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让去找了几家设计公司,一周内出了设计稿,程让跟樊舟沟通过后定下来其中一版比较爵士风格的装修,确定了工期大概需要两个月程让便决定去租个短期房子。

一直住在酒店里,他没那么多的预算。

临时住所,程让并不挑,只要干净一点可以拎包入住就好,中介带他去看的第一套房子他就没什么意见,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就说可以,中介还笑说他是自己经历过的最快也最好说话的客户。

下楼去中介签合同,刚走出单元门口就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中介和程让便往旁边错了错,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谁知那人手里的东西竟全部掉在了地上,中介下意识的要去帮忙,那人却完全没有去捡的意思,甚至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程让的手腕:

“程让?真的是你!你居然还有脸回来?”

程让最近大概出门都没有看黄历,以至于隔三岔五地就能遇到‘故人’,眼前的这位不是别人,是他的舅妈翟小敏,只是太长时间没见了,程让缓了一会儿才把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的舅妈对上号。

可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翟小敏这么抓着他让他浑身难受,他抽出自己的手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你回来做什么?”翟小敏不满且愤怒地看着程让:“是听贺莎说你外公不行了,把财产都留给你了,所以回来拿钱来了?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别说老爷子现在糊涂着,就是他好着,你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中介没想到会出现这么戏剧化的一出,错愕地看着两人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让身为当事人却淡定从容得多,他看着翟小敏:“你误会了,我不是回来拿钱的,那些财产我也不会要。”

说完就看向中介:“这套房子我不要了,再看看其他的吧。”

中介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听完刚才两人之间的对话他就预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了,但好在程让不是个事儿多的,估计去看下一套也能定下来,他笑着应了:“行,我手上房源不少,咱这就去看下一套。”

程让应了声迈步就要走,可翟小敏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不能走,你不是说不要那些钱吗?那你跟我去医院,跟老爷子说清楚。”

程让蹙了眉:“我说不会要就不会要,那和我没有关系。”

“我们凭什么信你?又有谁会相信你?”翟小敏冷笑一声:“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谁看不出你打的什么算盘,不行!你跟我上医院,把这件事儿说清楚了!”

翟小敏说着就要再拉程让,程让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碰触,他欲言又止地看了几秒翟小敏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直接从另一边离开了。

他不想浪费这个唇舌,他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他们是不会相信的。

可翟小敏不肯放弃,程让腿长脚长的走路极快,她只能在后面小跑跟着:“你别走,你跟我去医院。”

程让不理她,快步出了小区随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想快离开,这些人他不想见,他谁也不想见。

出租车停下,程让打开后车座上了车:“师傅,快走。”

翟小敏或许知道这一次要让程让离开自己视线的话,或许下一次见面就只能在遗嘱公布的时候了,她不愿意让这种事情发生便只能在遗嘱公布之前让程让放弃遗嘱继承,可口头承诺是没有用的,她不相信程让,也没有人会相信程让。

翟小敏几乎是拼了命地在出租车发动之前拦在了车前,司机师傅都吓了一跳,看着车前连命都不要的女人还以为是碰瓷儿的,刚要拿出手机报警,翟小敏已经走到了后座拍窗:

“程让,你给我出来,你要真没打算要那笔钱,你有什么不敢跟我去医院的?”

司机为难地看着程让,程让便说了声抱歉,推开车门下了车,但他也没去理会翟小敏,直接往马路另一边走,翟小敏依旧在他身后跟着,程让过马路她也过,程让去便利店她就在门口等,总之她跟上程让了,她说:

“我有的是时间,你一天不去医院我就跟你一天!”

程让的耐心已经被消耗殆尽。

他站在便利店门口仰头灌了自己一整瓶冰水,或许是太凉了,以至于他垂眸看向翟小敏的视线都沾染了凉意,翟小敏想到程让曾经做过什么,突然怕了起来,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

见此程让冷笑了声,迈步下了台阶往翟小敏的位置靠近,翟小敏眼眸里的惊恐都遮掩不住,说出口的声调都带着颤抖:

“你,你想做什么?”

