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其自然

护士站,小苏俐用智能血压计给钟爷爷量了血压,确实有点高。

给他吃完降压药,见老爷子依然愁眉不展,劝道:“您不要急,遇事不要生气,不要情绪激动。您见多识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对不对。”

钟爷爷眉头紧锁:“我这把年纪,什么风浪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谁家孙女被车撞,给自己撞出……”

一个老公来。

钟黎的病情,二老一直仔细按着,除了自家人和几位专家,没往外透露分毫。

现在这么大个乌龙,自然更不能宣扬出去。

小苏以为他还是担忧钟黎的记忆问题,安慰道:“我看钟小姐这几天状态挺不错的,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又婚姻破裂,还能这么乐观这么开朗,您作为长辈,更应该保持一个乐观的心态了……”

说完才发现老爷子眼睛一瞪,脸色好像更差了。

“你怎么知道?”

小苏:“知道什么?”

钟奶奶泰然自若地问:“我们阿黎跟闻深的事,你们也知道?”

“哦哦,这件事啊。”小苏点点头,“钟小姐告诉我们的。我们都对傅先生的行为深恶痛绝,每天都在帮钟小姐谴责他。”

这个“们”,让钟爷爷太阳穴突突猛跳。

“还有谁知道?”

小苏被他肃沉的语气震住:“还有其他护士……”

23床美女病患的悲惨婚姻,早就在整个护士站流传开来了。

那位非常英俊但非常渣的傅先生,现在是整个护士站的公敌。

钟爷爷感觉自己的血压又升高了一截。

他们知道这件事后一点都不敢声张,连三儿媳都没说,努力维护孙女的颜面,谁知道她自己已经宣传得人尽皆知!

钟奶奶及时拍了拍呆愣的小苏,让她先出去。

她走过去,帮钟爷爷把衣袖重新理好。

“你看人家闻深,年轻人都比你沉着。他都不慌,你慌什么。”

提起傅闻深,钟爷爷的胡子便忍不住抖了抖:“他当然不慌!咱们阿黎那么漂亮,让他白捡个老婆,他慌什么?心里指不定正沾沾自喜。”

钟奶奶平时一团和气,像个吉祥物似的,实则很能坐得住阵。

她问:“你到底是急阿黎让他占便宜了,还是急,跟老傅没法子交代?”

两家是曾有过定亲的意思,傅家那个小子青年才俊,年轻有为,还算配得上他们阿黎。

两个孩子都情愿,两家长辈也都首肯了,谁知正要订下的时候,临门一脚,他们家阿黎突然反悔,说不订这个婚了。

为这,他们钟家欠傅家一个人情,钟爷爷为表歉意,不得不割爱送出去一只自己最喜欢的小马驹。

事情刚过去没几天,他这宝贝孙女又失忆了,冤枉人家是个狼心狗肺的出轨渣男。

“当然是气那小子白占我们阿黎的便宜!”

钟爷爷忿忿:“她一个没结婚的小女娃,对着一个男人叫老公,像话吗你说。”

“没结婚的时候,你也不腆着脸一口一个老婆地喊我,怎么不说不像话。”

“那能一样吗。”钟爷爷声调弱下来,咳了咳:“我那是情难自禁。”

“你怎么知道,阿黎不是情难自禁?”

这话让钟爷爷一怔。

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我们阿黎对闻深……”

“我也是猜测。不然好端端的,她怎么就会以为自己和闻深结婚了呢?怎么不是别的人,偏偏就是闻深呢?”

钟爷爷不大相信,眉头拢得高高的:“那天在蓬莱居,傅家人都在场,可是她自己说不想跟闻深订婚的。”

钟奶奶没发觉自己陷入了“怎么不打别人,就打你”的流氓逻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之前让她和闻深见面,她都没拒绝,偏偏等到咱们两家吃饭的时候才反悔,你就不觉得蹊跷吗。”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一路小跑过来的田俐探进脑袋,喘着气说:“黄主任那边出结果了,请您二位过去一趟。”

-

会议室,几位会诊专家都在场。

黄主任坐在二老对面,清了清嗓子:“根据这几日的各项检查结果,还有对钟小姐认知情况的了解,目前我们基本可以断定,她的记忆障碍属于潜隐记忆。”

“也就是说,她把一段并不属于她本人的经历,错误地当成了自己的记忆。这部分经历跟她本人毫无关系,这点作为她的家属应该都很清楚,可能是她听别人说过,也可能是从电视、网络、小说等等途径中看到,具体来源我们现在无从得知。”

钟奶奶问:“应该怎么治疗?”

“记忆障碍暂时没有特效疗法,主要是通过药物和心理治疗来改善。”

钟爷爷脸色立刻便沉下来,拧眉:“你的意思是,没法治?”

“不是没法治,只不过记忆障碍不像是感冒发烧,吃点药打一针,就能药到病除。记忆是人的大脑自行作用产生的,我们没有办法人为修改,只能尽可能地帮助她恢复。”

“钟小姐的情况有些特殊。”

另一位专家道:“根据我们的测试,她的大脑和身体的各种机能都很正常,她不存在一般记忆障碍患者通常会有的思维混乱的问题,比如说健忘,或者前言不搭后语。相反,她的状态很不错。她的思辨能力甚至比很多正常人都更优秀,逻辑清晰,思维缜密。”

“抛开这部分记忆歪曲,她现在其实非常健康,这是个好现象。”

钟奶奶这才放心了些。

“那她还能想起来吗?多久能想起来?”

