履历增添许多高光。
否则，以她的实力，怎么可能符合A大的保研标准？
佟芮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冷静打字回复：没关系，我们姐妹之间不分彼此，你能保研我替你高兴。
对话框停顿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回复的话还没有编完，佟芮又发过去两条。
佟芮：教授想把保研名额给我，搞得我一直很为难，因为我不想直升A大本专业的研究生。
佟芮：谢谢你呀，给我考进X大的机会。
佟芮的消息发送成功，对面徐梦妍沉默很久很久。
约莫过去五分钟，她再次发来消息，内容与之前毫无关系。
徐梦妍：妈咪让你晚上回家一趟，如果你不方便，我去跟妈咪说一下。
这次，佟芮没有忍住，白眼差点翻到大气层外。
假如徐梦妍‘跟妈咪说一下’，她那位妈咪肯定**阳怪气，说什么‘晚上的工作？你别把身子折腾坏了’，败坏佟芮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风评。
佟芮果断回复：好呀，回自己家有什么不方便？
其实，佟芮那句‘回自己家’，无非是说出来膈应徐梦妍。
她心里很清楚，豪门徐家对外宣传只有徐梦妍一个女儿。
至于自己？
呵。
她连姓氏都格格不入。
二十年前，普通家庭出身的母亲与富二代父亲相恋，遭到双方家长极力反对。
母亲年少气盛，同意父亲所说的‘奉子成婚’方案，稀里糊涂怀上佟芮。
没多久，父亲决定回家谈判，表示这辈子非母亲不娶。
母亲怀揣着希望，盼啊盼。直到佟芮快出生，也没有盼回父亲。
女儿出生那天，有人告诉她，父亲已经结婚了，新娘是家里安排的富家千金。
可怜佟芮一出生，就沦为不清不白的豪门私生女。
母亲因此郁郁寡欢，次年撒手人寰。
父亲得知消息，出于愧疚，把佟芮接回徐家抚养。
每每有人问起时，他总会回答：这是我收养的女儿。
小时候的佟芮，会因此觉得难过，伤心地想：为什么我连叫一句爸爸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她骑着共享单车，晃晃悠悠回到徐家豪宅，心里默默想：这是什么犄角旮旯的鬼地方？连直达的公交线路都没有。
八环以外的破烂豪宅，跟农村自建房有啥区别？
“呦，芮芮回家啦！”
徐家其他人看见佟芮，躲得比耗子还快。只有一个面容和蔼的阿姨，迎过来帮她扶住单车。
“张阿姨，徐叔在哪呢？”佟芮问。
——因为徐广耀只承认佟芮是养女，为了避免‘误会’，佟芮索性叫他徐叔。
即使徐广耀几次允许她私下改口，佟芮也懒得换称呼。
张姨替她锁好共享单车，指指屋内，“在餐厅，已经开饭了。”
佟芮大步走进餐厅，正好撞见一家三口和睦幸福的美满场面。
徐梦妍坐在正中间，享受父亲夹的菜，母亲盛的汤。
抬眼看向佟芮时，眼底闪过一丝炫耀般的得意。
佟芮冷眼旁观，怀疑自己拿错剧本，活像个破坏别人家庭的恶毒女配。
也有可能没拿错。
餐厅里三个人看见她，脸上浮现出不同程度的古怪。
即使佟芮没有读心术，也能从他们脸上看出‘好端端的，你滚回来干啥’这句内心独白。
“抱歉，打扰你们了。”佟芮微笑，毫无歉意。
徐广耀收回给小女儿夹菜的筷子，故作威严道，“回来之前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家里来不及准备你的晚餐。”
“咦？”佟芮露出无辜的表情，懵懵看向徐梦妍，“梦妍，我明明跟你说过，你没有转告徐叔吗？”
“哦对对对，我今天忙着准备保研资料，忘记了。”徐梦妍起身，娇滴滴道歉，“对不起姐姐，我的晚饭让给你吃吧。”
后妈侯悦害怕饿到宝贝女儿，连忙帮腔，“乱说，怎么能让姐姐吃你剩下的东西？我去厨房……”让厨师给她炒点半个月前的剩饭。
