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确实是一路行来最繁华之地了,这里的人生活富裕,游玩之地也颇多,上次她经过这里想要去游玩一番,却因那时夏季暴雨未去成。

“嗯,我一会就下去。”

七陌笑应了声。

楚楚换了身豆绿绣点菊的锦裙,手中拿着个藕色荷包,与谢晚亭和盛怀秉一同出了官驿,她从荷包里拿出颗蜜饯放在口中,随意问着,“阿娟呢?”

“她已被秦杨带出去了,等下就能见到了。”谢晚亭侧首与她说着。

三人来到杏园街上的苏楼,在二楼靠窗位置坐下,楚楚适才没问谢晚亭阿娟被带出去是何意,她刚在这里落座,目光落在杏园街上来往的人群中,这里的街道铺子与上京不同,虽依旧比不得上京繁华,可处处悬挂着的布幔,燃起的大红灯笼,就连挎着竹篮买菜的大婶瞧起来都像是染了一层贵气。

池州是靠山临水,极为富裕,可任何地方都会有贫苦人,放眼望去,灯火通明,热闹暄暄,皆是一派上京都未及得上的繁华。

她在一众人群中瞧见了阿娟,她拦着过往的路人,像是在问询着什么,一连问了好几人,皆是冲她摇头,直到阿娟的背影再瞧不见,她才回收目光,正巧与谢晚亭目光相对。

店小二端上了红烧肘子、清蒸鲈鱼、清炒扁豆丝、鲜鱼粥、桂花酥酪……盛怀秉瞧见那油光满满的大肘子眼睛都快冒光了,赶了好几日路,这官驿的饭菜实在是差,奈何首辅大人就在官驿用膳,他也不能独自跑去街上用荤去,今日是要过个瘾了。

盛怀秉乐呵道:“首辅大人,这肘子配酒,那才叫美味呢。”

谢晚亭没理他。

盛怀秉又看向楚楚,“永阳,你不是也爱吃肘子,也爱喝些小酒吗?”

楚楚虽是吃了些蜜饯,肚子却也是极饿的,她专心用着鲜鱼粥,直接回着:“怀秉哥哥你记错了,我不爱吃肘子,太腻了。”

说完她才抬眸,盛怀秉给她递了个眼神,她同样用眼神拒绝,“怀秉哥哥,一会还有事处理呢,别饮酒了。”

谢晚亭侧首瞧她,她竟是看出一会还有事要处理。

盛怀秉只好作罢,也学着这两个人‘食不言’的用着饭,雅间里除了三人轻微的咀嚼声再无其他了。

她记得在谢府时,她曾与谢晚亭说了小半个时辰,就为了将‘食不言’这句话给推翻,后来谢晚亭是认可她的,也不知是真的认可还是受不住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喋喋不休。

想到这里,她偷偷瞧了谢晚亭一眼,这个男人还真是用饭都是那般矜贵儒雅,真不知道他带兵作战时是什么模样的。

她实在是想不出如何将他与她见过的那些粗糙将军联系在一起。

用过饭后,盛怀秉先行离开,谢晚亭对她说:“我送你回官驿。”

楚楚瞧着他,问:“我能同你们一起去吗?”

她的好奇心就是猫,她想跟着一起去,可又觉着不妥,才会问谢晚亭,虽是问的小心翼翼,不知为何,她觉得谢晚亭一定会带她去的。

就如那次她想跟他去灵山寺时一样,他一口答应了她。

她瞧着谢晚亭眸色微动,说了声,“可以。”

谢晚亭带着她来到城南一处破庙处,在一处极暗的槐树林里停了下来,他淡声说着:“这座破庙在秦山脚下,时常会有外乡人在此歇脚,阿娟就在这里。”

楚楚问:“所以,那些拐卖良家女子的人会来此?”

谢晚亭应了声,“听阿娟说过,每次去庆阳买卖良家女子的人只挑那些身姿健硕又不失美貌的女子,阿娟常年干农活又上山砍柴,正是他们在寻的女子模样。”

楚楚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阿娟在杏园街上一直问人,就是在制造一种她是外乡人来池州寻亲未果的模样,随后她去了这间破庙,其实早就被人盯上了。

正说话间,不远处的破庙里传来了打斗声,楚楚抬眸瞧谢晚亭,见他面色淡然,她道:“你不去吗?”

