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假期,车辆如流水来往不绝。
车窗微开，暖风从外面闯进来，将车厢里淡淡的薄荷冷香搅得碎散。
“岁岁,你要不要尝一口？”
周橙橙舀了一勺冰粉。冰粉透明滑软,上面洒着香脆的花生碎和葡萄干，浸在奶白的椰汁里。
叫了声，没回应。
周橙橙奇怪地看过去，又叫一声：“岁岁。”
“嗯？”
闻岁终于回过神。
“想什么呢你？这么出神。”
闻岁飞快地瞥一眼驾驶座。
她心不在蔫地嗯了声：“没、没什么。”
周橙橙丝毫没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她笑嘻嘻地把冰粉递过去,“岁岁,你尝尝。”
“不了。”
闻岁说，“我不吃,你自己吃就好。”
“好吧。”
光影缓缓飘移。
正是一天太阳最烈的时候,阳光斜斜地穿过几净的窗,能看到光线中晃晃悠悠的细小颗粒。
闻岁把头轻靠在车窗上，眉心微蹙。
脑海里像放电影似的。
——你要不要试着换个人喜欢？
——比如,我。
电影放得很慢，一帧一帧，十分细致。
记忆很奇怪,那些曾经明确地身临其境的事，再回忆时突然变成了第三视角。
而她置身于外,安静看着。
就像个严苛的影评人，细细地捕捉着演员的每一分表情,每一句话。
“……”
这是什么意思？
闻岁鼓起嘴。
当时她愣了好久，终于反应过来询问时,周橙橙恰好买完冰粉回来。
男人反应很快地转回了身,神色平静淡定,像刚刚的事只是她的幻觉似的。
而她扣了扣手心，也没法再问。
于是这问题就像在喉腔里卡了颗硬糖。
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
不过再细细琢磨一下余味儿，是甜的。
心思就好似一团云。
飘飘浮浮，停在天上。
“岁岁你傻笑什么呢？”
旁边传来周橙橙的声音。
闻岁倏地顿了下，她连忙瞟一眼前排黑色的侧影——男人背着她，根本看不见神情。
一回过视线，便对上周橙橙水灵灵的眼睛。
闻岁跟着眨了眨眼睛，哦了声，干巴巴道：“想到要回去见我爸爸妈妈了，有点开心。”
周橙橙深信不疑，她跟着笑起来：“我也是，好想我爸妈啊。
闻岁抿起唇。
-
第二天上午八点，接到周橙橙的电话，闻岁和楚恬他们告别后，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假期出行的人多，路上很堵。
周橙橙探头望了眼漫长地看不到尽头，像只蜿蜒的大虫子的车流。她瘪瘪嘴，有点不耐烦：“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周野拧开糖果盒，随手掏出一粒粉色的糖果，剥开含进嘴里。
他倒是很有耐心：“后备箱里有零食。”
闻言，周橙橙眼里立刻迸射出光，一边扭身在后面找一边嘟囔：“你什么时候买的，我都忘了要买点零食解闷。”
“指望你？”
周野慢悠悠地咬碎糖。
周橙橙也不恼，自顾自地找：“是这个大红塑料袋里的吗？”
“应该。”
塑料袋被大力拿起，里面的零食包装袋挤压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爱芳超市。”
周橙橙念着塑料袋上印着的白字，“这是哪儿？”
“……”
爱芳超市？
怎么这么耳熟？
闻岁微蹙眉，凑过去看。
“你知道，岁岁？”
方向盘上，原本正在无节奏地敲打的修长手指倏地停下。
余光微移视线。
“想不起来了。”
闻岁看两秒，最终摇摇头。
“……”
“好好吃你的，哪来这么多问题？”周野回头淡晲一眼周橙橙。
周橙橙瘪瘪嘴，偷偷冲周野翻了个白眼。
零食很多，塑料袋子被装的鼓鼓囊囊的。
周橙橙在里面翻找，半刻后，她双手空空地放下塑料袋，静默几秒，忍不住开口：“周野，咱就是说，我好歹算是你名义上的小侄女，虽然关系没这么好吧，但你也没必要特意精挑细选，选出一堆我不喜欢的口味吧。”
周野：“……”
他面无表情：“我随便选的。”
周橙橙摇摇头：“我只是没心眼，但我不是没脑子。”
“但凡你真的随便选一个呢，哪怕就一个。”
周野：“……”
“不吃就扔后面。”
周橙橙恨恨，又挑选半天，终于从中挑出一个果冻。
接过周橙橙递来的零食袋。
原本闻岁听完周橙橙的话，估摸着自己应该也选不出什么，毕竟她比周橙橙嘴挑得多。
但是看到零食袋的瞬间，闻岁顿了下。
白桃味牛奶，青柠味薯片，蜂蜜味薯条，黑巧克力……
味道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可恰好，每个都是她喜欢的。
闻岁鼓起嘴。
没忍住快速地瞟了一眼周野。
她什么也没说，慢吞吞地“撕拉”一声，撕开了薯条的包装袋。
-
因为堵车的缘故，原本只需要两小时的车程开了将近四个小时。
顺着路开，周橙橙家比闻岁近，经过她家时，周橙橙闹着要先下去。
“啪”的关门声后，车里就只剩下闻岁和周野两人。
闻岁嗫嚅着嘴，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低下头一口一口地慢慢喝奶。
直到半刻钟左右，车停下。
开了这么久的车，男人似乎有点累，他伸着懒腰：“到了。”
“好。”
闻岁把吃完的垃圾收拾进一个塑料袋里，接着把零食袋系好，放进后备箱里。
