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 四人都陷入短暂的沉默。

同班同学。

邬遇在心里把这四个字琢磨了两遍,心知刚才把人逗得狠了。

他装作一无所察,把手边的烤布蕾推到叶囿鱼面前:“迹扬说这个不错, 你尝尝。”

楚声起不动声色地打起了圆场:“我经常点, 甜而不腻,口感也不错。”

“奶茶可以试试豆乳呦呦和蛋糕抹茶。”

叶囿鱼说了声“谢谢”, 没有推拒。

勺子顶端擦着烤布蕾最上面那层酥脆焦糖破开, 露出金黄的内馅。

他一口一口地舀着,奶香混杂着焦糖的甜味在口腔里蔓延开,心里那些杂乱的情绪好像也被尽数安抚。

半个烤布蕾下肚,叶囿鱼心里的变扭淡了一些。

考虑到邬遇还没有尝过,他吃得规整,留下了一大半。

对面, 迹扬把手机递到楚声起面前, 两人正靠在一起看些什么。

叶囿鱼放下勺子, 悄悄把剩下半块布蕾推到邬遇面前,小声说:“挺好吃的, 另外半块我没有动过。”

“谢谢柚柚。”邬遇如是说。

身侧, 邬遇坐得端正, 手上的动作却很散漫。

他捏起勺子随意地在半块布蕾上戳着,舀到哪儿算哪儿。明明没有章法,却又令人挪不开眼。

从他们进门开始, 周遭的人就时不时往这边瞥上两眼。

同样是情侣,迹扬和楚声起很是亲昵, 但邬遇和叶囿鱼却不像那么回事。

明眼人几乎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叶囿鱼正浏览着点单界面,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还算高大的身形挡在桌前, 一开口就是近乎熟稔的语气:“楚同学, 又和男朋友约会呢?”

楚声起皱起眉头,疏离道:“你是?”

这人似乎没有想到楚声起这么不给面子,脸上的愠恼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笑意:“我也没想打扰你们。”

“你对面这位面生得很,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交个朋友呗。”

楚声起对面?

叶囿鱼一抬头,就对上那道直白而露骨的打量。

这人压根没想过要遮掩,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胃里一阵翻滚,叶囿鱼强忍着恶心偏头看向邬遇。

对上邬遇侧脸的瞬间,胃部的不适好像也得以缓解。

视线里,邬遇面沉如水,看着这人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件死物。

叶囿鱼眼皮一跳。

那天在泳池里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他甚至没能看清苏敛是怎么倒下的。

他一把握住邬遇手腕,电光石火间,他思绪一转:“遇哥,别冲动。”

“上次苏敛差点儿傻了,你再给这个刺激傻了,不好和家里交代啊。”

“虽然也不贵。”

说完,他上下扫了这人几眼,活像在看什么新奇玩意儿。

迹扬正琢磨着怎么帮腔,听见这话直接笑出了声,一旁的楚声起也忍俊不禁。

“都说不贵了,也不是也不能先动手。”迹扬强忍着笑接过话茬。

迹扬先前一战成名,在市里闹出不小的动静,十二中的混混们多少都听过他的名字。

见他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这人瞬间被唬在原地。

“那什么……”

“大家都是alpha,有话好说嘛。”

他讪笑着,脚下已经撤出两步远。

角落的混混们见搭讪失败,脸上纷纷露出嘲弄的神情。

他们本来就是跟着叶囿鱼进来的,既然都没机会了,那他们也没必要再在这里待着。

一行人推搡着走了出去。

临走前,末尾的那个人表情轻浮地冲叶囿鱼吹了声口哨。

楚声起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抱歉。”

“刚刚那人是我们年段的,先前例行检查时我见过他几次。”

叶囿鱼收回钳制邬遇的手,连忙摆了摆:“只是正好看见你而已。他们想挑事,什么理由找不到?”

他和楚声起彼此安慰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迹扬有一瞬间的噤声,并且朝邬遇使了个眼色。

两个街道口过后的转角处,末尾那人忽然觉察到一股极强的压迫感。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迫使他脱离队伍。

一群人依旧洋洋洒洒地走着,没人注意到消失的同伴。

直到危险降临到自己身上的那一刻。

此时此刻,店里一片静好。

叶囿鱼盯着人气推荐上的图片,默默伸出了下单的手。

点完餐品,他乖乖把手机递给邬遇:“遇哥,我点完了。”

