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说完, 就察觉到此话不妥,立刻温和的改口为:“你怎么,忽然的, 想起了, 学习?”

电视剧里往往幡然醒悟, 突然反常, 都伴有某种绝症……

她心里敲鼓,什么都不敢问。

段昭并没有揪着她之前那句话不放,拿卷子慵懒的站着, 一副文质彬彬的假象:“班长中午的一番教诲, 让我茅塞顿开,所以特意像二姐请假, 回来反思一个下午, 决定从今天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就这样?”虞笙确认:“没别的什么理由了?”

段昭摇头:“这理由不够充分?”

不是不充分, 是她完全不信, 明明好端端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跟玩笑似的。

欺骗少女的大灰狼。

“这个卷子也没什么用,”少女绕着圈子解释:“上面都是初中特别简单的一些例题, 高考完全不会考到这些, 我上次让你朋友留一份给你, 就是怕二姐如果问起来补课补得怎么样, 你好搪塞, 但这个真的不用看。”

“行吧,”段昭只好作罢:“那我应该看什么?”

“这?”虞笙嗫喏:“你应该去问老师, 我又不是老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段昭跟她讲理:“你给我补过一天课,也算我的老师了。”

“那不是敷衍二姐用的?”虞笙也给他讲道理,同时按了电梯:“你不用往心里去,而且那句话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想当爸爸。”

“是啊,”段昭盯着电梯下降的数字,很小声的说了句:“你都叫过我爸爸了。”

什么?虞笙没听清,歪头看到他的侧脸,鼻梁高挺,金边眼镜毫无违和感,还非常儒雅,镜片后面的眸子里有种勃勃的力量。

她的心重重跳了一下,也仰头盯着数字看。

他们这个楼一共25层,电梯是从19层往下,得有一会儿。

段昭把卷子塞回书包里,电梯门上映着小朋友红扑扑,别扭扭的小脸,他都搞不明白了,这小孩一会儿像揣气球一样玩了命的给他揣气,一会儿又立志于扎针放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心思挺难琢磨的。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去,虞笙按了九,段昭没按。

“计划一下吧,”他跟她对角站着:“补课的事。”

“补什么课?”虞笙装糊涂。

“之前二姐让你给我补课的事,我拒绝了,”段昭态度倒也十分坦诚:“现在我想捡起来,希望你能答应。”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三分钟热度。”电梯到九楼,虞笙扣著书包带走出去。

在她家门外,段昭叫住她:“你可以提要求,任意。”

虞笙转过头看他。

“时间、地点、补课的方式,”他继续说:“都听你的。”

“你是真的,”虞笙顿了顿问:“想认真学习?”

段昭嗯了声:“不是你说的,考到三百,大学我就能挑着上?”

“三百五。”虞笙强调。

“行,”他说:“就三百五,同意了?”

“还得有个考察期,”虞笙一脸严肃,想考验他的决心:“你要是答应,我就给你补课。”

段昭被她逗笑了:“行。”

虞笙开始会拒绝是因为,这人太摸不透了,怕被他戏弄,结果话说到这一步,她确实没办法再拒绝,回忆这两天老师留的作业说:“这样吧,你把滕王阁序的第二三段背下来,还有历史的……”

“等等,”段昭掏出手机:“加个Q|Q,你这么说我也记不住。”

*

卧室里,虞笙写完作业,捧着杯牛奶坐在电脑前,登陆Q|Q后,她第一时间看到新的好友申请。

他的名字叫“不染”,有些文艺,但头像是最原始的企鹅,看起来很少使用的样子。

虞笙一分心,就无意识的,将这位“新朋友”单独拖进一个分组,拖完,她自己都愣了。

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好友。

她心无旁骛的把那个分组改为——“小学渣”。

很快,小学渣发了个笑脸过来。

段昭:小老师,作业写完了?

虞笙:嗯。

段昭:喝牛奶了?

???

虞笙盯着对话框那四个字,感到有双目光在她背后盯着,疑神疑鬼的回头看,只有卧室**立着的草莓熊安静的冲着她笑。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她爬上床,把熊脸朝下扣在**。

坐回电脑前时,她牛奶都不想喝了,一定只是巧合。

虞笙不给他闲聊的机会,飞快打字:我先给你布置一些学习任务,三天以后我会检查的,如果你都能完成,我就开始给你补课。

他回的很快:我自学?

