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昭把滕王阁序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

灯下, 少年背古文的样子,让虞笙有点恍惚,仿佛放学时在堂子路看到的那个挥拳如雨的人, 根本就不是他。

背完最后一句, 段昭问她:“小老师还满意?”

“挺好的。”虞笙完全是出乎意料:“而且你还, 全背下来了?”

更重要的是, 一字没有停顿、没有背错、虽然也没有声情并茂,但流畅到说他是照本念,都有人信, 这可能就是古人口中的深不可测!

虞笙觉得他身上藏着股劲儿, 就是那种,只要他说出口, 就会做到比最好, 还要好的那种劲儿。

段昭合上语文书:“我要是不练体育,也能是学霸。”

这句不算玩笑,如果他没经历那场火灾, 在父母身边长大, 可能就不会被人像送瘟神一样的送到那间破败但学费很便宜的寄宿制体校,当然很可能,也就不会遇到贺教练,带他去学速滑。

可能人生就是另一条路,

可能就遇不到虞笙这样的风景。

段昭见虞笙有些出神, 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历史和英语, 我也背了, 你还要检查吗。”

虞笙“啊”了声, 拉回思绪,忙摇头:“我相信你。”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习题册:“我给你讲讲这个吧。”

段昭点了点头。

像语文这种文科类的学科其实没有太多要讲解的, 虞笙就把基础知识里常错的几点给他说了一遍,又讲了讲阅读的答题方法,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段昭放下书,往后靠了靠:“小老师,受益匪浅啊。”

“你从现在开始学,高三时说不定能考二本。”虞笙给他加油:“如果你以后不想练体育,想报个别的专业,可能也行。”

段昭沉默后,笑了:“嗯。”

什么都没说。

虞笙敏感的察觉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那今天就这样吧,我回家了,太晚的话阿婆要担心的。”

她站起来时,古耐悠悠的过来,往她身上蹭,她把古耐抱起来:“古耐乖,姐姐明天再来看你。”

身旁有人说道:“好的。”

虞笙皱了皱眉:“真是的,你是叫古耐吗?”

“我回答的是上个问题,”段昭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还有,客官,赏呢?”

虞笙:“?”

这还挺尴尬的,从来没当过老师的虞笙,没有奖励“小同学”的经验,翻遍两个口袋,一个糖渣都没带,人家还给她准备了草莓呢,少女窘迫的提议:“我明天给你带巧克力?可乐?让我阿婆给你做梅干菜烧肉?”

段昭被她这副认真的模样逗笑了,突然,小朋友兜里掉出个东西,骨碌到桌腿后停了下来,他弯腰捡起:“这个够了。”

“这…”虞笙难以形容,这个是她刚才买果粒橙找的五毛钢镚儿:“这好像…打发要饭的一样。”

“要饭的?”段昭看她:“我又不是花魁了?”

“就一小钢镚儿,有什么好要的。”虞笙咕哝:“去超市买东西,能找给你好多。”

“那就,”段昭把钢镚儿夹在指尖一弹,钢镚儿飞出老高,落下来时,他摊开手掌,一把接住,攥在掌心里:“再加个梅干菜烧肉吧。”

*

虞笙的借口当然还是——想给老师带一点阿婆的拿手好菜“梅干菜烧肉”。宝贝孙女都开口了,阿婆当然倾力相助。

周五晚上,虞笙就心满意足的捧着一大碗肉敲响1102的房门。

连着补了几天课,虞笙对这个人的看法改变很多,跟朱思明形容的“校霸”一点都不一样,跟学校里那个颓废自暴自弃的差等生也不一样,他脾气挺好的,偶尔跟她开几句玩笑,她怼回去,他也不生气。

虞笙换了拖鞋:“你门外面怎么还贴着那个春满楼,让邻居看见怎么办?”

段昭好笑道:“你是怕别人看见了来敲我门?”

纳尼?

“哦,是呢!”虞笙小脸气鼓鼓的:“毕竟像你这种业务能力这么出色的花魁,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是啊,”段昭懒洋洋的:“客官开心就好。”

这小朋友向来这样,口不对心,嘴上倔得很,一副我不在乎,脸上却是要炸毛的呆样。

他揉揉小孩儿脑袋,接过她手里的碗:“这是给我的?”

“给古耐的。”虞笙虽这么说,但碗还是给他了。

“古耐最近胃不太好,要吃几天素,这个我替它吃了。”

古耐:“喵喵?”