问完她就有些悔了,定是自己说要跟着来,他总不能将她一人丢在这里。

槐林里极为昏暗,澄亮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将她的脸颊染亮,谢晚亭瞧得出她的心思,说:“金鳞卫的人在,他们不是对手,我来这里也不过是瞧一瞧他们是些什么人。”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破庙里的打斗声渐渐消散,此时夜色已暗,皎月当空,被碰撞的刀剑声击过耳廓后显得格外宁静。

谢晚亭向破庙处行去,楚楚紧跟着他,她是很想扯住他的手的,可……不合适。

秦杨矫健的身姿先出了破庙,沉声道:“大人,死了一个,还有两个。”

破庙里燃起昏暗的烛火,楚楚站在庙门前并未走进去,她看着两名金鳞卫将身着布衣的两个强壮大汉压在庙里铺着茅草的石板地上,盛怀秉手中长剑在那二人面前来回摆动,发着澄蓝的光,“说,要将她带去哪?”

被压在地上的二人明显誓死不屈的模样,皆冷哼了声,好似自己是大象,却不小心被蚂蚁蛰了般蔑视。

秦杨是个手快心急的,举起手中的长剑‘刺拉’一声,靠近他的那人的头颅已滚落在茅草上,鲜血淋漓,楚楚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突然一黑,似是被什么东西蒙上了眼睛,淡淡的松露香,又有些粗糙磨在她眼皮上。

随后那双手从她眼上拿开,扯住了她的手,向外走去,她有些冰冷的小手被谢晚亭握在掌心,暖暖的,她没有从他手中抽开,只是问道:“我们去哪?”

男人嗓音有些低沉:“回官驿。”

直至到了官驿,谢晚亭才将她的手松开,楚楚已想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了,他是怕适才那样的事会吓着她。

她乌黑明亮的眸子缀了笑意,说:“谢晚亭,我没有那么娇气,我见过死人。”

她昨日还一直在想,要喊他名字应是喊不出口的,这,这就很随意的喊出来了?

谢晚亭眸光微动,看着她说:“不一样的,死人与鲜血淋漓的人头滚落在地,鲜血四溅是不一样的,你若是见了,怕又要失眠了。”

又要失眠了。

“嗯?”他说又,难不成昨日失眠他知晓是因为阿娟的事?

他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她又道,“其实我也见过鲜血淋漓的人,从前我在临安住着时,是见过的,所以,没事的。”

她这副故作随意的模样瞧在谢晚亭眼里,反倒满是对她的心疼,他突然很好奇,她从前在临安都经历过什么事,何以让她说出这些话。

她——可受过伤害?

她的模样让他很想将她揽在怀中,就像从前在云缈院时因她怕打雷,他可以将她揽在怀中将她抱着一样。

可他终究是忍住了。

顿了顿,他嗓音中透着柔和,说道:“早些去歇着吧,我们应该会在池州待上几日,明日你可在池州玩赏一番。”

“嗯。”楚楚应了声,回了房间。

翌日一早,用早膳时她就听七陌说了,昨晚其中一人被割了头颅,另一个人立马就全招了,如谢晚亭猜想,他们根本就不是池州的无名恶棍拐卖良家女子赚银子,而是秦山上的山匪,经过了昨晚的事,池州知州一早就来了官驿,谢晚亭也没再掩着身份。

昨日捉到的那人引着路,徐知州他们带兵上了秦山。

楚楚出官驿时瞧了眼徐知州,心中只觉极为面熟,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带着白苏去了杏园街,昨日在苏楼用的桂花酥酪她心里还想着,这里的吃食比起上京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打算再去买些来。

刚进了苏楼,就有人在身后唤她,“姑娘。”

楚楚侧首去瞧,是一位穿着素雅的妇人,冲她笑颜,“姑娘,我是徐知州的夫人,特来邀姑娘去府上坐坐。”

因着苏楼生意极好,来往人群不绝,妇人很委婉的说着,她一得知公主殿下出了官驿就急忙赶来了,贵人来此,如何能不好生接待一番呢。

楚楚应了声,“夫人等一下,待我取了酥酪。”

