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让久久的没有说话,后来他坐回沙发用垂眸低头的姿势掩盖了自己所有的情绪,陆斯闻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看了一会儿窗外,原本晴空万里的天不知道怎么却变得阴沉沉了。

他也开始隐隐不安,担心自己说的话,程让接受不了,也不想接受。

可逃避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即便有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他怕是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陆斯闻回头看向程让,恰好看到他抬手抹眼睛的动作,这实在很不符合流血不流泪的程让,可只要是人总会有撑不住的时候。程让也只是个平凡人。

陆斯闻在心底叹出一口气,迈步走过去在他的面前缓缓蹲下身来,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程让,我说这些不是想你有压力,其实对我来说你喜不喜欢我已经无所谓了。”

程让这才抬眸看他,两人视线撞到一处,陆斯闻缓缓笑了笑,确定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反感和厌恶,才抬手将眼角的那滴泪抹去了。

“没骗你,是真的无所谓了。”陆斯闻说:“我曾经以为总会有人出现代替另一个人,你离开这么多年也总有人出现代替你,或许没有你好看,但绝对不会有你混蛋。可十年了,这个人始终没有出现,所以我知道他不会再出现了。”

“可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任由你霸占了我心里的地方,任由你在那里生了根发了芽,而我自己却根本没想过连根拔起。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问自己你究竟哪里好,但没有答案,就算你不好,可我也已经喜欢了你17年,我截止到此的人生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喜欢你,等你,习惯了,也不想改变了。那太难了。”

陆斯闻看着程让垂在膝头的手指,伸手过去捏了一下他的小拇指,程让微微瑟缩了一下,却并没有躲开:“程让,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要有负担,我能陪在你身边,以朋友的身份已经很满足了。”

“你像个傻子。”程让沉默过后轻声说。

陆斯闻笑了起来:“我知道。”

程让没再说什么,陆斯闻便问他饿不饿,两人聊了这么久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程让摇摇头,陆斯闻也就没有勉强他,起身离开的时候程让却抓住了他的手腕,陆斯闻意外地回头看他:

“程让,我蹲久了,腿麻,让我站会儿。”

“已经辞职了吗?”程让问他:“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会不去上班?”陆斯闻笑笑:“其实纠纷发生之前我就已经在着手准备辞职的事情,我同意你走不是要放你走,而是做好了跟你一起走的准备,程小让,不管你愿不愿意,喜不喜欢,你都丢不下我了。”

程让看了他几秒,继而松开了他的手,放他离开,陆斯闻笑笑要说什么的时候陆斯闻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随手拿出看了一眼,对程让说:“陆白。”

说着便接了起来,话都还没有开口,陆白那边的声音已经传入了耳朵:

“哥哥哥,我追尾了,你快来。”

听他声音没事,陆斯闻也不慌不忙:“我是医生不是交警。”

陆白又在电话那边说什么,这一次程让没有听清,他只是看着陆斯闻,像是在看他的反应,又像只是在看他这个人,陆斯闻察觉到他的视线侧目看过来,淡淡笑了,几秒后对电话那端的陆白说:

“我现在过去。”

陆斯闻挂了电话,看着程让:“我得出去一趟。”

“嗯。”程让应了一声。

“现在不饿就去睡会儿,饿了餐厅有水果,想吃什么随时跟我说。”

程让却没有再应,但视线却并没有离开陆斯闻的脸。

“脸上有东西?”陆斯闻问他。

程让摇摇头:“路上小心。”

“好。”

陆斯闻本就穿着外出的衣服,走得很快,只是开门又关门的间隙很长,程让坐在沙发上知道他看了自己很久,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想说什么,可程让都没有给他回应,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门终究还是关上了,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程让一个人,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然后抬头看着房间的每一处。

之前不知道陆斯闻为什么依旧住在这里,现在知道了,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陆斯闻就被困在了原地多久,他说他遇不到替代自己的人,其实都是假话,是他把自己困在这里不去看别的人。

他从来没有给过他自己和别人机会,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找人替代自己。

傻子。

守着一个空壳的房子,连回忆都没有多少的房子做什么呢?

傻子。

等自己做什么?又喜欢自己什么?他从来都没有给过陆斯闻明目张胆的情谊,他甚至未曾确定过喜欢。对这样的一个人等了十年。

傻子。

明明告白了,明明说了喜欢,却根本不要自己的回应,说什么只要陪着就好,他把自己当情圣吗?十年前不求回报,十年后却比之前更甚。

他比十年之前更傻。这人遇到自己似乎就从来没有聪明的时候。

程让走遍了全屋的每一个角落,想象陆斯闻在这里的生活,他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看到一处就想到他们曾经在那里相处的画面,可程让已经忘了很多很多,毕竟相比于陆斯闻的等待,他从没想过回来,从没想过再来招惹陆斯闻。

后来程让停在了镜子前。

程让没有告诉过陆斯闻,他在那件事发生之后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会厌恶,会恶心,会有恨不得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冲动,他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是不被期待,不被选择,不被相信,也不被喜欢的。

他因为所有人的目光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到最后他也认为他们是对的,自己的确是个多余的人。

多余到恶心的人。

即便后来他这样的情绪随着离开北城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淡了很多,却还是不太喜欢照镜子。

