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是闲得无事可做吗?”

萧陵推门进来,一眼望见李缙,顿时嗤笑一声。

他这一进来,算上其他几位,客房内瞬间漫得“水泄不通”——虽然有一个是老头吧,但这小小的用来就寝的客房,着实显得局促万分。

但这还没完。就在李缙恍惚明白,原来不是凤九渊率先截胡,而是萧陵本就跟他们在一处时,他目光一错,越过萧陵的肩头,看见了另一个人影。

是个女子。

身形高挑,与萧陵站在一起只比他矮三分,到肩膀处。穿戴也艳丽,绯色轻罗配月白纱衣,像春日里含苞待放的花。人还未进门旁人便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比酒还醉人。

只是脸上戴着遮蔽面容的面纱,若隐若现的五官轮廓起伏有致,即便看不清全貌,也无人会质疑她的美。

犹抱琵琶半遮面,这般的美人,看得李缙这种半边身子入土的人都色心大起。

感受到灼灼的视线,美人含胸垂首,一头扎进萧陵怀里,含糊道:“萧郎。”

声音亦如云雾般轻渺。

萧陵拍了拍美人的手,又执起她的指尖,缠绵摩擦着虎口,温柔哄道:“没事。”

面对美人温声细语,面对李缙又像是陡然换了副皮囊。萧陵一面将美人搂在怀里,一面冷冷下出了逐客令:“李大人既私自将流言传开,又不与我商议,想必是已做好准备,孤身迎接接下来的事了?”

不知为何,李缙能自如地面对如凤九渊这般身份的人,但他在萧陵面前,总不敢太放肆。

人都说做将军的,那是几世锤炼出来的命硬之人,这一世才能上战场杀敌。常年与兵器血色作伴,老来基本上不能善终。

李缙以为萧陵亦是如此。

他斟酌字句,尝试开口:“萧先生,这事……”

萧陵打断他:“我们的合作还会继续,但李大人,你自己也要好自为之。”

李缙:“……”

一辈子位高权重之人,从未有过低声下气的时刻。李缙忍着戾气,悠悠朝着萧陵俯首,推门告退了。

只是离开前,他还是没忍住多看了美人一眼。

只一眼,李缙险些就丢了魂。

他匆匆掩饰自己的失态,走时连门都忘了关。

李缙前脚刚走,谢玹后脚就把面纱扯了下来。

嘴上的胭脂刚才全部进了秦庭的嘴,一时之间也没来得及补,但是颜色还在,比那些俗气的艳红胭脂淡上几分,竟也十分相宜。

秦庭看得开心:“看来我的手艺还不错,这么近的距离,连李缙都骗过了,想必骗骗宫里内务府的宫女们,也是轻而易举。”

凤九渊淡淡道:“小心入了皇帝的眼,当妃子捉去了。”

他也只是随口一说。谢青山痼疾许久,哪有精力纳什么妃子。可约莫是他描绘的这幅场面太形象,三人一对视,竟都没忍住笑出声。

谢玹:“……”

萧陵眼尾一挑,漾开淡淡的笑纹,转瞬即逝。

他抬手将谢玹嘴角还未擦拭干净的胭脂擦去,淡淡地扫了秦庭一眼,权当不轻不重的警告。

凤九渊:“其实星澜少时也扮过女子。”

谢玹:“?”

他的脑子停顿了三秒,忽然:“!”

……那确实扮过。

少时不知愁滋味的时候,皇宫还是一方享于玩乐的棺椁。

几个皇子、伴读以及世家的公子们下学游戏,不知怎么就打赌定胜负。赢者能指定输者做任意一件事。

少时的九王爷……不,少时的怀远世子,倒没有幼稚到与小儿打成一片,他有他的风骨与坚持。只是皇帝点名让他带下学后的世家公子去大儒家拜访,他也只好远远地在战局之外观看这场闹剧。

谢玹那日运气特别背,没尝过胜利的滋味。最后有人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能够“折辱”皇子的法子。

男子贴花黄,作红妆,任由众人评头论足,用眼光观摩鉴赏。

少年的恶发自心底,认为性别的转换能给身份高贵的皇子带来羞辱感。

但谢玹毫无芥蒂,那时的他比成人后更为桀骜,也更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剑。他愿赌服输,让宫女找到一件轻裳,当着众人的面换上。此起彼伏的嘲笑声中,谢玹冷冷地骂了一句:“笑什么笑,你们没有母亲吗?”