行至徐府,楚楚瞧着府内的一应摆设,极为不解,适才在苏楼时她就心中疑虑,杏园街上随处可见的妇人穿着都极为华丽,而身为从四品官员的知州夫人的穿着却极为普通,徐府一眼瞧上去也极为简朴,毫无气派可言。

入了徐府内,徐夫人才行礼,“见过公主殿下,适才街市之上人多眼杂,奴家没敢行礼,公主殿下恕罪。”

楚楚应下:“不必多礼。”

徐夫人见她性子温和,心中也松了口气,她在池州是受人奉承的,可也从未见过上京里来的贵人,心中难免慌乱,又道:“池州官驿虽是前不久才修缮了番,条件还是恶劣了些,我家老爷让给公主和首辅大人准备了歇息的地方,奴家带公主去瞧瞧?”

“夫人费心了。”

她本是想一口回绝的,可她心里有了其他的想法。

在徐府用过午膳,徐夫人说是杏园街天源巷里有一家戏楼,那里的皮影戏表演的栩栩如生,极为精彩,平日里挤都挤不进去呢,要带她去瞧瞧。

楚楚回绝了,与白苏一同回了官驿,行在杏园街上,她步履轻盈,澄亮的眸子似是夜里的鹰注视着周边的一切,她喃喃道:“白苏,池州百姓生活当真是富裕,怎还会有山匪呢。”

白苏听出自家公主是在自喃,只是认真听着。

“劫持良家女子为的不过是两件事,一为银子,二为色心,池州女子养的娇,个个肤白貌美的,他们着实没有跑去庆阳寻良家女子的道理。”

白苏怔了瞬,“公主是觉得那些山匪不是为了财也不是为了色?”

楚楚轻应了声,“你去打听一下,徐知州在池州百姓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苏迟疑:“公主,紫芍不在,奴婢不能让您一人回官驿去。”

楚楚莹然轻笑,向身后扫了眼:“放心吧,有人跟着呢。”

白苏四下里瞧了瞧,也没见着有什么人,不过既然公主说了,她还是乖乖的去打探了。

从她们晨起出官驿时,楚楚就感觉到有人在跟着了,她本是让她的护卫也跟着去了秦山,想是又被人安排了过来。

回到官驿,午憩了半个时辰,被官驿里吵吵闹闹的声音聒噪醒了,紫芍见她醒来,冲着窗外冷哼了声,“公主您醒了,这些人也真是的,都不知道压着些动静。”

“几时了?”

“将要申时了。”

楚楚起身,瞧了眼窗外,眉目倒是温和,“想是怀秉哥哥他们回来了,给我梳洗着衣吧。”

她来到楼下时,只有盛怀秉和徐知州在,却不见谢晚亭,放眼望去官兵压着的皆是女子与孩童。

楚楚下意识将目光落在徐知州身上,他身形高挑,面色温和,生的一副极为慈和的面孔,而身上那身官府,又显得极有威严。

适才紫芍给她梳发时,白苏就已将她在杏园街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她,白苏所说与眼前的男子倒是极为相衬。

徐知州行礼后,带着一行人离开了官驿,盛怀秉瞧向楚楚,云淡风轻的问她:“永阳,你今日去游玩的如何?”

她的心思不在这里,没有回盛怀秉,只是问他:“怀秉哥哥,谢晚亭呢?”

盛怀秉见她有些着急的模样,说:“他……估摸着一会就回来了,怎么了,你找他有急事?”

楚楚颔首,“是有事,不算急事。”

正说话间,‘嘚嘚’的马蹄声从官驿外传来,谢晚亭与七陌勒马停在了官驿外,楚楚去瞧,男人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明亮清冷,带着一丝未消散的狠绝,让她觉得有些怕。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他发暗的衣袖处,不禁眉头微微蹙起,他——又受伤了?

“白苏,去取伤药来。”

她话音落,谢晚亭也已向她和盛怀秉走近,注意到她的目光,他说着:“我没有受伤,是别人的血。”

谢晚亭眸中的狠绝之色消散,看着她时眼中多了些温和。

“嗯?”楚楚轻疑了声,随后看向他身后的七陌,“你可受伤了?”

