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后台在忙着彩排,估摸着人来人往的,进去了也难找到人。

周野索性停在了外头。

正站在通往后台的路口,他往旁边多走两步,离开零散人群,停在边缘的阴影处。

脊背随意一靠。

从兜里掏出手机,左手拎着礼盒,没放下,只右手单手给闻岁发着信息。

等消息的功夫,周野翻着其他人的信息,随意地回了几条。

回完后,他瞅了眼和闻岁的聊天框——没动静,而距离他发出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

周野敲打着手机侧边,他视线微偏,看向不远处正朝后台走去的几个人。

“……”

“同学。”

赵霜洗完手从洗手间出来,边走边甩着手上的水珠。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

第一眼,视线里只有一片墨黑。

赵霜顿了下,缓缓抬起头,见到男人的脸庞的瞬间,视线不由得微微怔住片刻。

周野问道:“你好,请问你认识岁岁、闻岁吗?”

赵霜还在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的脸庞,停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咽了咽口水:“哦哦认识,她和我一起主持的。”

原只是随便寻了个人,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周野微微挑眉:“行,那能麻烦你叫她出来一趟吗?”

赵霜迟疑道:“你找她有什么事儿吗?”

周野转了转手机,他眉梢轻挑,慢悠悠地笑着:“嗯,你帮我跟她说一声,就说……”

“——她有东西落了。”

“……”

不同于后台里面闹哄哄的样子,外面落针可闻,只隐隐约约地能听到从后台里面传来的闹声。

灰白交错的大理石地面光滑干净,影影绰绰地倒映出一抹单薄纤细的身影。

闻岁听完赵霜的话后,跟老师知会了一声,便来到了外面。

但外面空****的,她四处看了一圈,都没瞧见任何人影。

她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故意恶趣耍她玩儿。

原本就因为礼服裙的事情心烦委屈着,现在就像是火上浇油,又犹如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鼻尖倏地一酸。

闻岁喉腔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涩意的哽咽。

眼泪登时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闻岁没再多做停留,她连忙低下头,转身就要离开。

“欸。”

闻岁的身体刚转过去,背后便忽然传来一道轻唤。

男声很轻,但好在周遭安静,依然听得十分清楚。

慵懒的声腔里细听之下,能听出揉碎进其中的浅淡笑意,别样的缱绻,仿若幻觉。

她的脚步倏地停下。

“我这儿有点事,晚点聊。”周野跟电话那头交代了句,说完也没等那边的回复,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塞进兜里,手便顺势半放不放地搭着口袋,边往闻岁那儿走边微啧一声,故意打趣道:“闻吃吃,你这也忒没良心了点。我跑大老远来找你,你倒好,等了还没半分钟就耐不住扭头走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但男人的嘴角始终挑着玩味儿的笑,怎么都瞧不见任何埋怨的意思。

周野跟着解释道:“本来我就在出口这儿等着的,刚朋友来了电话,我就去边上接电话了。”

把话说完的功夫,他恰好走到了闻岁的面前。

微怔了下。

女孩身形纤细,她低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绕在轻颤的胸前,将小巧白皙的脸庞遮住了大半,细小圆润的肩头小幅度地耸动着。

“怎么了?”周野立刻皱起眉。

说完,也没等闻岁回,便径自抬起手,强势地按住闻岁的下巴。

抬起。

闻岁虽然吃多了甜的或辣的便老爱爆痘,但好在作息规律,加上底子好,所以皮肤依旧白皙细腻,犹如脂玉。

漆黑的眼睛此刻水亮亮的,像两颗被洗的干净透亮的玻璃珠子,长而翘的眼睫上挂着晶莹,发丝很细,散散地浮在脸颊上,但却有丝缕不小心沾上了泪珠,突兀又脆弱地黏在脸上。

薄唇顷刻抿成一条直线。

丹凤眼天生地细长,浪**笑意褪去后便显得十分凌厉冷锐,教人生畏。

周野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指,动作很轻很慢,尽数把女孩脸上的发丝拂去后,细细地端详着闻岁的脸庞几秒,下颚线崩得很紧,接着他本能地伸手进口袋里,想拿纸巾给闻岁擦拭泪痕,但只摸到了冷硬的糖果盒和手机。

——也是,他平日里不拘小节惯了,很少会用到纸巾,所以从来都不会随身带这些东西。

而就在周野正在找纸巾的时候,闻岁已经缓了过来。

她虽然从小被父母娇养着长大,但舒慧把她教育得很好,并不是什么不堪一击的温室花朵。即使心里的确委屈、情绪十分差劲,她也知道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应该理性地去处理。

刚才不过是因为,周野——对身处低落情绪的她来说、熟络可靠的人的出现,就像让人找到了发泄口一般,难免情绪难抑。

闻岁抽了抽鼻子,她胡乱地抹干泪痕,再抬眼时眼神已经清明许多,只声音里还带着未消化完的哽意:“周野……我裙子坏了。”

听到女孩的话,周野顿了下。他微躬身、上下打量着闻岁,很快眉梢一挑,明白了闻岁为什么哭。

眉头倏地松开,再开口时唇角已然放心地微弯起,甚至故意恶趣地带了点调笑逗弄的笑儿:“哦。”

哦?

