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斯闻转身就走,程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很轻的力道,但足以让陆斯闻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视线在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掠过,最后不动声色地抽出来拉开了距离:

“还有事儿?”

不管是陆斯闻的话还是他的态度都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冷漠和疏离,谁被这么对待都应该会觉得难受,可程让却并没有,他在陆斯闻的面前没有资格难受。

程让看着他:“我想看看你的手。”

“没事。”陆斯闻说:“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会来坐门诊?陆白发的那条朋友圈又是什么意思?”

程让的问题问得有些急切,往好处想是关心则乱,往不好的方向想,说是咄咄逼人也未尝不可,此时的陆斯闻理解成了第二种,以至于在程让的话音刚落下的时候,他就微微蹙了眉。

“程让。”陆斯闻开口:“这一切和你有关系吗?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关心我的?朋友吗?你似乎并不需要,所以已经不是了。”

似是没想到陆斯闻会这么说,程让错愕了一瞬,刚要开口说什么,陆斯闻却制止了他:

“我不否认我手臂上的伤是因为你才有的,但那是我自愿的,因为是自愿,所以和你没有关系,所以不管是什么结果会不会影响我的工作我都能接受,你不用因为这件事而耿耿于怀,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情。”

程让看着陆斯闻,眼神里有着谁也看不懂的情绪,他似乎有些如释重负,也似乎有些失落。

矛盾着,也纠葛着。

“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十年前我们既然以恋人的方式选择了结束,那么理应连朋友都做不得,是我之前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一些,以为过去那么久了,做回朋友也没什么,对此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以后你不来找我,我永远不会再出现你的面前。”

陆斯闻说完想说的,没有给程让开口的机会,对着程让身后招了招手:

“我男朋友来找我了,先走了。”

陆斯闻从程让的身边走过,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微微侧身连肩膀都没有和他碰到,程让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继而紧紧握住了,他回过头看向陆斯闻离开的方向,看到陆斯闻和不远处等他的人拥抱了一下,那人笑着回抱,然后一起远走,直到在视野里再也找寻不到。

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这样挺好,挺好,没什么不好,程让低下头,微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

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这座城市也亮起了霓虹,程让住的快捷酒店距离这边不算远,他没打车,迈步走回去。

来的时候说好了的,只是看看陆斯闻,看一眼就满足,看一眼就走,他没忍住看了,等了,也说话了,所以也该走了,毕竟他还是帮不了什么,也还不了什么,留下来并没有什么意义。

反而会打扰他的生活。

距离他远远的,像最初决定的那样就好。

回到酒店收拾行李,本就没拿出多少,两三分钟也就搞定了,下楼退房,离开酒店。

他甚至都没有一个目的地,但并没有所谓,车站来往的车辆那么多,总有一辆可以载他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哪里都不是目的地,哪里都可以作为新的起点。

火车站售票处,程让随便选了一个半个小时之后就发车的车次,他头也不回地向检票口走去,就像他对这个城市没有任何的留恋。

他以为他会走得悄无声息,就像他来时一样不动声色,他也本应该这样的,这座城市有没有他都一个样。可他最近也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竟那么频繁地遇见故人,连在车站这种人来人往,特意寻找都不一定找到的地方都能遇到。

“程让!”迎面被人喊了一声的时候程让下意识地抬眸看了过去,眼前的人十年未见,已经大变了模样,但程让还是认出来了,樊舟,他和陆斯闻的高中同班同学。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呢,这么多年不见怎么变野了?”樊舟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咱们得有十来年没见了吧?聚聚?”

程让有些不自然,因为是熟人,也因为他已经太久没有和谁热络地交谈过,早已经不习惯,可他也没有办法刻意的拉开距离,只得用言语婉拒:

“不了,我马上要走,赶车。”

“去哪儿?”樊舟盯着他问。

去哪儿?程让忘了,他掏出手机想看一眼电子车票,但又觉得这种行为有点傻逼,一个赶车的人,居然连去哪里都不知道吗?