虞笙没忍住笑出来。

虞笙:都是死记硬背的,你背就行了。

段昭:行吧。

虞笙:那我一科一科的说,先说语文…

她敲了足有十多分钟,大致包括语文的两篇文言文,历史的几个重点,英语前两个单元的单词,还有二姐最新发的那套卷子。

这些东西她早在暑假就背得滚瓜烂熟,想都没想,全给他发过去,发完后看着满满一篇的对话框,寻思着是不是有点多了,撤回一点。

他没怎么犹豫的回了个字——行。

答应这么痛快,也不知道他是真想学了,还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段昭是答应之后,才发现内容量有点大。

但是应都应下来,他要出尔反尔,小朋友是不是挺瞧不起他的,本来临时起意想补习,就是不想让人看轻,现在更不能打脸。

段昭走到阳台上,靠墙点了根烟,注视着斜下方亮灯的那家人的阳台。

小朋友喝完牛奶,正拿杯子在厨房里洗,她阿婆在旁边洗草莓,洗完后往她嘴里塞了一个,她吃得不过瘾,又从阿婆的草莓盆里捞个一个吃,阿婆笑着拍她屁股。

挺温馨的。

他现在如果再问她一句,草莓甜不甜,她没准得吓死。

段昭掸了掸烟灰,走回卧室,又对着电脑点了几下,屏幕上弹出一个粉嫩嫩的空间——他看得直笑。

还“苡苡的梦幻城堡”,这□□空间的名字也是土到绝了。

看了一会儿,段昭关上电脑,回洗手间洗了个脸,准备“背课文”。

虞笙吃完草莓,又回去看了眼电脑,“小学渣”没给她回任何消息,少女心存忐忑,他能坚持背么?这万一要是太多了他背烦了,好不容易才有的热情又被浇灭,会不会就更自甘堕落了?

她坐下按了几个字——只背语文的也行。

还没发出去,对方头像变成灰色了。

她索性关机睡觉。

这夜她又做了一个梦——

静谧的夜晚,她趴在一个少年的背上,随着他慢吞吞的向前走,少年的背影很温柔,身上似乎还带着某种熟悉的味道,她很想看清少年的脸,可是少年却一直不转过头来。

再一晃,天就亮了。

吃早餐的时候,虞笙回忆梦里那个街景,好像就是她家附近那条不起眼的商业街。

“阿婆,”虞笙咬着蛋饼:“我暑假的时候有没有认识什么新的朋友?”

阿婆慈祥道:“怎么这么问,苡苡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看来真的是?”虞笙目光被点亮。

阿婆和阿公互相看了看,阿婆把暑假里发生的事对虞笙说了一遍。

她听得很生气:“我妈妈怎么能这样呢,说过多少次我不想去美国了,她居然还骗我去。”

但还是没什么印象,或者说,就是断断续续的,好像有这么个事,但是具体过程,她想不起来。

“放心好啦,”阿公说:“你妈妈不会再逼你去美国了。”

虞笙点头,又夹了块蒸红薯吃:“阿婆,你是说我从机场回来后,在一个邻居家住了一晚?”

“是啊。”阿婆说:“是个女孩子家里。”

“女孩子?”虞笙想不起。

难道不是男的吗?她梦里怎么总是个小哥哥?

阿婆又一次确认:“就是女孩子,你回来后自己说的,但人家可能工作很忙,后来也一直没碰着,还想当面感谢呢,哎。”

虞笙哦了声,有点失望。

她像往常一样去上学,到校时,惊讶的看见段昭已经坐在座位上,翻著书,认认真真的看。

那人平时都是踩着上课铃进教室,扔下书包就开始睡觉,这是…在背她布置的学习任务?

虞笙走近,余光瞥了眼,还真是语文书。

她放下书包时,段昭抬头用目光问了声好,胳膊肘戳朱思明,手指书上的一句:“这句,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他问:“什么意思?”