某人大大方方的捧着碗进卧室,古耐明显闹脾气了,虞笙想抱它一起进屋,它昂着头跳上沙发看电视了。

虞笙叹了口气,真是一只有灵魂的猫。

一直到周一,段昭才把碗还给她,还给她时,刷干净的密封碗里装着几颗晶莹剔透的草莓大福。

虞笙刚好今天起晚了,没来得及吃早餐,想到学校门口买点,又恰好赶上城管巡查,连个早点渣都没买到,这一小盒草莓大福对她来说如同雪中送炭。

少女捧着碗,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了一个,真的是挺饿的。

肩膀被后座的同学碰了碰,虞笙转头,看见段昭拿着一盒巧克力牛奶给她:“别噎着。”

虞笙嘴里含着东西,唔了声,接过来插上吸管喝了几口。

一切是这么的顺理成章,而又这么的不同寻常。

桑果惊讶道:“没想到段男神还挺了解女生心思的。”

“还好吧。”虞笙没觉得怎么样。

“段男神好像只有跟你说话的时候才这么细心,连你爱吃草莓都知道。”桑果八卦兮兮:“你们俩是不是…”

“美丽善良的言情小说作者,你脑洞能不能不这么大,草莓这么可爱的水果,很多人都爱吃也不奇怪。”虞笙小声解释:“而且我就只给他讲了几天卷子,顶多就算是熟一点朋友。”

段昭趴在课桌上准备睡觉了,哼,熟一点的朋友?

“朋友?”桑果狐疑:“只讲了,几天,卷子?”

“对啊。”虞笙强行冷静:“就,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个道理,你知道吧,那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好好学习,我作为同学兼邻居,帮他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你?想帮助同学?”桑果不敢相信的凑近虞笙:“你是不是只挑着长得帅的帮一帮?”

“这叫什么话,我是唯脸是图的人么。”虞笙装腔作势的翻开书:“我们就是正常补课的关系,你不要说的我好像对他耍流氓一样。”

话音刚落,后座的男同学发出极轻的一声笑。

虞笙猛的回头,看到他头闷在臂弯里,正睡觉,又故作淡定的把头转了回去,佯装正在认真看书,什么都没听见。

朱思明壮着胆子凑到段昭跟前八卦:“老,老大,你是真想学习了?”

“是啊,”段昭声音闷在衣服里:“我也是忽然发现,我爱上学习了。”

“那,二姐的课,你不听听?”朱思明这些天跟他同桌下来,也发现他除了上课睡觉,没有任何暴戾的举动,胆儿肥不少。

“就不了吧,”段昭本来也不困,让他吵得更没法睡,坐起来往后靠了靠,看着前座的同学:“只有虞同学,能带给我学习的热情。”

虞笙:“……”

啊这…她觉得有些无能为力了。

这节还是华蓉的课,她进来后,就直接宣布了一件“大事”。

汇文每周的升旗仪式,都是由高一高二两个年纪的班级轮流负责的,下周一轮到七班,华蓉指定了几个人——虞笙自然是晨会主持人,段昭当升旗手,另外又指派蒋星遥和常玥当护旗手。

这事一说完,段昭就浑身写着拒绝,一下课,就找到华蓉办公室。

华蓉理由充分:“你是我的课代表,也算是班干部的一员,身为班干部,要以身作则,积极参加集体活动。”

“等等,”段昭道:“什么课代表,你不都把我撤了吗。”

“气话,”华蓉正判卷子:“你不了解女人吧,女人在气头上说的话不能信,行了,回班吧。”

段昭无语:“课代表,还有这个升旗手,我都不会当的。”

华蓉手里的笔顿了顿,无奈的看着段昭:“我其实听说了,虞笙最近正在给你补课,这是非常好的开始,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够从此振作起来,人生嘛,到处都是希望。”

这是两回事。

“别对我抱希望,”段昭捏了捏眉心:“容易失望。”

华蓉到底是个有分寸的人,话说到这份上,也就不说了,火大了容易沸,得温火慢炖。

“那好吧,升旗手的事就算了,课代表还是你,就帮我收收作业本,教务处来了新教材,帮我跑个腿儿领一趟。”华蓉问道:“卖点力气的活,不用拒绝我吧?”

段昭能不明白华蓉什么意思么,就还是要跟他灌输,希望是多么真实的近在眼前,只不过换了种方式,怕逼太紧,给他逼出逆反心理。

平心而论,这老师其实是不错的,就是遇到的节点不对。

“行吧,”段昭也跟她慢慢拖着走:“还给你当课代表,你可别再罚抄两遍卷子了。”

“看你自己表现,你要还不写,抄五遍都有可能。”

段昭叹了口气,摆手:“走了。”

到门口时,华蓉叫住他:“对了,你把陈屹然叫来,我得赶紧跟他说说升旗手的事。”

陈屹然?

虞笙是晨会主持,陈屹然是升旗手。

画面一出,就跟给人添堵似的,弄得他心里不太痛快。

段昭步子停了,缓缓转过身:“升旗手还是…我来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