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舟的表弟叫曲林,大学毕业一年还没有找到工作,被家里人求到了樊舟这里,这才有了现在这份工作。可一周过去了,即便还没正式开业,曲林也知道自己并不适合了。

“让哥,要不我去跟我哥说吧。”曲林站在程让背后,唯唯诺诺的开口:“我不太适合这里。”

程让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刚把那个‘行’字给樊舟发过去,闻言收了手机,却没看曲林:“你哥说你合适就好好干着,我再带你段时间看看。”

曲林没有再说话,安静到程让都以为他已经离开,他这才说了句:“让你费心了。”

“没事。”程让说。

他欠了那么多人情,该还的。

曲林虽然没有领导力,可执行力却是一流的,没什么主见,所以程让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做得不好就改,绝没有二话,这是个出苦耐劳心眼儿实在的孩子,实在不适合在酒吧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樊舟或许只是想帮忙,就像当初帮自己一样。

所以程让没有拒绝的理由和资格。

开业前一天樊舟拿来了宴请名单,程让在上面看到了很多熟悉却多年未见的名字,一时之间有些怔忡,明天他是一定躲不开的,现在酒吧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过来问他,自己不在,又是第一天营业,程让自己本身也怕出什么乱子。

可留下他就避无可避的要和这些人见面,程让有些排斥。

他不愿意。

樊舟看出了他的顾虑,笑笑:“明天让曲林在前面,你安排他怎么做就好了,不用事事亲力亲为,我也在,出不了什么乱子。”

程让没想到樊舟会这么说,这和他前段时间一直有些许勉强自己的风格不太相符,可程让也不会拒绝:

“谢谢舟哥。”

“应该的。”樊舟说:“你帮我这么多,这话应该我来说。”

“没有。”程让沉默了下来。

樊舟这段时间也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程让对曾经熟悉的人变得不知该怎么交谈,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的,对方说一句他才回一句,极其被动,可对从未见过的人,比如说酒庄的人,装修的人,送货的人,他就能处理得游刃有余,不管是待人处事还是管理下属都极有分寸让人挑不出丁点儿的错处。

他只是在曾经熟悉的人面前拘谨了起来。

当年的事情终究还是彻底改变了他,让他敏感,甚至自卑起来。

如若不然也不会拼命地想要逃离曾经。

樊舟突然的有些心疼他:

“程让,有些事改变不了,试着放过自己吧。”

程让似是没想到樊舟会突然跟自己来这么一句,等他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下意识地闪躲起了樊舟的眼神,樊舟便知道那件事还是他的不可触及。

或许不可触及的不是那件事,而是程让害怕因为那件事别人对他的看法和态度。

没有谁能真的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更何况是那么多人的目光。

“明天老陆也来。”樊舟转移了话题:“要见见吗?”

程让摇摇头:“不了。”

樊舟还想说什么,程让却已经借口走了。

曲林听到明天自己要独当一面的时候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程让的眼神里都是祈求,程让却没有半分松口:“我就在吧台后面的工作室,有任何问题你来找我就行,处理不好的我再出面。”

“我不行的让哥,我真不行。”

“没得商量。”程让一锤定音。

开业当天纵然程让不需要出面,可到底是樊舟的生意,程让还是一大早就进店开始检查每一处细节,又和员工开了会,还将曲林叫到身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叮嘱任何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和应对的方式。

曲林很紧张,可还是听话,下午临近五点客人快要来的时候却还是有点怂了,忍不住问程让:

“让哥,你为什么不见他们啊?他们不是你的老同学吗?”

程让没说话,只是把对讲交给他:“有事随时喊我。”

程让迈步去了后面的监控室,很多事情他还是不放心,看着监控画面也好及时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人陆陆续续地到了,整个酒吧也热闹了起来,程让看到樊舟带着曲林不停地和来人打招呼微微松了一口气,有樊舟在就不会有事,也怪他自己太紧张了,今天是樊舟的店开业,他不想有任何纰漏。

程让的视线从酒吧内的监控看向了酒吧外的停车区域。

今天是酒吧开业的日子,陆斯闻一定会来。

临近八点,程让才在监控视频里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子,他没由来的有些紧张,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其实和一个偷窥者无异,想要不再联系拉开关系的是他,如今躲在暗处偷看的也是他。

看什么呢?又为什么看?

