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刚装满星辰的眸子瞬时又暗淡下来,所以,就算陆慎还活着,她和他之间也再无可能了。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不是死别就是生离,她得选一个?

她应该想到的,陆慎就算能活命,父皇也根本不会让她嫁给他,可如今最重要的是他的性命,至于以后,只要他还活着,就总还有机会,只是……为何赐婚谢晚亭?

他位及首辅,手握重权,赐婚于他,日后她就算是要退婚也不太好退。

她刚垂下的眼眸又抬起,眸中泛着莹莹泪光,涩涩的嗓音说着,“我嫁……只是,能不能换个人?”

宜贵妃听到她的话不禁嗤笑了声,谢晚亭她还不满意?

“为何换人?”

她喉咙干涩,咽了咽口水,总不能说谢晚亭权大,日后不好退婚?

迟疑了片刻,她道,“他年纪比我大,我不喜欢,我想嫁个与我年纪相仿的。”

宜贵妃被她气的脸色愠红,呼吸都变得沉闷起来,“你别想,你父皇已经定下了,若是你再提要求,难免你父皇不会改主意。”

既然她不满,只好再拿陆慎的命来与她说了。

果真,她不语了。

这时,高台左侧行来一人,身形俊逸,眉眼淡漠,一身绯袍官服威严凛冽,眼眸半垂着行来,秋嬷嬷第一个瞧见,怕贵妃娘娘与小公主再说出些什么话来,急忙行礼,“见过首辅大人。”

宜贵妃侧首瞧去,心中微微一惊,谢晚亭什么时候来的,适才的话他可都听到了?

若是他也不同意这桩婚事,那可就没办法了。

谢晚亭颔首见礼,“贵妃娘娘。”

宜贵妃也回礼,“首辅大人。”

谢晚亭清冷的眸子瞥了眼跪在青石板上的小公主,眼眸中那深沉如海的淡漠又带有一丝隐晦不明,似是傲睨万物。

他径直行上高台,楚楚抬眸去瞧他,谢晚亭……她小时候倒是与他说过几句话,不过自她长大了些,好似再没见过他。

只是,虽没有见过,耳边却从来没有少过他的名字,不是上京城中的夫人小姐提起,就是听父皇母妃提起。

谢晚亭年少时就带兵出征,扫**倭贼,一战成名,回京后又蟾宫折桂,位及首辅,不过行冠礼两年的年纪已权倾朝野,人人敬而畏之。

朝堂之中又独善其身,敬天爱民,执笔安天下。

不仅掌管内阁六部,又有上京的金鳞卫听命于他,可谓是连嫉妒都无人敢。

如此年纪,就能手握重权,位及首辅,又深得父皇信任,也着实值得被人一提。

只是,嫁给他?

他矜贵自傲、冷情寡欲的,整日里对着这么一个人,哪个女子受得了?

可,既然父皇松了口,肯饶陆慎哥哥一命,只能应下。

宜贵妃伸手去扶她,她冲宜贵妃摇了摇头,“母妃,我想看到父皇的旨意,不然,我跪的这几个时辰都白跪了。”

宜贵妃只好深叹口气,在这陪着她。

真不知道陆慎到底哪点勾着她了。

谢晚亭进了殿内,适才宜贵妃与楚楚说的话他都听到了,武帝有意饶陆慎性命,喊他来不过是想要个结果,于他来说,陆慎是死是活并不重要。

武帝问他此次陆家一案时,他一一作答,问到陆慎可参与此事时,谢晚亭回了没有,事实也确是如此。

他一个只会读书作画的公子,自是没有参与进来。

武帝下旨饶了陆慎性命,贬为庶民,终身不得为官。

只是,他日后须得改名换姓的活着,陆家男丁凡满十五岁皆被处斩,岂有留他一人性命之理。

本就是为了他那小公主而做的荒唐事。

谢晚亭应下,淡声道,“臣告退。”

武帝心里一直盘算着如何与他言说赐婚之事,见他要走,他突然站起身,脸上多了丝温和,抬了抬眉,“谢晚亭,先别走,朕还有事与你说。”

谢晚亭欲抬起的步子又落下,神色淡然,“陛下有何吩咐。”

武帝清了清嗓子,走近他,只当是私事与他言说,这几年不是没有大臣来求他将自家女儿赐婚给谢晚亭,每次他有意给谢晚亭指婚,都被他婉拒了,如今,倒是又要将自己的小公主赐婚给他,武帝已在心里暗下决定,他若是再敢婉拒,必定是要冲他发脾气,骂他一通,别的小姐郡主他可以婉拒,他的小公主难道还配不上他?

虽说他矜贵自傲,年少有为,无可挑剔,但他的小公主也不差劲,在上京,若是连公主他都瞧不上,那还真是没人能配得上他了,“你……你今年二十二了?”