侯悦话还没说完，佟芮便用甜度满分的少女音道谢，“候阿姨要亲手为我准备晚餐吗？哇，你对我真好，谢谢阿姨。”
徐广耀听见，顺势接过话说，“我还不算太饱，正好尝尝你的厨艺。”
侯悦：……？
侯悦身为百年餐饮企业的千金，从小耳濡目染。
即使做饭的时候没有感情，全是发泄，端出来的两道菜也可圈可点。
佟芮毫不客气霸占徐梦妍的位置，给自己盛满一大碗饭。以‘吃别人的饭，让别人无饭可吃’的干饭速度，努力填饱饿了大半天的肚子。
侯悦连续被她抢了两次菜，干巴巴放下筷子。转过去面向女儿，母女对话故意说得超级大声。
“刚才说得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徐梦妍：“妈咪是说相亲那件事？”
“对，跟柏熠相亲！”侯悦故意把‘柏熠’两个字说得很大声。
其实，不需要她特意强调。
佟芮陪徐公主读金融管理专业，‘柏熠’这个名字，几乎刻进每个商科生的DNA里。
据说他十六岁那年，父母因为资金链断裂，卷款逃到国外，只留给柏熠天价债务和一个濒临倾塌的公司。
正在读高二的柏熠被迫休学，接手烂摊子。
此后十二年，柏熠所作出的每个决定，都是能够载入教科书的成功案例。硬生生把埋进土里的公司挖出来，一步步打造成市值千万亿的跨国公司，本人更是被封为算无遗策的商界传奇。
“柏熠真的愿意跟我相亲吗？”徐梦妍紧张又期待地问。
“当然！咱们徐家的体量虽然比不上柏熠，但也是本市赫赫有名的龙头企业。你是徐家‘唯一’的千金，柏熠多少要给些面子。”侯悦停顿几秒，又继续说，“咱们家大业大，你必须挑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千万别拎不清楚，把自己搞得没名没分。”
佟芮似乎没听懂她的挤兑，吃饱喝足仔细擦干净嘴巴，转过脸朝侯悦笑笑，“我知道阿姨关心梦妍。不过，现在相亲，未免太着急了。”
侯悦傲慢地说，“联姻要趁早。你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当然不急。”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佟芮笑容更加明朗，轻快地问，“梦妍现在去相亲，他的男朋友怎么办呐？”
“你有男朋友？！”侯悦和徐广耀同时露出宛若雷劈的表情，双双看向徐梦妍。
“不是的，姐姐别乱说！”徐梦妍急了，慌忙解释自己跟周玄只是暧昧关系。
侯悦不想过多宣扬家丑，低低斥责两句，要求徐梦妍快点处理好，紧接着便将战火引到佟芮身上。
“芮芮啊，你比妍儿还大几个月呢。我这个做后妈的当然不会只顾着妹妹，疏忽做姐姐的你。”侯悦说得温声细语，话里藏刀，“上次我去参加公司团建，咱们公司老员工的儿子，还有好几个单身的。你说说有什么要求，妈帮你物色几个。”
徐广耀深表赞同，“这个想法好！咱们公司的员工，我知根知底，芮芮你尽管提要求。”
佟芮慢吞吞抿了口餐后茶。
——合着您女儿应该高攀柏熠，我只配帮员工之子解决单身问题？
佟芮原本打算装装傻，把这顿饭糊弄过去。
奈何侯悦的小心思太明显，即使佟芮把智商降低50，也很难心情气和接受她的‘好意’。
“其实我对结婚对象没有太大的要求。”佟芮悠悠开口，“我喜欢学习好的男生，至少高考成绩应该比我高一点。”
佟芮是当年的高考状元，总分正正好七百分。
“还有，梦妍应该告诉你了吧？我接下来准备考X大的研究生，希望他在X大附近有套房子。阿姨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独立又没主见，无法接受异地恋。”佟芮轻描淡写地补充，“房子不用太大，像咱家就好。”