“她的大脑情况良好,恢复记忆只是时间问题。一般情况下,两到四周可能就会慢慢恢复了。也有的人需要更长时间,几个月,几年也说不准。”

“可以给她服用一些神经营养药物,辅助心理治疗,多带她去以前去过的地方,体验以前做过的事情,来刺激记忆细胞,帮助她回忆。”

钟奶奶把医生的交代都仔细记下,末了,又问:“那她现在认错的人,记错的事,要怎么纠正过来?”

“我们一般不建议去强行纠正患者,稍有不当,可能会造成她记忆和认知的混乱。”

黄主任斟酌道:“鉴于她目前身体状况不错,日常生活没有影响,顺其自然吧。”

-

钟爷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过了一天,再次见到傅闻深,总算能平心静气,血压不往上飙了。

傅闻深一到医院,便被叫去说话。

病房,钟奶奶跟孟迎陪着钟黎看旧照片。

黄主任认为看旧照片是一种很好的方式,可以帮助她回忆,钟奶奶便把家里的旧相册带了过来。

十几年前的老照片,时间虽然已久,却被保存得很完好,颜色鲜丽,照片上人的五官都很清晰。

钟黎妈妈年轻时候是个一眼惊艳的大美人,爸爸的样貌也非常英俊,不输傅闻深。

这让钟黎有点意外,在她的认知里,她的爸爸妈妈都是朴实的普通人。

但细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能生出她这样的绝世大靓女,父母的基因肯定很优秀。

钟黎只记得爸爸去世很早,其他的,几乎没有印象。

在这些照片上,肉眼便能看出他和妈妈很相爱,尽管他们的肢体动作都十分寻常。

人的爱意会体现在眼睛里,而在爸爸看向妈妈的每一个眼神里,爱意都像快要溢出来。

两个人如果相爱,仅仅是站在一起,磁场便会显出端倪。

父母的爱情如此美好,两相对比,傅闻深便显得愈发可恶起来。

“爸爸肯定很爱妈妈。”钟黎说。

“他当初追你妈妈,可是追得惊天动地的。”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钟奶奶说起来时的表情,还有两分嫌弃。

“你妈原本是有一个男朋友的,你爸对她一见钟情,生给人搅和黄了,把你妈抢过来的。”

钟黎忍不住赞叹:“哇哦。”

“强取豪夺啊。”孟迎的霸总文学DNA动了起来,“你爸爸简直就是实体霸总嘛,又帅又霸道。”

钟奶奶不理解年轻人的词汇:“霸总是什么?”

“就是,呃……”孟迎抠了抠脑门,“一个形容词,形容我得不到的男人。”

钟奶奶又翻到下一页,指着照片上气鼓鼓背对人的小娃娃说:“这是你两岁的时候,小萝卜头一个,就学会生气了,和你妈妈闹别扭,你爸两头哄。”

许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脸上不自觉带出怀念的笑容。

钟黎看着那些完全陌生的照片,不知怎的,突然很想念他们。

尽管她已经不记得爸爸了,尽管连妈妈的样子都要在照片上才想起。

“我妈妈呢?还没回来吗?”

钟黎委屈巴巴。她的妈妈变了,竟然放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在医院不管。

“她的朋友人没救回来,留下一双没成年的儿女,丈夫在外面又有情人和私生子,财产的事情一团乱。你妈在替她料理后事,实在脱不开身。”

钟奶奶安慰道:“等丧礼结束,把那双儿女安排妥当,她就回来了。”

同样是丈夫出轨的可怜女人,钟黎对此太有代入感了。

这人和她的遭遇半斤八两,甚至比她更惨,还要为未成年的孩子筹谋,不让财产落到外人手里。

可惜现在连命都没了,走的时候该多么放心不下孩子。

钟黎一听,顿时不委屈了,反而生出一种同仇敌忾的愤怒。

于是傅闻深和钟爷爷说完话,刚刚走进病房,便被昨天还在甜甜叫他老公,今天又突然变脸的女人,狠狠瞪了一眼。

钟黎很来气:“渣男这个有悖进化论的不良物种,难道不应该从地球上消失吗?”

孟迎的脑回路总是比较直接,反应也比较直接,闻言下意识扭头。

看向傅闻深。

对上傅闻深冷淡无波的视线,她一个机灵,迅速弹开。

讪讪解释:“我没看你。我的目光只是不小心经过了你。”

傅闻深静默两秒,不知是替自己辩解,还是替达尔文辩解:“进化论取决于物种对环境的适应能力,跟道德没有关系。”

钟黎漂亮的眉毛蹙起,难以置信:“那你就能没有道德了?”

“……”

傅闻深看她一眼,没什么表情。

这下,就连七十岁的钟奶奶也知道什么叫尴尬到脚趾抠地了。

因为孟迎已经快把她旁边的地板抠出雕花了。

钟黎异常懂事地跟奶奶说:“让妈妈加油,专心料理,不用着急回来看我。”

孟迎在旁边抠地的施工速度更快了,还加上了抠脖子。

钟黎看过去时,她揉了揉鼻子:“那个,其实我已经把你的情况汇报给你妈了,她说会尽快赶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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