但这一次他看了自己很长时间,他想看看自己哪里值得,值得陆斯闻这般待自己。

哪里都不值得,可陆斯闻看着自己的眼神,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假的。

程让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被谁如此坚定地选择过,小时候他的确是被千宠万爱的,可那时候的自己对于他们来说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更像一个好玩的玩具,小孩儿嘛,只要不是熊孩子,大人都很乐意逗一逗,玩一玩的。

他并不是他们所有人的第一选择。

曾经他是贺青的第二,可贺青疯了之后程让连末尾都怕是无缘。

这是程让第一次被如此坚定的选择,因为陆斯闻的坚定,因为陆斯闻的选择,他似乎开始觉得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了,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价值,连镜中的自己都开始有那么一点点顺眼了。

十年来,程让第一次看了自己这么长的时间。

看到最后,连他都开始觉得陌生。

但,好像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

程让从来不觉得被一个人喜欢和选择竟会影响到自己对自己的看法。

很神奇的体验,却并不抗拒。

——

陆白在电话里叽叽喳喳听着没什么事情,可陆斯闻到了现场才发现他额头都出了血,糊了半张脸:

“这么严重为什么不先去医院?”

“我没事。”陆白说:“就是有点头晕。”

要不是看他满脸血,陆斯闻真想敲他的脑袋把他敲醒,但现在也只能哄着人去自己车里,然后留下来跟交警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带陆白去了医院,看着严重倒没什么大问题,伤口也不大,缝了两针。

打点滴的时候陆白就催陆斯闻回去了:

“你回去吧,我刚才就是太慌了才叫你的,其实不用你我也能处理好,程让哥还在你家吧?留他一个人在家多不好,你也不怕人再跑了?”

陆斯闻闻言看他一眼,却没说什么,陆白却吓了一跳:

“该不会人已经跑了吧?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把人给你骗回来容易吗?你怎么不好好把握机会呢?”

“事先告诉你啊。”陆斯闻说:“程让已经知道你发朋友圈诓他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心虚,陆白对程让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怕,所以听到陆斯闻说这句话更是直接跳起来,仿佛程让下一刻就能来找他算账:

“你怎么能说呢?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就不会说是你让我发的,你自己要骗的吗?程让哥什么反应?该不会要杀了我吧?哥,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陆斯闻本就心里烦乱,听他这么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头都大了,但这事儿陆白当时的确帮了自己,陆斯闻也没有制止,只是在他说完后叹出一口气:

“坐下,还打着点滴呢。”

陆白四下看了看,确定程让没出现,可坐下的时候还是不由问了句:“不会来吧?”

陆斯闻起了身:

“我先回去了,让周边过来看着。”

“哥,你可得替我说说好话啊,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你不能这么过河拆桥啊。”

陆斯闻懒得理他,站在急诊室门口给周边打了个电话,此时临近上班,周边过来的很快,陆斯闻将情况跟他说了说,周边应了句,原本以为程让在他家,他应该马不停蹄地走,却不想竟没有丝毫动作。

周边犯了职业病,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陆斯闻,问他:“你在担心什么?”

陆斯闻回神看他:“没有。”

“这话说得不老实。”周边看着他:“不是已经辞职要勇敢追爱了吗?怎么看起来还这么无精打采的?应该不是后悔,那是被拒绝了?你有点惨啊。都这么不计后果了,人家还不要你啊。”

陆斯闻:“……你话有点多。”

“要真被我说中了,那我还有点厉害呢。”

陆斯闻又叹了一口气,本不想说,可或许是现在太不安了,自己短时间内也无法消化,便对周边开了口:

“我跟程让表白了。”

周边有点意外,甚至是不太赞同:“这会不会给程让太大压力了?”

陆斯闻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说了说:“也是没办法了,要是不说得透彻,他怕是会想得更多。”

周边理解地点点头:

“给他点时间吧,别说程让了,你这样的热情似火坚定不移我都不一定能接受得住。”

周边说完陆斯闻还是没有离开,连点反应都没有,周边慢慢寻摸出什么来,笑了:“你在害怕啊?害怕回去之后程让已经跑了?”

陆斯闻的确在害怕,害怕的监控都没有看,他是表白了,程让看起来也并没有不接受,可陆斯闻还是没什么信心程让愿意和他在一起,他也怕自己今天所承认的一切给了程让太多的压力,以至于他无法接受,再次选择离开。

“什么时候这么畏畏缩缩了,如果程让真的要走,你就算不回去他还是会离开,如果他不走……”周边看了一眼时间:“你觉得程让现在饿不饿?他那手做不了饭吧?”

陆斯闻看向周边,周边无辜地对他挑了挑眉,陆斯闻便笑了,觉得这样不敢回家面对的自己还真是不像自己,于是他抬手拍了拍周边的肩膀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陆斯闻回去的路上买了食材,菜谱都在心里列好了,可车子停在楼下的时候他又意识到自己有些畏缩,却也没停下脚步,就那么上了楼。

开门的时候才有了片刻的停顿,甚至做好了程让已经走了的准备,可门开的第一时间他就踏实了,也笑了,他看到程让正躺在沙发上,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