程让自己也不明白。

陆斯闻的车子停在了停车位,后车门打开陆白先从车上跳了下来,他还是一身潮服,但头发从奶奶灰变成了亮粉色,扎眼得很。

下一秒程让看到了陆斯闻,他是从副驾驶位下来的,陆白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就先一步进了酒吧,倒是陆斯闻看向了驾驶座的位置,几秒后门打开,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下来。

程让见过的,那个在医院里被陆斯闻拥抱的人。

他的男朋友。

两人说说笑笑地进了酒吧,程让也从座位上起了身离开了监控室,径自去了天台。

这个秋天已经下过好几场雨了,天气也越来越凉,程让却还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短T恤,来的时候北城还热着,现在却已经走到快要深秋,他没有置办新的衣物,总觉得快要离开,可现在看来时间却还早,或许他该去买两件衣服了。

今天的风,真的有点冷。

冷能让人保持理智,他趴在栏杆上点燃了一根烟,看着楼下酒吧门前的人来人往,突然的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他没变得像现在这样以前,酒吧也是他经常来的地方,不痛快了来发泄一场,开心了来庆祝一场,喝醉了也总有人把自己带回去。

可现在,他已经十年都没有畅快过了。

撑不下去的时候总想有什么可以让自己不那么清醒,但他却再也没喝醉过。再怎么发泄那个坎儿也迈不过去,再也没谁能把他带回家。

他没资格,也没底气肆无忌惮了。

不知不觉抽掉了五根烟,对讲里传来曲林的声音说制冰机好像出问题的时候他才应了一声离开了天台,却又在走至二楼的拐角处停下脚步,视线盯着眼前的人移不开。

眼前的人不是陆斯闻,但却是和陆斯闻一起来的,他和陆斯闻本该是一起的,可此时他怀里抱着的人却并不是陆斯闻。

程让看着他,想到某种可能性,拳头都不自觉地攥紧了。

他怎么敢?

或许是他看过去的视线存在感过于强烈了,不远处的人察觉到而回过头来,看到程让的时候微微蹙了蹙眉,似乎很是不满意他站在这里不走。

楼下是喧闹的人群,楼上的他们气氛却开始凝滞。

那怀里的人也察觉到什么抬头看了过来,兴许是程让的神色实在有些吓人,以至于他吓得又往那人怀里缩了一下:“你们认识?”

周边也很想知道,于是他开口询问:“我们认识?”

程让听到了这句话,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在气氛剑拔弩张不打一架都说不过去的临界点,程让才终于动了,迈步走了过来,却是连眼神都没再往这边扫一眼的直接走过了,不过那周身散发的气场却是谁也不能忽略的愤怒和冷。

周边能感觉到,那是针对自己的。

程让的确很生气,如果不是他之前在天台上吹了冷风头脑比较清醒,或许他攥紧的拳头已经朝着那人挥过去了,可是他不能,今天是樊舟酒吧开业的第一天,楼下的曲林都还没有捅出什么乱子来,他更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更何况,他以什么立场去教训那个人呢?陆斯闻连朋友都不想要和他做了,自己的教训只会让陆斯闻难堪。

或许在自己当初选择和陆斯闻分手之后,或许自己从朋友变成前男友的身份之后,眼前这一幕陆斯闻最不想让自己看到,知道他被背叛,知道他在感情上的失败。

可陆斯闻知道吗?知道他的男朋友在他不知道时间和地点里和别的人亲热,搂搂抱抱吗?

程让脑子很乱,任何事情只要和陆斯闻牵扯上他就会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这不是他,但又是他。

程让戴了口罩和鸭舌帽去前面帮曲林看制冰机,吧台在这个时候坐过来一个人,熟悉的音调:“一杯TequilaSunrise。”

程让闻声抬眸看过去,和陆斯闻的视线撞到一处,即便他戴着口罩和帽子,可陆斯闻的眼神在告诉程让,他还是认出了自己,可也仅仅是认出,陆斯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没有出声,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就将视线移到了调酒师的手上。

他们陌生的像只是见过。

仅此而已。

“让哥。”曲林轻声喊他:“你怎么了?”