“你很清楚我之前做过什么,不想和我妈一个下场就别再跟着我,不然我疯起来……”程让邪笑了一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翟小敏似乎是真的怕了,程让这句话过后竟真的没说话,一直到程让离开她都站在原地没有迈开脚步。

程让还是联系了中介去看了第二套房子,户型比第一套小一点,也更偏僻一些,但家具齐全收拾得也很干净,程让没再看别的,直接定了下来,下午签完合同他拎着行李过来入住,或许是对这里没有任何的归属感,也很确定只是临时住所,程让连衣服都没有从行李箱拿出来,只是把行李箱放在了墙角的位置,将里面的洗漱用品拿了出来。

站在浴室里,东西都还没有摆放好电话就响了起来。

有些意外,毕竟通讯录人数有限,能联系他的人实在是太少,电话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响一次。

来电是刚才的中介,程让还以为是有什么手续没办完,可并不是:

“程先生,上午拦着您的那位女士和她先生一起来我们店里了,一直在闹,要见您,您看您方便……”

“报警吧。”程让说:“我不方便。”

中介似乎也没想到程让会这么决绝,静默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好的,打扰程先生了。”

程让挂了电话,继续收拾,他以为自己会不当一回事,可当牙刷拿在手中很长时间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终究还是被影响到了,将牙刷放在漱口杯里,他拿着烟和打火机去了阳台。

见到贺莎的时候他觉得物是人非,见到樊舟的时候他更多的是无措,可见到翟小敏他开始有了坏情绪,包括对这座城市的抗拒都随之而来。

今天是翟小敏,明天也可能是别人,只要他在这个城市待下去,那么十年不曾见面也不曾想起,只在噩梦中见过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地出现在面前,提不提之前的事情暂且别论,但外公的遗产问题会一直是纠缠的焦点。

一个城市里总有撞见的可能,如今翟小敏发现了自己,也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找自己,他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财产落在自己手上的。

程趴在栏杆上一连抽了三根烟,当第三根烟被他捻灭扔进旁边的矿泉水瓶里的时候他开始后悔当初在小城没有留贺莎的电话,不然现在他可以给贺莎打个电话,让她帮自己忙,而如今他也只能自己去。

他不会要那些钱,他主动放弃,也让那些人永远不要来烦自己。

他谁也不想见。

在北城不一定会遇到翟小敏他们,但去医院有一定的概率会遇到陆斯闻,陆斯闻不想再见到自己,程让也不想再给他任何困扰,想避开也不是没有办法,陆斯闻现在在门诊,他只需要去住院部就好了,就算陆斯闻回病房,可外公也和陆斯闻不在一个科室,应该不会遇到。

程让在护士站问到了贺明良的病房,他走过去的每一步都是疼的,那些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随着一点点的靠近也越发地鲜明起来。

“畜生!”

“是我看错了你,我只当你是比较顽劣,但本性不坏,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走!从今往后我不想再见到你,你和我贺明良,和我贺家都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我绝不承认你。”

……

原来这些话自己都还记得,他已经忘记当初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感受,但现在再想起已经没什么情绪。

时间太久太久了。

久的他以为自己已经过完了一辈子。

程让是幸运的,病房里此时只有贺莎一个人,并没有让他在这里遇一场面红耳赤,贺明良在睡,贺莎在旁边看书,察觉到有人进来的时候她抬头看过来,随即怔了一瞬,当即放下手中的书迈步走了过来:

“小让,你怎么来了?不是不回来吗?”

“小姨。”程让轻喊了声:“我是有事拜托您。”

贺莎还没有询问是什么事情,程让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好的A4纸递到了贺莎的面前:“这是我写好的放弃遗产继承的承诺书,签名和手印都在上面了,麻烦您帮忙给他们,让他们别再来找我了,我真不要这些。”

贺莎没立刻接,微微蹙了眉:“他们去找你了?”

“不小心遇到了。”程让不想多说:“这个你收好,替我转交给他们,我走了。”

程让把承诺书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就往门外走,贺莎却疾走了两步拦下了他:“来都来了,跟你外公说说话?”

“不了。”程让说:“没什么好说的。”

程让迈步就走,贺莎也没有勉强他,只是跟在他身后想要送送他,可贺明良却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即便是一个背影却还是认出了他:

“小让!”