就,哦??!

“……”

果不其然,闻岁先是被周野这平静的反应,紧接着反应过来,她眉头略微不爽地拧起,但依然好脾气地解释道:“这裙子是今晚上场要用的,就是上次夏夏姐陪我一起选的那条。”

“嗯。”

“它现在坏了,”闻岁眉头皱得更深,加重音强调道,“我晚上没得穿了。”

“昂,”周野平静点头,“这样。”

“……”

抿唇沉默半晌,闻岁缓慢地掀起眼皮,她安静地瞅着周野,脸色寡淡、没有一丁点的情绪:“哦,差点忘问了,你来干嘛?”

语气很淡,音调平得跟用尺子量出来的似的,看不出一丝生气了的情绪。

但这时的平静反倒突兀地教周野发怵。

“……”

他这才发觉自己似乎逗过头了,连忙正了正神色,边把左手的礼盒递过去、边语气正经道:“我是来——”

但还没来及说完,就被闻岁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现在挺忙的,不管你是过来玩儿的、还是过来找茬——”

她刻意加重了“找茬”的字音。

紧接着也没给周野出声的机会,就迅速补充完剩下的话,“抱歉,我都没功夫陪你。”

“……”

说完,她便没再搭理周野,扭头就往回走。

“欸。”

周野连忙上前两步,一把攥住闻岁的细腕——他怎么敢让闻岁就这么走掉。

却也知道闻岁正生着气,所以抓住的瞬间、还没等闻岁回头,就连忙快速地说正事儿、生怕闻岁不听解释就走:“我是来送裙子的。”

“嗯。”闻岁低着头、看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脚底的大理石纹路——她倒是没争执、但也没看周野,摆明了一副懒得理他、等他快说完好走人的敷衍模样。

“……”

周野:“?”

周野噎住片刻,他加重了语气强调道:“你今晚上台原本要用的礼服裙不是坏了嘛,我给你送来了条新的。”

闻岁点头:“昂,这样。”

“……”

周野忍不住笑了,倒也不是什么气笑,就是单纯觉得有点好笑——他是看明白了,这小姑娘是在照搬他刚才的回应,故意呛他。

“还有别的事儿吗?”闻岁略微不耐烦地挣了挣手腕,但是奈何男人力气大、且大手将她的手腕禁锢得死死的,压根纹丝不动。

她蹙起眉:“我已经知道了,送礼服裙是吧。谢谢你,但我现在不太需要,麻烦你拿回——诶?什么?!”

“……”

漆黑滚圆的眼睛对着空气干巴巴地眨了三秒。

“……”

闻岁立刻转回身,视线乍然对上周野的眼神,她不禁有一丢丢躲闪:“……你刚说什么?”

视线稍转,她这才看到周野左手拎着的礼盒,同时很快看到了上面的烫金logo——和装着那条坏了的礼服的盒子上一样的logo。

迟疑半瞬,闻岁咽了咽口水,慢吞吞地指过去:“这里面是礼服吗……给我的吗?”

“是的。”周野见闻岁反应过来了,他知道时间紧,便没多说什么,松开闻岁的手腕后,把礼盒递过去,“要我帮你拿进去吗?”

“不用啦,我拿得动。”闻岁小心翼翼地接过,她掀起眼皮瞥了眼周野,支支吾吾地说,“嗯……我承认是我刚才对你说话太大声了。”

周野被她逗笑,细长的丹凤眼沾染笑意,顷刻似沾染上情迷的堕仙,眉眼间,更加潋滟暧昧,温柔缱绻,勾的人心弦发紧。

闻岁注视着周野,捧着礼盒的手无意识地扣紧。

“……”

“行了,快进去吧。”周野拍了拍闻岁的头发,他想了想,又吊儿郎当地补了句,“等会儿我会去看。”

闻岁眼睛转了转,咬着唇:“……你急着走吗?”

周野:“嗯?”

闻岁接着道:“你要不要帮我看一下,这个礼服穿起来好不好看?”

周野挑眉反问:“我能进?”