X大是全国排名第一的高等学府，位于寸土寸金的二环内。
二环内符合佟芮要求的大房子，只有老式四合院，报价至少十位数起跳。
徐家想都不敢想。
“还有，我脾气很差。以前在家里，总惹你跟妹妹生气。希望未来的结婚对象愿意迁就我，做个正常人，至少烟酒不沾，三观正确，政治面貌……”
“你……！”徐梦妍终于反应过来，没忍住打断佟芮。
她说谁不正常呢？
“芮芮呀，”侯悦面露难色，“你这个要求……”
“我害怕要求说得不够详细，给侯阿姨添麻烦。”佟芮倾身向前，流露出能拿影后的急切表情，“侯阿姨说让我随便提要求，肯定很有把握吧？你那么热心，我当然要积极配合。”
侯悦再次被佟芮架住，一时间进退两难。
佟芮深谙‘用魔法打败魔法’的技巧，故意装出恨嫁的模样，“我比梦妍大几个月，结婚也应该比她早几个月，阿姨你可要多多帮我留心。”
“咱们这里有习俗，要等老大结婚之后，老二才能结婚。”
“万一因为我，害得梦妍不能嫁给柏熠，我真的会难过。”
“侯阿姨放心，接下来我会把相亲当做人生中的头等大事。户口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登记结婚。”
“我、我仔细想了想。你今年才二十岁，结婚确实太早，再缓缓吧。”侯悦狼狈的站起来，找了个煲汤的借口，匆匆逃离。
佟芮目送她远去，愉快地再次捧起茶杯。
徐广耀没有感受到她们之前的暗潮汹涌，以为佟芮当真想早点结婚，安抚道，“你放心，结婚的事我替你把关，相信爸爸的眼光。”
佟芮扯出三分意味不明的假笑，“好呀，谢谢徐叔。”
内心却炸开锅，疯狂吐槽：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但凡你眼光正常点，怎么会看不出徐梦妍跟你一点也不像。
佟芮垂眸，凝视杯底随波逐流的碧绿茶叶，以及倒映其中的徐广耀。
她手握徐家最大的秘密，却不打算太快公开。
不久的未来，佟芮要在最盛大的场合，送给他们一抹浓墨重彩的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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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戚令世薄情冷性，号称商界的冷面阎王。
人人都以为，大佬会做一辈子寡王。
然而某天，整个名流圈被戚令世的动态刷屏。
‘幼儿园女孩的双马尾怎么扎？’
‘头发扎歪了，女儿憋着眼泪去学校，还有救吗？’
‘……老婆再也不让我给女儿扎头发了。’
众人：？？？
大佬居然喜当爹？
——
分手第四年,戚令世终于见到栾安舒。
她容貌绝美一如初见，只是比起从前的清纯懵懂，现在她怀中多了个奶呼呼的小团子。
双马尾，公主裙，像刚刚从童话中走出来的公主，可爱的小脸竟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栾安舒远远看见他，抱紧宝宝目光闪躲，眉梢眼角都藏满了心虚。
戚令世心中方寸大乱，强装镇定的凝视对方，用最体面的语气，向烙在心口朱砂打招呼。
“好久不见，你.…有孩子了?”
“与、与你无关。”
栾安舒随便找了个理由，转身要逃跑。
怀中的栾小乖却钻出来，朝戚令世张开双臂，叫的又甜又清晰：“爸爸！抱~”
“好。”戚令世接过宝贝，瞬间沦陷无痛当爹。
栾安舒吓得瞳孔地震，绝望的想：这个小机灵鬼……怎么认出她亲爹的？
——
栾安舒生平最后悔两件事。
一、招惹清贵出尘、注定不属于自己的神颜学长。
二、企图去父留女，可惜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