他最后那个字读的“啊”,朱思明习惯性纠正:“老大,这字念额。”

段昭叹了口气看他。

“你说念啊就念啊!”朱思明双手投降:“不对啊老大,你在…背?课?文?”

朱思明声音特别大,好几个人朝这边看。

段昭后悔跟他说话,捂住耳朵硬着头皮看古人莫名其妙的表达方式。

“整治车马,驰骋在地势高峻的路上,寻访美景,来到高山上。”虞笙转过头来,指书上那句:“这句的意思。”

“谢谢。”他没抬头。

离上课还有好几分钟,虞笙从包里翻出个草稿本,一字一句的把滕王阁序的全文翻译写了一遍,然后唰一声撕下来,转身放在他课桌上。

娟秀规整的小字,弯钩的比划还带着点幼儿园体,特别可爱。

段昭一直看到预备铃响起,才把那页纸夹在书里,拿笔尖戳了戳前面的小朋友。

“为了表示感谢,中午一起吃个饭?”他语气里带着点**:“昨天说的,特别好吃那家?”

*

大课间的时候,蒋星遥座位附近围着一帮人,桑果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硬皮的本子给虞笙看:“好看吗?”

蓝色卡通封皮,里面彩页的那种。

“挺好看的,”虞笙看着那边把蒋星遥围起来的同学:“她给的?”

桑果点头,在封面写上“日记”两个字。

“写日记还是买个带锁的吧?”虞笙劝她。

“你不懂,”桑果神神秘秘:“我有一个带锁的,放在学校,这个就写一点正能量放在书包里,这样我妈偷翻我书包时,看到的就是这本。”

“高明。”虞笙不禁佩服,随后翻开桑果新得到的笔记本,顿时如五雷轰顶,她把本推给桑果看。

内页上写着——“请为陈屹然当选班长投上宝贵一票”。

桑果看呆:“手里的本子顿时不香了。”

“中午我去给你买一个。”虞笙拍拍她脑袋。

蒋星遥发本的时候虽然没说,但本发出去之后,不少同学都看见了,有的干脆直接问她——

“蒋美女,你这是给陈班长拉票呢!”

“选陈班长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啊?”

蒋星遥爽快:“每个星期请你们一次星巴克!”

班里一顿欢呼。

正刷题的陈屹然抬起头,抢了同桌的笔记本翻开一看,顿时脸色难看,啪的把本拍在桌上:“蒋星遥,我的事你少管!”

正在背书的好学生段昭无奈的叹了叹气,抱书走了。

虞笙怔怔的看着,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段昭吗?他不会病了吧?

蒋星遥和陈屹然的争吵声把她思绪打断,蒋小公主的脾气也上来了:“陈屹然我也告诉你,你选你的班长,我拉我的票,咱俩互不相干!”

说完,小公主把一摞笔记本摔在桌上,跑出教室,马尾在脑后一来一去,卑微里透着骄傲。

桑果小声替她不值:“蒋星遥这么多人追,怎么就喜欢陈屹然那坨不开窍的大冰山呢!”

“这位言情小说作者,”虞笙托着下巴看她:“你笔下不是写了很多冰山男主,被女主追啊追的,就追到手了,怎么现实版就把你气成这样。”

“我家男主脸永远是段昭!”桑果展开幻想:“段昭和蒋公主还是青梅竹马,你说他们是怎么样的感情呢,校霸和校花怎么样?想想都觉得甜甜甜!”

虞笙心思乱了下。

段昭刚出去,蒋星遥也跑出去,那蒋星遥接下来会不会在段昭怀里哭一鼻子?

她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哭就哭吧,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去上个厕所。”虞笙站起来。

“要下去做操了!”桑果提醒:“最近马主任查得可紧呢,你快点!”

“知道了。”虞笙敷衍着出去了。

她不是很想上厕所,走出教室时,下意识环顾左右,没有值得引起注意的人,都是三两结伴的同学穿过楼道,下楼集合做课间操。

虞笙和他们反向走,趴在尽头的窗台上,向下眺望,蓝白色相间的校服乱糟糟的集中在操场,像一瓶打翻的蓝白色胶囊药粒。

她索然无味的走下楼,做操和训话大概要二十多分钟,经过二楼洗手间时,她进去上了个厕所,隔着门板,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是蒋星遥!