“还不到。”

“该娶妻了。”

谢晚亭垂眸,他知,这次……是公主。

“陛下,臣……”

听到他淡漠的声音,武帝急忙打断他,不能让他先说,得他先把给他和公主赐婚之事说了,再让他权衡一下该如何答他。

“是朕的女儿,永阳公主楚楚。”

武帝神色严肃了许多,将这一句话抛给谢晚亭,只待他如何应答。

没等谢晚亭回话,武帝睨眼瞧着他,又忍不住说了句,“这几年,关于你的婚事,可是给朕找了不少麻烦,那么些大臣来想要将自家女儿许配给你,朕就算是一口回绝了他们,也是要见的。”

“你爹也跟朕提起过,给你赐门婚事,也是时候成家了,如果永阳公主你都要拒,那这皇城自也没人合你的眼了。”

“你娶了夫人,也省得还有那么多人惦记着,既然早晚都要娶,不如朕就做主,给你和永阳公主赐婚。”

武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根本不给谢晚亭说话的机会,也是怕他当真敢给拒了,他拒了再与他说这么多,着实没有帝王的威严,如今与他说了赐婚的是公主,他若是再敢拒绝,就要换一种方式了。

谢晚亭眉头微蹙,面容清冷,站在武帝面前依旧显得矜贵傲气,武帝曾说过这是他生来就具有的气势,也只有武帝知道他这股气势是随了谁。

他淡声道,“听陛下的。”

谢晚亭答应了。

武帝反倒是一副无措的模样,他说过数次要给他赐婚,都被他婉拒,这次竟是直接答应了?武帝愣了下神,随后笑道,“既如此,等下朕便让司礼局拟定圣旨。”

“谢陛下。”

……

谢晚亭前脚刚离开,武帝就让刘公公传话让公主回殿中去。

听到刘公公的话,楚楚悬着的心才安下来,瞬时之间,心中是欢喜了,可浑身却觉没有了一点气力。

宜贵妃见她面容惨白,急忙上前扶着她,将她搀起来,“快起来,回殿中歇着去。”

小公主被搀着起了身,可脚底像是被钉在了那里,动弹不了,只觉一阵刺痛,随后又是发麻,秋嬷嬷见状,弯下身子给她轻拍着双腿,来回搓动着,宜贵妃不禁深叹了口气,“这膝盖怕是得歇上一段时日了。”

待她的腿能动弹了,宜贵妃看着秋嬷嬷,“送公主回殿中去。”

宜贵妃本是要陪着她去月星殿的,只是,她此刻心中忧心着赐婚的事,得先去殿内问清了武帝,心里才算是踏实。

秋嬷嬷扶着楚楚,应了声,向月星殿行去。

刚出了武台殿转过行云门,就瞧见有人迎面而来,秋嬷嬷心中不安起来,小公主跪了那么久,如今虚弱的紧,怎还碰上了安远公主。

瞧着安远公主的模样,倒不像是要从这里经过,而是已在这里等了多时。

“永阳,你这是怎么了?呀,脸色怎这么惨白。”安远踱着步子隔得老远就说着,楚楚抬眸瞧了她一眼,安远一袭蓝稠锦衣格外华丽,眼眸含笑的正向她行来。

楚楚微不可闻叹了声气,嗓音干哑的问候安远,“皇姐安。”

说完她垂眸,继续向月星殿行去。

从安远身旁经过时,却被安远给握住了手腕,她在这里等她已有一会了,本来想在她跪在那里时嘲讽她一番的,可宜贵妃在,只好在远处等着。

如今既然等到了,岂有让她就这样离开的道理。

秋嬷嬷见安远公主来势汹汹,轻笑道,“安远公主,小公主她身子弱,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安远依旧不放开她,反倒是将她的手腕越攥越紧了,她轻哼了声,眼眸凌厉的说着,“听说你跪在父皇殿前,求他饶了陆慎的性命?”

楚楚轻应了声,“嗯,皇姐还有事吗?”

安远冷笑,伸出手指想要触一下她惨白的脸颊,被楚楚给躲开了,“看来你也不至于虚弱的昏倒在这里。”

“永阳,我记得没多久前,你还与我说,你与陆慎如何情投意合来着,可是让皇姐好生羡慕呢。”

安远得意高傲的凝着她,阴阳怪气的说着,她对楚楚的不满就如同皇后对宜贵妃一样,安远自认她是皇后所出,身份自然要比楚楚尊贵,可偏偏宜贵妃得宠,武帝虽说待她们都一般疼爱,可她总想让武帝待她比楚楚好些才是。

“如今陆家是完了……你与你的竹马怕是有缘无分了。”

楚楚本就因此事心中燥闷,听到安远又这样说她,她攒足了气力,将手腕从她手中抽出,嗓音极为厌恶,“我不想看见你。”

安远见她一副虚弱的模样,还有力气与她争吵,瞬时也来了气,“我就是专门来看你笑话的,青梅竹马又如何,还不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说着,她怕楚楚就这样走了,又握住了她的手腕。

楚楚含雾的一双眸子透出愠恼,一夜未歇,心中郁郁,她早就在强撑着了,此时只觉眼前发黑,心头一阵烦闷。

整个人直接倒了下去。

她这一倒,惊得安远慌了神,她不过就是来嘲笑嘲笑她,这……她若是真有个好歹,被父皇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安远急忙喊道,“快……快把她扶起来啊,我可没打她。”

秋嬷嬷适才顺势让小公主倒在了她身上,将她抱起身见她这么寒的清晨额头冒着细汗,一时也慌了神喊着,“公主,公主……您别吓老奴啊。”

一时间,都慌了……

秋嬷嬷带着她回了月星殿,安远愣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心中暗道,定是装的,不过就拉了她一把。

这时刘公公从她身旁经过冲她行礼,安远回过神来,注意到刘公公手里拿着的是圣旨,“刘公公,你这是要去哪?”

刘公公回着,“回公主,是去谢首辅府上。”

安远一听谢首辅,心中倏然一慌,她心悦谢晚亭已久,只要有机会就上前去与他说上几句话,可他总是一副淡漠清冷的模样,她也心知,谢晚亭不但对她如此,对谁都是如此。

可刘公公手里拿着的可是圣旨……

作者有话说:

谢晚亭:陆慎是死是活于我并不重要。

楚楚:小本本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