程让停下脚步。

却没有回头。

贺莎不想父亲遗憾,却也不想为难程让,犹豫了几秒小声说:“要实在不想说就走吧,我跟他解释认错人了,没事的,你好好的。”

程让转头看向贺莎,突然不想看贺莎因为自己而为难了。

“没事。”程让笑了下:“我和他说两句。”

贺莎的眼眸里全是意外,但瞬间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欣慰地笑了笑:“小姨可不是在道德绑架你。”

“我知道。”

程让回过身看向贺明良,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一个饱含着万语千言,一个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程让迈步走过去,在贺莎为他拉过来的椅子坐下,他应该要喊一声的,可却不知道该喊什么,十年前他就不许自己喊外公了,可叫贺院长似乎又有点置气的意思。

可他并没有怨恨和生气,甚至对贺明良是否真的如贺莎所说当年只是权宜之计也不甚在意。

他坐在这里是因为贺莎,不是因为贺明良。

贺明良在贺莎的帮助下坐靠了起来,程让原本是想动的,贺莎没让,让他好好坐着,程让便听话地坐着。

或许是生病的原因,贺明良比记忆中清瘦了太多,说皮包骨有些夸张,但也差不了多少,可那双眼睛或许是见到了最想见的人,是有光的,看着程让,专注也认真,像是唯恐眼前人是梦中人,眼睛一眨就消失了。

贺莎看出程让的不自在,在旁边提醒了声:

“小让不回来的时候整天念叨着,如今回来了您倒不说话了,有话快说吧,小让挺忙的。”

贺明良略显尴尬地笑笑,这才回了神,点点头:

“好,好。”

‘好好’了两句,便又沉默了下来,最后还是程让开了口:“听小姨说你准备把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我。”

“是。”贺明良毫不犹豫地就点了头:“遗嘱都立好公证了,等我走后都是你的,现在过户办手续也可以,都听你的。”

“我不要。”程让说:“如果你是真的为我好,就别这么做,我不接受,就算你坚持最后我也会放弃,所以别多此一举了。”

贺明良似乎并不意外程让的话,只是在短暂的沉默过后长长地叹出一口:“你还在怪我当初把你赶走。”

“没有,”程让摇摇头:“我不怪任何人,因为不是你们的错,但我也没有办法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的和你们相处,因为我是个人。”

有情绪,有感情。

贺明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程让拦了回来:

“小姨说你当初让我走是为了我好,究竟是什么原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知道这些年是你想明白了还是说发生了什么,可既然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就不要想着再回到以前了,我不想回去,也回不去。我一直都在往前走,我也生活得挺好的,你可以放心。”

程让从椅子上起了身:“保重身体。”

说完这句话程让对着贺明良淡淡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贺明良在后面喊他,他也没有再回头,贺莎安抚了几声贺明良便跟着走出了病房,程让在等电梯,贺莎走到他面前,看着电梯缓慢的正在上升,轻声开口:

“你不相信外公当初是为了你好?”

“小姨。”程让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相信我。”

“是陆斯闻?”贺莎轻声问了句:“回国后我听了不少你的事情,是他跑前跑后地为你找证据。”

“是。”程让承认得很干脆:“如果不是他,当初被判死刑的就是我。”

贺莎微微蹙眉,不是不喜欢他的说辞,而是想到程让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心疼他,却又无力回到过去改变什么。

“上次你问我他的事情,你们两个现在没联系吗?”贺莎有些小心地问道:“回来之后没见过吗?”

“见过。”程让笑了笑:“他现在挺好的。”

他明明是笑着的,可贺莎却没由来觉得他在疼,只是现在的程让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的话,他经历的太多太多了,那些不疼不痒的话也止不了他的疼。

在贺莎的坚持下,程让和贺莎互留了联系方式,贺莎仔仔细细地把他的号码存好:“放心,小姨没事儿不打扰你。”

贺明良身边不能长时间没人,贺莎回了病房,程让继续等电梯,一分钟后电梯门开,他迈步走进去的动作却因为迎面走出来的人而顿下。

“陆斯闻。”程让轻喊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