虞笙屏住呼吸,蒋星遥肯定不愿意让人知道她哭,还是同班同学,这么一想,她小心翼翼的上完厕所。

冲水时,隔壁传来试探的声音:“有,有人吗?”

她没吭声,蹑手蹑脚开了一点水,随便洗了洗手,往门口走。

就这么突兀的,一个骚扰电话拨过来,在隐隐抽泣的洗手间,五月天的歌哇的响起来。

虞笙:“……”

“同学?”隔间里传来蒋星遥的哽咽:“你是…哪个班的?”

少女咬了咬嘴唇:“是我,虞笙。”

里头沉默了。

她觉得好尴尬,有种无意窥视到人隐私的愧疚。

硬着头皮,虞笙诚恳解释:“我不是故意听到你哭的…我也不会告诉班里同学。”

“你能,”停顿很久后,蒋星遥极小声的说:“帮我买包卫生巾吗?”

“?”什么?虞笙看着紧闭的隔间门板,愣了半天。

*

原来蒋星遥不是因为陈屹然哭,她跑出教室后,突然发现,大姨妈措不及防的驾到,三楼洗手间人还多,她就跑到二楼,发现弄脏了校服裤子,小公主好面子,不知道怎么开口向外面陌生的同学求助,就这样磨磨蹭蹭的错过了最佳时机,所有同学都下楼做课间操了,她这才急得哭出来。

虞笙觉得她脏了的校服裤子也根本没法穿,想来想去,她想到个主意,从学校后面翻墙出去,刚好有几家卖衣服的临街小店。

她悄悄穿过实验楼,透过楼间缝隙,看见马主任正站在操场的广播台上清点人数,洪亮的嗓音通过麦克风,震得全校都能听见:“让我看看还有哪个班的同学在说话!我告诉你们,你们在底下交头接耳,我都能看见!高二三班中间那两个男生,说什么呢?啊?上来说!来来来,麦克风给你!”

虞笙收回目光,最近偷懒不做操的学生越来越多,这个做法确实有点冒险。

但不然,怎么办呢?

直接找华蓉借条裤子?华蓉那个腰围,蒋星遥也穿不起来,而且女生自尊心都挺重的。迟疑几秒后,虞笙下了决心。

汇文的围墙是一块块半米来宽的墙体,中间被铁栅栏串起来的,虽然有一人高,但栅栏底下有个很窄的小台阶,虞笙脚踩着台阶,手扒住铁栅栏,抬腿找了个支点爬上去。

那些老师们一定想不到年级第一的小学神会翻墙。她真是棒棒的!

校园里,马主任的训话通话喇叭传至校园各个角落:“我听说,最近有很多同学不愿意做课间操,甚至找各种各样的理由,逃避做课间操,怎么,以为我马某人不知道吗!?我没有管你们,是给你们留最后的面子!但是从今天起,谁再不来做操,或者不认真做操,就给我到台上来做!让全校看着你做!”

段昭捧著书站在校园小卖店,让这声音吵得烦,皱了眉。柜台上放着一瓶雪碧——可乐差不多喝腻了,该换换口味。

等找零钱的功夫,它又拿眼扫了几行书,在心里过了一遍。

小卖店的老板觉得挺新鲜,一个寸头,一侧头皮还剃着花纹的男生,捧着本语文书在那乖乖的念古文,你说他装样给谁看呢。

“你们老师下节课要抽查背课文?”老板给他三块钱,有一搭无一搭的问。

段昭答非所问:“钱不用找了,再给我拿个果粒橙。”

老板拿完,看着这个奇怪的好学生,校服上衣的两个兜里揣着雪碧和果粒橙,端著书一边看一边走了。

“哎,同学,你们那课间操已经开始了,”老板善意提醒:“你现在过去正赶上检查!”

*

虞笙买裤子的过程非常顺利,小店里刚好有牛仔裤,都是适合年轻人穿的款式,她报了蒋星遥大概的身高体重,买了一件s码的,装在袋子里拿回去。

她没法拿着袋子爬墙,扒住栅栏时,那个袋子随手一丢。

坐在墙边台阶上背课文的段昭脑袋被莫名其妙的砸了一下,是个粉色的半透明袋子,扔下来的时候,从里面滚出个四四方方的东西,他奇怪的捡起来,看见上面写的字——苏菲,弹力贴身?