“……不耽误别人的事儿应该就没问题?”闻岁又想了想,“你等等,我先去跟老师说一声。”

“……”

负责的老师得知有人给闻岁送来了新礼服裙,燃眉之急得以缓解,也没管其他的,摆摆手全都说好:“你快把裙子换上。”

闻岁甜笑地应:“好,谢谢老师。”

-

后台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个个都忙得行步如风,恨不得两只脚当八条腿使。

但,有一处却是例外。

试衣间前。

这处位置比较偏,但灯光很亮,明晃晃地照在地上,粼粼闪烁铺了一地。

远远地就见一男人弓着腰半倚在墙上,跟没长骨头似的懒,手插在兜里,倒是没玩手机,但也没张望别的,只低着头,时不时地往试衣间瞧两眼。

男人半立在光里,即使光太刺眼,教人看不分明,但拓出的身形轮廓以及通身的慵懒气质,也丝毫不让人怀疑这男人是个极品,惹眼得让不少人纷纷缓下脚步、偷瞟上两眼。

“别看了,事情做完了吗?”

不远处一人移开视线,连声催促着旁边的女孩。

女孩瘪瘪嘴,不满但也只能叹口气:“知道了。”

两人的步伐声逐渐消失在嘈杂人群中时,“吱”地一道轻声。

试衣间的门缓缓打开。

周野站起身,眼皮微微掀起。

却登时瞳孔微缩,视线像被融化了一般滞住。

抹胸的设计完整地露出了女孩纤薄的肩以及骨感的锁骨,明白色的灯光衬得**出的白皙皮肤发着莹莹柔光,发却黑得分明,还没做造型,便随意地垂在肩头,于是奶白的肌肤便被遮的似有若无,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意。

修身的上半身修饰出女孩窈窕的身形,裙摆又大又长,一直及地,却不会教人觉得压不住,反而配着耀耀碎钻和看似低调的金线,整个更显成熟妩媚。

“好看吗?”闻岁一边从里面走出来一边歪头问。

周野手指按紧了口袋里的糖果盒,眼神像钉住了似的,视线紧紧地追随着闻岁的步伐。

灯光在他的眼睑下打上一层薄薄的阴影,眼神隐在阴暗里,光影浮动、晦暗不明。

他喉结滚动了下,忽然地,就笑了,声音微哑:“好看。”

停顿半秒,他笑容猛地扩大,又说了一句:“真的很好看。”

等周野回复的功夫,闻岁也已经出来,走到了试衣镜面前。

开礼盒的一瞬间她就认出来了,这是上次她想过尝试、却最终没试的红裙子。

——没试的原因有很多,她自己也不知道哪个是主要原因。

此刻,闻岁看着镜子里、最终阴差阳错还是穿上了这条红裙的自己,眼里忍不住有些惊讶。

她倒不是什么太过自信,只不过乍一眼瞧过去时,确确实实是被自己美到了(。

“……”

“好看。”

闻岁听到了身后周野的话。

但她没立马吭声。

因为脑海里,突然、很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另一道红裙的身影——裙子款式不同,人也比现在的她矮一丢丢,但五官是一样的、但穿的感觉又不一样。

愣神的功夫里,两抹气质截然不同的身影快速地重合着。

夹杂着某些似乎被尘封了的记忆。

潇潇洒洒、以翻浪之姿朝她扑来。

“……”

等闻岁再恍过神时,她的视线已经被眼眶里的水雾混得模糊不清,心里忽然很酸——只酸、并不涩,就像是含着一颗陈皮糖,甚至是甜滋滋的。

“我们吃吃,真的……长大了。”

背后又传来了周野的声音,滚着明了直接的笑意,词句有点含糊,估计是吃了糖。

像是感慨,又似是呢喃。

闻岁手心松开,转过身的瞬间,有一颗滚烫不听话地蹦出眼眶、很快便顺着脸颊落下、无影无踪。

她迎上周野的视线。

眼睛明亮得发光,教人移不开眼。

闻岁笑道:“谢谢。”

“我也觉得,我很漂亮。”

“……”

——周野是她的窃喜与向往,于是她曾在少时,把周野当成她的目标、当成她的路标,然后试图去追随他、奔赴他。

可惜他是他,她是她。

她并不是汲取他的养分而生存的枝叶,更不是依附他而生长的藤蔓。

她是她自己。

她是闻岁。

闻岁的目标、闻岁的路标——都只会是她自己的未来。

尽管闻岁的窃喜、闻岁的向往——都依然是周野。

作者有话说:

上帝视角里看。

其实窃喜与向往,就在闻岁奔赴她的目标与路标时等着她。

也是我想表达的意思,大概就是“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亲亲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