七陌闻言有些受宠若惊,适才公主看主子的眼神里满是担忧,谁知道突然又会问他,七陌笑声回着:“公主放心,我们都没事。”

她应了声。

这伤药还没地用了。

谢晚亭回屋换了身衣服后,与盛怀秉坐在一楼的正堂,楚楚闲着无事也想听,就也坐在那里,反正也无人赶她,她也确实找谢晚亭有事要说。

今日盛怀秉与徐知州带兵去秦山,谢晚亭带数十位金鳞卫去了从池州与宣州相连的望儿坡,在那里拦截了带着良家女逃往宣州的山匪,此时已被秦杨带领金鳞卫关在了池州牢狱。

盛怀秉饮了口茶,笑声道,“看来被首辅大人说对了,我们到山中时只有些女眷孩童,一个男子都没有。”

谢晚亭眸色深沉,沉声道:“池州富裕,人们丰衣足食,在此做山匪不过是个幌子,照阿娟所说,他们拐卖良家女已有三年之久,池州官府中定有他们的人。”

盛怀秉试探的问道,“可是徐知州?可我瞧着他不像那般良心被狗吃了的人。”

“是不是他,查探一番便知。”

楚楚双手托腮,认真的听他们说着,若照他们这么说,那些山匪买来那么多女子都送到了哪里呢,她正想着,盛怀秉突然看向她,伸出手点了点她的脑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你不是找他有事吗?”

盛怀秉的动作语气都格外亲昵,谢晚亭瞧了他一眼。

楚楚回过神来,其实她想要说的,谢晚亭怕是已经都猜到了,不过此时他们二人都看着她,她只好故作认真的说着:“今日一早我去苏园,知州夫人邀我去了徐府,我在府上也是留意了番,府上无论是主子下人都极为节俭,府上的一应布置也皆是如此,绝不是一夜之间故意制造出的假象,我也让白苏在杏园街上打探了一番,徐知州的为人在池州很受百姓认可,逢年过节徐府门前都能摆满百姓自家酿的酒,自家腌的菜,自家做的一应吃食。”

“而且,徐夫人穿着淡雅,毫不奢侈。”

她的话像山涧溪流涓涓不断,话语清婉,有一瞬,谢晚亭觉得他根本没在意她说的话,只在意她这个人。

待她说完,谢晚亭眸色清亮的问她:“公主觉得徐知州是好官,不会与山匪勾结买卖良家女?”

楚楚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发出轻疑的反驳声,“并不是,万物有度,一旦过了度就会假,池州富裕,就连普通百姓家的夫人都会用些上好的布料裁衣,上好的胭脂敷面,就算知州大人为了以身作则,营造良好的风气,也着实不该节俭到这种地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徐夫人只是池州当地一位茶商的女儿,自小生活富裕,如今这般生活定有隐瞒。”

“而且,我适才在怀秉哥哥带回来的一位紫衣女子身上闻到了苏合香的气味,这种香粉极为难得,只在宫中常有,宫外虽也有人在用,也是极少。”

盛怀秉瞧着楚楚连连点头,眼眸里惊惑不解,“永阳,分析的不错,”说完他又忍不住打趣道,“你跟陆慎好时整日里就是琴棋书画的,这才嫁给他多久,就分析的头头是道了。”

盛怀秉这句话讨了两个人的嫌,揭了小公主藏起的伤疤,还在她最不愿面对的人面前,这些日子,她其实缓过来了些,觉得与谢晚亭之间的那些事谁都不提,渐渐就会被遗忘的。

这下倒好,又给揭开了。

谢晚亭眸色凌厉的瞥了盛怀秉一眼,他不喜欢听这些话,不想听见陆慎的名字,也不想让她心中不快。

楚楚黛眉微蹙,抿着唇瞧着盛怀秉,左手在谢晚亭看不到的地方扯了扯盛怀秉的衣袖,她真是想不明白怀秉哥哥从前不这么开她玩笑的,如今怎还净说这些话了。

谢晚亭将话题扯开,问她:“你可有在徐府发现苏合香的味道?”

“并没有……不过,徐夫人在徐府给安排了住处,我……我想着你会去徐府查探一番,就应下了。”

她说完,瞧了谢晚亭一眼,随后便端起茶杯饮起茶来。

她应下时是想到了徐夫人准备的住处是给她和首辅大人准备的,毕竟在他们眼里他们是夫妻,不过她也确认谢晚亭一定会怀疑徐知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