“没事。”程让回过头开始看制冰机,明明是小问题,明明他可以搞定的,可他偏偏乱到不行,最后还被工具刀划破手,曲林‘哎呀’了一声:“让哥,你手怎么了?流了这么多血快去包扎一下吧。”

程让没应这句话,看向了陆斯闻的方向,可陆斯闻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程让也只来得及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樊舟没一会儿也过来了,手里还拎着医药箱,看到程让的手急忙赶他去后面休息,说前面用不着他,可程让没有,拿了酒精往伤口上倒了一些,曲林都觉得疼死了,可程让却是连眉头都没蹙一下,胡乱拿起纱布包裹住了。

樊舟又劝了两句见他坚持也没再说什么,忙着去招呼客人了,程让便坐在吧台里,看着不远处在卡座里和朋友聊天的陆斯闻,看到曲林都瞧出了端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也瞧不出什么。

“让哥在看谁?”

程让摇摇头,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收回了视线,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时不时地瞟过去一眼。

后来程让看到那个男人回来了,一个人,坐在了陆斯闻的身边,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在聊着什么。

程让没有再看,想到这个人对陆斯闻的欺骗,他再多看一眼都要忍不住冲过去揍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还是在看到陆斯闻走出酒吧接电话的时候迈步跟了过去。

等到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做法有些冲动的时候,程让已经站在了陆斯闻的身后,听到他说:“好,我马上回去。”

程让想躲已经来不及。

陆斯闻回身的时候看到程让在自己身后站着,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如常,程让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疏离地问一句‘有事?’可他没有。

这一次他连‘有事儿?’都没有问,淡淡点了点头就拨了电话出去:

“有事回医院,你别喝太多,等下我来接你。”

对方说了什么程让不知道,他只看到陆斯闻笑着说了声好,继而迈步走向了停车的位置,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过自己,程让静默几秒还是跟了过去,在陆斯闻打开车门准备上车的时候,抬手按在了车门上。

陆斯闻这才看他,却没有任何询问。

“你,你喝了酒,不能开车。”程让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开车送你吧。”

“酒是给别人点的。”陆斯闻说:“我没喝。”

程让按着车门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微微瑟缩,却还是没有收回来:“那,那你工作一天了,应该挺累了,我送你。”

这一次陆斯闻没说话,看着程让,脸上的神情瞧不出喜怒,程让在这样的沉默里终于抬头看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了陆斯闻的不快。

“我……”

“你能送我多久?”陆斯闻看着他:“我每天的工作都差不多像现在一样,即使到家了也还是有随时回去医院的可能,你能送我多久?又能在北城留多久?”

程让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陆斯闻就已经强硬地打开了车门,程让几乎是被迫地往旁边挪动了脚步,陆斯闻坐上驾驶座,淡淡看他一眼:

“程让,有些事做不到最后,就不要选择开始。”

说完这句话,陆斯闻就升起了车窗,发动引擎离开了酒吧,程让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自己在做什么?那句‘你男朋友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抱了别的人’刚才就在嘴边,差一点就要说出口了。

可他这么做算什么呢?没有证据,甚至都不能确定他的男朋友是不是真的做出了背叛陆斯闻的事情,就这么近乎邀功一样的站在陆斯闻的面前,像小学生给老师打报告一样的告状。

且不说陆斯闻会怎么看待这样的自己,单凭自己空口白话,陆斯闻真的会相信自己说的吗?

一边是相爱的男朋友,一边是十年未见面的自己。

哪个更亲近一些不言而喻。

可如果是真的呢?那个人真的背叛了陆斯闻呢?

自己明明知道却要坐视不理吗?可要怎么理?他一个前男友的身份去插手陆斯闻的感情生活是不是有些太不合适了。

又变成了这样,在陆斯闻的事情上程让就没有干脆利落过,他厌烦这样的自己,可他却没有办法不去想太多,想周全。

那个人是陆斯闻,这是关于陆斯闻的事情。

陆白就是在这个时候从酒吧里出来的,应该是来接朋友,站在酒吧门口左顾右盼的,看到程让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避开,可事与愿违,程让发现了他。

“陆白。”

陆白背对着程让站在那里把自己不认识路的朋友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又不得不回头笑脸看向程让:“程让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你和你哥男朋友熟吗?他是什么样的人?”程让迈步走过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开口询问,和刚才站在陆斯闻面前的他判若两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陆白很是担忧地看着他:“你跟他有仇啊?想打人?程让哥你别冲动啊,我哥很在乎他的,他磕了碰了我哥都要心疼好久呢,脸能臭好几天,我哥最近心情刚好一点,你可别再让他难受了。”

程让因为这句话而沉默了下来,浑身的戾气也慢慢消散了。

他在原地静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说:

“我只是问问。”

陆白还是不怎么相信地看着他,可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周边哥挺好的一个人,和我哥是同事,心理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