“看你这个样子也不急是不是?好不容易见一次,下次再遇到你不知道猴年马月了,怎么着也一起吃顿饭,行不行?给哥一个面子。”见程让还在犹豫不为所动,樊舟便咬了咬牙:“就当是看在我当年那么帮你的份上,当年你还说要请我吃顿饭的,十年了都还没兑现呢。”

提及当年,程让有几秒时间的沉默,他看起来还是不太自然,却因为到底是欠的,所以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想吃什么?我请你。”

“那我可得吃点好的。”樊舟说着就站在程让身边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可下一秒程让就往旁边错开了一步,避开了樊舟的触碰,樊舟的手僵在半空,可表情却没有任何尴尬,甚至还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忘了你不爱让人碰了,不碰了,走,咱吃饭去。”

程让本该因为这句话而松一口气,毕竟他的动作虽然是下意识的,但要细究起来也是有些不礼貌的,樊舟这样的说辞让他避免了尴尬,可是程让的目光却看着樊舟,带着一点疑惑和探究,似乎是想要在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自己不愿意和人接触是离开北城之后才越来越严重的,他甚至都没有告诉过陆斯闻,樊舟怎么知道?

樊舟和多年前一样,性格大大咧咧地未曾改变,对于程让因为他刚才那句话而表现出的诧异也毫无察觉,先一步迈开脚步给程让带路了。

程让跟在樊舟的身侧,看着他边走边给谁发消息,程让没有在意,却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种自己离不开的感觉。

——

陆斯闻放下手机的时候才注意到父亲陆安山正看着自己,他像是没有任何察觉一样的继续吃饭,并未理会。

“程让回来了?”陆安山问了句。

旁边母亲乔琳因为这句话也愣了一瞬,看向身旁的陆斯闻。

对于这突然地询问陆斯闻一点都不意外,陆安山是附属医院的一把手,程让在门诊一天都没怎么挪地方,被陆安山撞到的概率虽然低,但是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见到了?”

“今天在医院,我看到他在神外门诊的候诊椅上坐着。”陆安山面色有些不虞:“你们什么时候又走到一起了?”

“没在一起。”陆斯闻淡淡的:“只是之前自驾游的时候遇到了。”

“所以你的手是因为他伤的?”陆安山蹙了眉:“我早就说过你跟他在一起没好事发生,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外科医生,手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你已经30出头了,做事之前能不能过过脑子?十年前冲动我当你是年轻,十年后的现在你要还是为他做到这个份上,就是愚不可及!”

陆斯闻放下了筷子,靠在椅背上看着陆安山,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乔琳出声打圆场:“你好好说话,别一副跟下属说话的样子,这是你儿子。”

乔琳的话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的,陆安山脸色缓和了一些:

“我不管程让回来是不是因为你,你和他保持距离,别让他再影响你,你有大好的前途,他只会拖累……”

“我这个前途本来是程让的。”陆斯闻打断他的话:“你的位置也应该是程叔的。”

陆安山猛地拍一下桌子站了起来,陆斯闻的目光随之慢慢上移,看到了陆安山盛怒的脸色,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位置坐得久了,在家里也一副官派,陆斯闻看得多了,也渐渐地趋于麻木。

“我的位置是我自己一步步脚踏实地干上来的,当初也不是我让程林遇犯错的,要怪就怪他有那么一个好儿子,生了一个好儿子,毁了一辈子。”

陆斯闻也起了身,动作不小,椅子和地板摩擦的声音让人觉得刺耳。

“当年的事情很清楚,连法院都判了程让无罪,时至今日你还在固执己见。”

陆安山闻言轻笑一声:

“我们两个究竟是谁固执己见?你大可以出去问问,当年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又有谁相信他程让?连他们老程家,外公贺老院长一家都恨不得剥了他的皮,确定是我固执己见,还是你自己?”

“行了。”乔琳看不下去了:“都少说两句吧,先把饭吃了。”

“他没有错。”陆斯闻不想再做无畏的情绪消耗,也在这里待不下去,转身拿过椅背上的外套:“不打扰你们吃饭,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迈步朝着门口走去,站在玄关换鞋的时候陆斯闻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他头也不回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要说完全没有影响心情那不可能,但陆斯闻在楼下上了车坐在驾驶座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其实也并没有过于气愤。

或许是今日立秋,天气爽朗了起来,亦或者是该回来的人已经回来,便可以忽略一切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