这是,女生喜欢的,那种尿不湿?

他迟疑的抬起头,意外的看见栅栏上挂着个人——

左腿和多半个身子已经跨过栅栏,右腿还没过来,侧着身,撅着屁股,正趴在栅栏上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当然,这个背影不用转过来,他就知道是谁!

什么小学神啊,班长啊,好学生啊,呵呵,人设塌了。

他看得很有兴趣。

虞笙完全没有注意到下面有人!

原本她一切顺利,用时不到十分钟,结果爬上来时,校服上衣被一个冒出头的铁丝勾住,她正在全神贯注的寻找解决方法,这时,下面有人极轻的咳了一声。

我靠!

这太恐怖了!

虞笙呼吸都停了,脑子里想的都是这马主任吧!我被发现了!我要完了!我要上台做操了怎么办!我该说些什么才能让马主任相信我热爱做操却又无可奈何的心!

她整个脑子都被这些惊慌失措的弹幕刷屏,甚至想干脆翻出学校逃跑吧,只要不被马主任看到她的正脸,就都还能挽救!

谁!想!到!

校服上衣挂上的铁钩钩就这么配合完美的弹开了!

谁!想!到!

翻墙高手虞笙也有马失前蹄的一天!

她扒着栅栏的手因为慌张,滑了一下,又由于大半个身子是在学校里面的,她整个人随着地心引力歪了出去,以脸朝下的方式,即将亲吻大地。

在自由落体的一瞬间,她看清楚了下面的人——

段昭???

段!昭!

少女在那一瞬间有些迁怒于牛顿,好好的为什么要有万有引力?

她现在就像那颗苹果,不偏不倚,带有自身重量的,朝下面的少年扑了下去。

落下时,她的嘴唇碰到一个柔软的东西。

虞笙以投怀送抱的姿势砸到段昭身上时,他由于巨大的冲击,仰面倒了下去,语文书哗啦啦的飞至半空。

语文书遮住的后面,她和段昭的嘴唇完美贴合的触碰在一起,湿乎乎的呼吸在两人鼻间划过,那是一种,既冰凉,又软绵绵的触感。

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沉木香。

少年的校服敞开着,隔着一层轻薄柔软的布料,她能异常清晰的感受到他暖烘烘的体温,与她紧贴的那层布料下面,是硬邦邦的胸膛,随着咚咚加快的心跳,一起一伏,非常急促。

虞笙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从段昭的目光里,她看到一丝措不及防。

俩人就这么互为震惊的看着对方,都忘了赶紧爬起来才是正事。

也就愣了个神的功夫,有俩在校园巡逻的学生会成员,从老远发现他们:“那边的同学,干什么呢!怎么没去做操!”

离得远,他们没看清几个人,也幸好,碰上的不是陈屹然。

虞笙反应敏捷的从段昭身上爬起来,听见那边追来的脚步声,不知道往哪躲,段昭捡起地上东西,拽着她的手跑进楼里。

实验楼一楼楼梯下面有个不大不小的空间,段昭拉着她躲在底下。楼梯下的空间有宽度,但高度很低,她被少年护在怀里,一抬头,就能撞上他的滚动的喉结。

她紧张了,一紧张,脸就通红。

少倾,脚步声在楼道里逼近。

“人呢,在这吗?”

“我看见他们跑进来,还是两个人!”

是学生会的同学。

虞笙心提到嗓子眼,手局促得不知道该往哪放。

他低下头,手放在唇边,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另一只手顺势捉住她那只腾空的手,带到自己腰上。

手掌传来的温度让她踏实不少。

“走,上去看看!”一个人说。

脚步渐远。

虞笙从惊魂未定中醒来,发现自己还抓着段昭的衣摆,忙松开手。

“小老师也有怕的?”段昭好笑的看她。

这一下又把虞笙弄紧张了:“小点声,万一他们回来,咱们就死定了!”