笑声更大了。

谢玹一一扫视过去,记住了每一张面孔。

正此时,不知何处响起一声:“皇祖母来了!”萝卜头似的人群霎时间如同飞鸟四散奔逃。

年幼时,长辈在他们眼里形如猛虎,更何谈是执掌天下之权的王锦瑟。谢玹没想跑,再说穿着罗裙步子也迈不开,但混乱中不知谁拉了他一把,他只得踉踉跄跄地跟着人狼狈地跑。

到了御花园的一处假山拐角,谢玹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一看,发现是凤九渊。

跑了这么远的路,这位小世子气不喘面不虚,规规整整地站在那,安静得像一幅画。

谢玹:“你有病吧,拉我做什么?”

“你不害怕太后娘娘?”小世子似乎很疑惑。

彼时的凤九渊尚且没有如今的城府,岁月还未卷走他的赤忱与善良。

“不怕。”谢玹忿忿地站起来,拍掉身上的泥土,又险些被紧束的裙角绊倒,凤九渊险险扶了一把,才没让他一脑门磕假山上。

这让谢玹觉得有点丢人,心中预愈发不悦,尤其是看到凤九渊云淡风轻的脸。

这种人一看就养尊处优,有后盾有底气的人,做什么都从容。

谢玹想从他脸上看到些不一样的表情。

于是他沉了脸,故意压低声音:“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怕吗?”

小世子也微微低下头,学着他压下声线:“为什么?”

谢玹:“我连人都杀过,还怕活人?”

小世子:“哦。”

谢玹:“……哦?!”

谢玹扭着调子扬声一喊,这样看起来,倒有点天真少年的滋味了。

小世子眼中隐隐露出笑意来:“嗯,我自小便随父王去北疆边防整军,活人见过,尸体也见过,完整的,破碎的都见过。”

谢玹看着他,不说话了。

正在小世子狐疑之际,就见对面身着轻纱的小少年,忽然倾身,“啪”的一声在小世子脸上亲了一下。

凤九渊:“……”

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变了。

时间转到现在,谢玹的脸色,一如当年被轻薄了的凤九渊。

可惜岁月是世间最鬼斧神工的画笔,如今的九王爷在此,任你风霜催化他自优雅从容。

谢玹心想,就算现在叫他一声九郎,他都能平静应下,而后回他一句玹儿。

儿时短暂的、如今回忆起来只觉可笑的画面,在记忆中竟也如一面闪着光的镜子,映照着每一张面孔。

萧陵敏锐地察觉到谢玹与凤九渊之间的氛围,及时轻咳了一声。

他扶着桌角缓缓坐下,一副腿脚支撑不住的模样,果然换来谢玹的注目。

在视线投射过来之际,萧陵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谢玹:“?”

话题转得太快,他一时愣住。

岂料旁边的秦庭接话道:“我听到了,殿下方才叫你萧郎。”

谢玹:“……”

萧陵:“嗯。”

谢玹:“……你嗯什么。”

“想再听一遍。”

谢玹:“……”

先生你怎么回事。

秦庭:“其实殿下扮作宫女也不是不能说话,我瞧方才压着声音,就挺像的。九王爷,你觉得呢?”

凤九渊:“嗯。”

……你又嗯什么!

秦庭又说:“其实我也想听,殿下,你叫我一声秦郎吧。”

谢玹:“……”

叫个屁啊!滚啊!

殿下怒而挥袖,摔门而出。

作者有话说:

小秦:我这姓取的还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