一回头，男人正在斜支着下巴，姿态慵懒，像只倦懒的猫儿，嘴里嚼着糖，看她。
闻岁眨眨眼，下车去开后备箱，拿下行李。
行李箱轮子“咕噜咕噜”地在柏油路上转。
闻岁礼貌地走到驾驶座车窗，男人还在看她：“谢谢，那我先走了。”
“啪嚓”一声，糖果被咬碎。
周野淡淡掀着眼皮，他嗯了声。
“……”
停了半瞬，闻岁转过身。
拉着行李箱没走两米，她突然停下脚步。
回头。
对视上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睛。
“你老看我干嘛？”
白日下，男人闻言笑了。
他微扬眉，尾音拖得长长的，惯有的揶揄腔调：“岁岁不能让人看，是吗？”
“……”
什么歪理解？
闻岁瞪他一眼，扭头就继续走。
“我还以为，”
还没走一步，男人懒洋洋的声音随在身后，
“岁岁会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脚步登时停住。
闻岁慢慢转过身。
她停了会儿，移开视线佯装不明白：“什么问你问题？问什么？”
漆黑的瞳孔仿佛身陷囹圄的漩涡。
周野勾着唇，他什么话也没说，却好像看破了她的所有心思。
“……”
闻岁讷讷。
正觉得尴尬想要转身离开。
“既然岁岁没问题要问我，那当然最好。”
闻岁：“……”
怎么说呢。
本来是想算了转身走的。
“……”
但他都这么一说。
走了总感觉怪怪的，好像有点亏。
闻岁面无表情地站了几秒，两个念头在脑海里反复交战。
最后，闻岁顿了又顿。
她转回身去。
离得远的她，因而没能看到周野的笑容扩大。
闻岁扣着行李箱，神情淡定，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就……你昨天说的话，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话？”
男人像是记不清了。
闻岁：“……”
闻岁吞咽了下口水：“就你说，让我换个人喜欢。”
“嗯，”周野问，“然后呢？”
“然后……”
闻岁看着周野，一时有点说不出口。
“然后什么？”
“……”
闻岁抿唇，掀起眼皮瞟周野一眼，又飞快离开视线，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她话很轻：“然后你说……让我喜欢你。”
“什么？”男人好像没听清，“喜欢谁？”
闻岁走进，回答：“喜欢你。”
“好。”
闻岁：“？”
觉出似乎有哪里怪怪的。
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接着他刚才的“好”字继续说，似乎只是她太敏感了。
“我当时的意思是……”
他定定地瞅着女孩。
女孩穿着条灰白色荷叶边雪纺裙，温柔的布料自然地下垂，掐腰的设计衬出女孩姣好的身材。
丹凤眼悄悄地上挑。
“比如，我。”周野停顿了下，他突然笑起来，眼神刻意带了点揶揄调笑，“我这样的。”
“那男的这么多年都没给你个答复，也忒不靠谱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落，女孩突然沉默下来。
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敏锐的洞察力让周野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停下话，询问：“怎么了？”
闻岁没吭声。
周野更担心了，他心里反省自己。
是他说得太重了？
也是。这小姑娘看着温温柔柔的，实际倔得很，她正喜欢着呢，他骂那小子不是好东西，肯定得生气。
周野思考完，决定换个委婉的说法：“抱歉，是我说话太重了。”
“没。”闻岁这次回得很快，她扣着手心，试图制止住自己正在上扬的嘴角，“你说得很对，你继续。”
“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反倒给周野干沉默了。
望着女孩明亮狡黠的眼睛，周野静了半刻，他直起身：“你真这么想？”
“对啊。”
“……”
“行。”
闻岁问：“然后呢，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周野低头剥糖，“你说的那些点，其实我也符合。”
“所以你不如重新喜欢个像我这样的，不仅符合要求，还稳重、笃定、坚持……”
闻岁：“？”
末了。
周野双手交叠搭在车窗上：“虽然我知道这样的男人是挺难找的，但是天下男人这么多，岁岁多看看还是能找到的。”
“毕竟，你眼前的我不就是吗？”
闻岁：“……”
你是懂夸自己的。
闻岁觉得无语，她白周野一眼，一把拉上行李箱转身就走。
而身后。
周野并未立马离开，他安静地注视。
女孩背影纤细，轻柔的裙摆被初夏的风吹得摇来晃去。
无声地，男人嘴角看起来不着调的笑容，渐渐消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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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