“嗯。”段昭牵住她:“出去。”

虞笙成功把蒋小公主解救出来之后,校园里已经奏响全国统一的“操场神曲”——运动员进行曲,学生们正以班级为单位,像丧尸入笼一般,没有灵魂的走进教学楼。

段昭带她们从后面的小门出去,往医务室走,仨人商量的结果是,刚才课间操时二姐和年级组长已经知道他们三个没去做操了,现在回班等于自投罗网,干脆装个病,让校医给开个证明。

蒋星遥一身演技无处释放,走到医务室门口时,就戏精上身似的捂着肚子:“等会儿我就说我肚子疼,你们俩送我来的。”

“不行,”虞笙小声:“你大姨妈来了肚子疼,我陪你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男生陪你来医务室,这不是很奇怪么。”

“那怎么办?”蒋星遥问。

虞笙指了指一旁置身事外的背书好学生段昭:“他吧,他装病。”

段昭听见,撩起眼皮,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那眼神看起来挺不情愿的,虞笙只好小声建议:“你就说你胃疼,刚好我在班里,就送你到医务室,但是因为你个子高,我扶不动你,所以就找蒋星遥一起,你觉得怎么样?”

段昭叹了口气,推开医务室的门进去。

医务室里还是那个校医姐姐,看见段昭和虞笙先后进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等看到蒋星遥之后,笑容里又多了一丝八卦:“今天是谁不舒服。”

段昭毫不掩饰的合书坐下:“我。”

校医姐姐一看他就是装的,又朝他后面的两位女同学看了看,莞尔:“需要我给你们腾个地方?”

“老师,”虞笙觉得这样不行,连忙诚恳的说明来意:“他胃疼。”

“知道了,”校医姐姐从抽屉里抽纸和笔,伏案写字:“那就算是饮食不规律吧,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拿几片消食片,最近忌生冷刺激,还有就是要,”校医抬眸:“注意休息,这个星期就先不用做操了。”

校医边说边写,说完,笔也停了,撕下“假条”给段昭:“好了。”

“谢谢,”段昭折起假条放进兜里:“消食片就不用了,创口贴有没有?”

“嗯?”校医问她:“受伤了?”

段昭摸着脖子后面,那划了道口子,大概是摔倒时划的,当时他都没察觉,还是躲在实验楼的时候,才感觉脖子后面一阵阵刺痛。

“怎么弄的。”校医拿出几张创口贴,随口问。

“被一个苹果砸的。”段昭接过。

虞笙:“……”

你才是苹果,一百多斤的大苹果。

虞笙闷闷的找了个椅子坐下,一想到刚才砸在段昭身上时那个措不及防的吻,就心慌意乱,她抬起手背抹了下嘴唇,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打开手机无聊的刷网页。

“还有几分钟,你们聊吧。”校医挑了挑眉,插兜走了。

屋里安静了一刻,传来蒋星遥的声音:“学校哪来的苹果,你怎么不说天上掉馅饼砸到你嘴里了?”

“苹果也能,”段昭道:“砸到嘴里。”

虞笙正划屏幕的拇指顿了顿,什么砸到嘴里,那是她的初!吻!

她羞赧的盯着手机,根本看不进去,余光全在别处——段昭正拿手摸脖子后面那道伤,他自己够不着,蒋星遥想帮他,他还不让。

“自己贴吧,到上课你也贴不上。”被拒绝的蒋星遥没好气的把创可贴扔他身上。

他自己又摸了会儿,好歹往脖子上摁了一个,歪了。

“我帮你吧,”虞笙把手机揣回兜里,怎么说也是她砸的,现在看他笨手笨脚的贴创口贴,她就越看越不是滋味:“你这个应该洗一下再贴,不然容易感染。”

她从水池浸了张纸,小心翼翼的扒着他领口,在那道划痕的周围擦了一圈。

少女冰凉的指尖碰到皮肤时,他愣了愣。

蒋星遥悠闲的坐在**,耷拉着两条腿:“虞笙,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

“我哪天不好心了?”虞笙莫名其妙,拿棉签蘸了碘酒,在他伤口上轻轻的擦:“疼么?”

段昭摇头,把撕开的创口贴给她:“谢谢。”

蒋星遥呶呶嘴:“有一说一,我在洗手间听见你的声音时,别提多绝望了。”

虞笙帮他贴好创口贴:“你以为我不愿意管你?”