服务生端着坚果呦呦奶芙过来的时候,叶囿鱼的眼睛随之一亮。

坚果脆混杂着葡萄干星星点点洒在绵密的奶芙上,下层的奶茶将杯壁浸得温热。

玻璃杯旁的小碟子上盛放着两颗浑圆的海盐大福。

邬遇点的是店里的招牌奶茶。

桌上,四人的话题从一开始的十二中拐到国庆安排,又从国庆安排拐到一中。

叶囿鱼被勾得嘴馋,半颗心都扑在吃上,偶尔会应上一两句。

迹扬像是想到了什么,沉默半响忽然说:“那天我路过夜场,看见了陆帆航。”

“他跟之前那个服务生一起从里面出来。”

叶囿鱼刚咬下半颗大福,冰凉的内陷包裹着牙齿,冻得他一颤,思绪也变得涣散。

他反应了几秒,蓦地想起开学前一晚夜场的厕所里,那个说给他带了个人的服务生。

混乱的记忆开了闸。

叶囿鱼断断续续回想起他们的对话。

那个服务生好像说……剩下的钱打到他卡里?

当时他脑袋乱成一团,事后从医院出来,更是完全把这件给事抛在脑后了。

“那个……”

叶囿鱼咽下大福,慢吞吞地开口:“我好像还欠那个服务生钱。”

对上三道不明所以的视线,他三两句话把当时的情况解释了一遍。

三人听完纷纷沉默下来。

迹扬吐出几口浊气,视线反复挪开,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为什么不早说?”

叶囿鱼低下头:“对……”

道歉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迹扬打断:“你但凡早点儿说,我就帮你把另一半的钱要回来了!”

嗯?

他头才低下去那么一点儿,立马又抬了起来。

视线里,迹扬面色不佳,看过来的眼神带上了明晃晃的嫌弃。

不轻不重的力道揉在头上,他被来回挼了三四下,额前翘起的碎发都耷拉着紧贴在脑门上。

耳边是邬遇略显无奈的声音:“也怪我当时没问清楚。”

叶囿鱼静默两秒。

就……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陆帆航手段脏,还是小心点儿吧。”楚声起抿了口奶茶,“先前在十二中,他做得那些事就为人不齿。”

楚声起似乎是不愿意再提,点到即止就想转移话题。

迹扬意不在此,索性开门见山地对楚声起说:“这段时间你都跟家里的车回去。”

“我怕哪天来不及接你,再出什么幺蛾子。”

楚声起虽然不太情愿,却也没多说什么。

叶囿鱼听得云里雾里,却也从中提取到一些大概的信息。

陆帆航就读于十二中,因为一些事被劝退,并在高二上学期转到了一中。

按理来说,他档案里记录的那些事,任意拎出一件来,都不会有学校收他。

但考虑到他父辈对社会乃至国家的奉献,一中最终还是接纳了他。

炮灰攻大约是运气背,住校后恰好就被分到了陆帆航和班长的宿舍。

桩桩件件细究起来,其实迹扬才是最背的那个。

叶囿鱼当即朝迹扬递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对不起。”

“如果我说之前我是被鬼迷了心窍……你信吗?”

迹扬没像之前那样回怼,而是利落地点了头:“信啊。”

叶囿鱼隐约觉得不对,下一秒就听迹扬嗤笑着说:“你这个智商,没被迷我才觉得奇怪。”

话落,邬遇和楚声起接连笑了起来。

叶囿鱼:“……”

他决定不再自取其辱。

午饭时四人在附近找了家烤肉店。

叶囿鱼还记着白涂的生日,借着饭后闲逛的时间给他挑了两份礼物。

时间过得飞快,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夜幕已经悄悄降临。

太阳下山后,白日里的那点儿余温也被全部带走。

今天的公车好像来得格外慢。

叶囿鱼隔着卫衣搓了搓发凉的手臂,直勾勾地盯着公车驶来的方向,望眼欲穿。

微风袭过时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肩上倏地一重,热度顷刻就将他包围。

邬遇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他伸出手,又自然地替叶囿鱼扣起扣子。

“这几天降温。”

“山里会更冷,到时候我会多带几件外套。”

叶囿鱼怔忪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邬遇在说去白涂家的事。

宽大的外套拢在他身上,偏长的袖子垂过腿根,稍稍一想就知道有多滑稽。

但叶囿鱼却没心思细想。

短短几秒,他的身体就迅速回温。

恍惚间,他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外套的热度,还是自己的热度。

“今天……”

起了个头,叶囿鱼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盯着脚下水泥地的缝隙出神良久,才说:“你在奶茶店门口说的男朋友……”

是认真的吗?

突如其来的鸣笛声响彻耳膜——

汽车飞快从面前驶过,卷起细微尘土的同时,也卷走了他没说完的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