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州府说起来是个地方官,但在种旋涡中心,被四方眼睛紧盯着的地带,它的地位可不比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京官小多少。

若顾时清在这个位置上待几年,再回到京中,往上选择的位置便会更多。

新上任的那个州府,不过是任由李党摆布的傀儡。届时李缙伏诛……这个位置自然会换人的的,只需在其中操控一二……

况且,太后此时还并不知道,顾时清这个通过应试进入朝堂的小子,竟已默默地站到了谢玹的一边。

谢玹想了很多,一半是真的打算替顾时清考虑一下他的前途,另一半也是为了自己。能人用之,不问出处,不疑纠葛。一双眼,有一双眼的用处。

那些工人嘴中的薛先生……是谁?

听口音,大约是和反贼们认识的,那群人能聚集起来,最初就是因为在民间抓的壮丁。更甚者,这个薛先生,可能是那群人的首领。

先生……会认识吗?

瞬息之间,思绪飘飘****不知去了几千里开外。回过神来,谢玹看见顾时清欲言又止的眼神。

谢玹:“怎么?”

“殿下不必特意为我做什么。”他眸子暗了暗,“我跟着您,是心甘情愿的。若是把这种事看成交易,未免……”

谢玹打断他:“什么交易?”

顾时清:“不是么,下官为殿下办事,殿下便为下官清前途阻碍……”

谢玹气笑了:“你不想做?那便换人,那个位置也不是非你不可。”

顾时清:“……”

他听出了谢玹的话外之音。

谢玹在此时提到州府一职,想必是某些事有了变化,而他顾时清只是恰好能在此时为谢玹做一些事。

……他又把自己在谢玹眼中的分量看得太重了。

顾时清回过味来,顿时窘得满脸通红,“你我这那”了半天,几乎要当场开个地缝钻进去。谢玹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顾时清手足无措,像在看一出戏。

最终,顾时清大喊一声:“下官先……先告退了!”

说罢,弹弓似的弹射而起,脚步生风地往外跑。

下一瞬,变故陡升。

两边的窗户忽然被灌满长风,啪地一声撞开,摇摇欲坠地贴在墙上。顾时清正站在窗口,迎面被拍了个正着,当即一屁股摔坐了下去。

要不是谢玹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恐怕他的脑袋早在桌角上开了瓢,就此见阎王去了。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随之窜了进来。

那黑影上下都捂得很严实,唯露出一双眼。干脆利落地落地之后,一眼看见倒在地上哎哟哎哟的顾时清,霎时露出凶相。

寒光毕显。

也看不清他用的是什么武器,顾时清这会还在头昏眼花,陡一睁眼,便见一把刀冲着自己而来,顿时吓懵了。

但他动作比脑子快,一个翻身就躲了过去。黑影一刀落空,快速抽出,反手又朝着顾时清挥去。

一时之间,屋内的陈设被顾时清撞得东倒西歪,叮铃咣当地摔到地上。间隙里他还有空捡起地上的碎片往刺客身上砸过去,碍于狭小的空间,那人的身形还真的受到了阻碍。

顾时清一边躲一边喊:“殿下快跑!”

殿下……

殿下没跑。而且这刺客也不像刺客,他不杀谢玹,反而逮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砍是怎么回事?

如此大的动静惊动了监造司周围的护卫,一片片灯光成带地亮了起来。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停在谢玹房间门口。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危机近在眼前,黑影却不闪不避,甚至连动作都未曾收敛,可怜的顾时清只得躲去床下,与之斗智斗勇。

谢玹看了眼窗外:“没事,是我养的一只八哥在扑腾。”

门外的侍卫:“……”

什么八哥,谢玹什么时候养八哥了?

但既然谢玹亲口这么说,他们也不好再多问,又关心了几句后,亮光与脚步声便逐渐渐行渐远了。

谢玹转过身去,屋内早已一片狼藉。他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青竹,收手。”

黑影一僵。

“以为捂着脸我就认不出来了?”谢玹道,“你这是在为你家先生铲除异己,还是在发泄私愤?”

青竹低下头,沉默以对。

片刻后,青竹扶起最后一盏倒在地上的灯盏。灯中的油流得所剩无几,灯苗苟延残喘地撑起屋内一隅的光亮。

面罩与头纱一同摘下,青竹颓然地坐在桌前,谢玹给他倒了一盏茶。

“凉了,凑合喝。”谢玹看了眼旁边可怜兮兮给伤口上药的顾时清,忍不住想笑,但到底憋住了。“说吧,来干什么的。”

青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低着头抿了一口水。

算起来,他俩已经很久没见了。

彼时在宫里时,青竹还算是个明亮的少年,整日屁颠屁颠地跟在萧陵身后,老妈子似的忙前忙后。眼下再见,谢玹倒在他身上看出一种死败的灰气来。

是萧陵出事了?

思至此,谢玹心头一跳。随即,他又在心里否决了。

萧陵如果有事,青竹不会是这反应。

半盏茶水,青竹喝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抬起头道:“半月后,谢端将被封为太子。”

谢玹:“……什么?”

旁边包扎伤口的顾时清也是一愣。

怎么这种大事,在青竹口中说出来,就像吃饭喝水那样简单?饶是谢玹,也没想到青竹下一刻说的是这件事。

他坐直身子,不动声色一笑:“那你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是做什么?担心我被杀人灭口?”

青竹瞪了他一眼:“呸!”

直到这时,青竹才像恢复了些生机。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一一道来。

事情要从宫中那场大火说起。

萧陵这记金蝉脱壳,其实有一半的原因是被逼的。

李缙离宫后,太后杀心四起。一面在暗地里与世家们利益纠缠,试图将李缙彻底按死在永州,一面试图解禁多年前的秘密,以此来解决萧陵这颗最顽固的眼中钉。

那场大火,萧陵原本没打算全须全尾地活着出去,所以,他没有带青竹一起。

萧家的仇恨,不该席卷到他人的身上。

一切本正常发展,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其中掺杂了第三人的手笔。

“你说,是李徵帮先生脱逃的?”谢玹蹙眉道。

青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也是他带我来永州的。”

说着,他眼神一暗:“我来到永州,想继续追随先生,谁知,先生已经不需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