“因为上次陈屹然过生日那件事啊,”蒋星遥说:“咱俩从那天起就闹掰了,你不看我笑话就不错了。”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虞笙小声咕哝:“我笑了,你没看见。”

“切,”蒋星遥跳下床,讨好的搂着她:“那件事就算扯平了,我请你喝星巴克?”

“不喝。”虞笙把那些桌上的碘酒和药棉收拾好。

“那你想要什么?”蒋星遥小心眼的警告:“班长竞选的投票可不行,我反正是要给陈屹然的。”

这种女生间的对话,段昭没什么兴趣,拿出手机看了看,回了两条不重要的信息。

“我不当班长,”虞笙说:“我不稀罕。”

“你口气还不小,”蒋星遥眯眼瞧她:“那要不,我把我小竹马送给你?”

虞笙呼吸一窒,她偷偷看到,段昭正回信息的手也顿了顿。

*

中午那顿饭,虞笙找借口推掉了,大课间的吻弄得她一见段昭就像做贼心虚似的,躲着走,躲了三天,都没怎么说话。

不知不觉,已经是三天之约的最后一天。

这两天她脑子乱得很,心神不宁的,连带着睡眠都差了很多,晚上也总是梦见那个背过她的小哥哥,但也只有一个轮廓,怎么看都看不清。

早上,生物钟受到影响的虞笙6点不到就睁开眼瞪着天花板,阿婆和阿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觉少,厨房里面叮叮当当做早餐的声音让她没心情再补十分钟的回笼觉,干脆爬起来洗漱。

虞笙刷着牙,看着镜中的自己,黑眼圈太明显了。

爱美的少女有点难以忍受自己这副形象示人,洗完脸后,回卧室找出面膜贴了一张,然后才坐下吃早餐。

阿公乐呵呵的瞅她:“我们家苡苡是要去约会吗?”

“说什么呢阿公。”虞笙小口咬了口包子:“我去上学。”

“哦,”阿公摸摸脑袋:“你不是放假了?”

“还早呢。”虞笙吃完,胡乱把阿婆给她带的酸奶和小饼干塞到书包里,转身跑去洗脸。

早上第一节 是语文。

虞笙在上课前几分钟走进教室,习惯性的往段昭座位上看了一眼,空的。

看来“好学生”坚持到校早读也不过两天而已,虞笙叹了口气,默默走回座位,一个高大的身影擦着她肩膀经过。

“第三天了,”段昭抱着一摞作业本,语气越来越放肆:“小老师刚才是在看我为什么没来吗?”

“谁要看你。”虞笙嘴硬的卸下书包,放在座位上:“你别自作多情了。”

段昭把最上面那本给她:“我去帮二姐拿作业本了。”

“你还挺积极。”虞笙说。

段昭好笑的看她:“我是课代表啊。”

虞笙:“……”

他要不提,这几天她都快忘了这件事。

“还以为你不会同意呢。”虞笙把笔袋、语文书一样样拿出来。

“也未必,”段昭把抱的作业本交给几个屁颠的跟他混的,转身去黑板上写大字。

虞笙就服了,如果说朱思明讨好他,是因为害怕同桌过往的“残暴史”,还情有可原,那另外那些讨好他的又何必呢,他又不能给你钱,又不能给你分,虞笙叹了口气,想不明白,愣愣的冲着黑板发呆。

等等!

他干什么呢?

往黑板上写字——幸福就是你吃鱼,我吃肉,看着别人啃骨头。

一行潦草的,越写字越小、越斜的句子后面,划了个横杠,标注:鲁迅。

???

段昭扔下粉笔坐回座位,虞笙转过头问他:“二姐的课,语文课。”

“我知道,”他指黑板:“二姐让写的,每天一句名人名言。”

“鲁迅先生说,他没有说过这么肤浅的话。”虞笙道:“你小心晚上他去你梦里写文章批判你!”

“哪肤浅,”他勾着嘴角:“你吃鱼,我吃肉,看着他们啃骨头,不好?”

虞笙:“?”

为什么,她脑中,出画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