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寒径直越过沈烙, 视线环顾一周,宁拂的脚边有一个半敞开的行李箱,床铺上杂乱扔着许多衣物, 像是主人有心整理却无可奈何。

坐在床边的男孩正微微仰头看他,露出苍白脖颈下的漂亮锁骨。

眸子明净犹如琉璃,盛满了迷途小兽般的黯淡无措, 他眼尾薄红一片,两只抵在床单的手腕细白又脆弱,整个人透出摇摇欲坠的易碎。

疼。生剖心肝地疼。

他永远也不该露出这样无助的神情才是。

觉寒慢慢蹲下来, 轻轻掰开他用力绷紧到发白的十指。

“跟我一起回家吗。”他将自己向来如寒泉的冰冷声线压得极低, 仿佛怕吓坏了谁。

宁拂咬唇,摇摇头,眼眶盈满了泪。哪里都不是他的家,他已经没有家了。

觉寒握住他的双手力道收紧。

气氛自然而然,宁拂抿唇慢吞吞倚靠过来,轻轻抱住他的胳膊,闭上眼睛蹭了两下, 小动物一样。

觉寒顺势把宁拂的头按到自己肩膀上,“想哭就哭。”

旁边的床微微塌陷,沈烙悄无声息坐过来。

他顾不上再对觉寒冷嘲热讽, 因为宁拂此刻的状态实在是太过不对劲, 本就柔软单薄的人, 似乎一碰就碎。

“水水。”沈烙喊他。

宁拂将额头贴在觉寒颈边, 手臂攀住他的脖子, 另一只手也要沈烙牵住才行。

他需要很多很多的关爱, 才能消弭心里压抑已久的孤冷。

觉寒揽住他依偎回来的半边身体, 手掌顺着脊背一下一下无声安抚着。

贪恋嗅着觉寒的体温, 宁拂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了些。

肌肤相贴,另一个人的体温顺着接触的地方涓涓流入身体里,他的耳廓鲜嫩红透,秀美眉间尽是惬意沉溺。

温暖,满足。他需要这样被人珍惜对待。

“再抱紧一点。”

“好。”

觉寒双膝抵地,宁拂此时已经完全滑下床沿,他的膝盖跪在觉寒的大腿上,上半身蜷在宽厚温热的胸膛前。

按住他的后颈缓缓摩挲,觉寒又紧了紧手臂,最后低下头,唇角划过眼前细腻雪白的肌肤。

宁拂像抱着自己喜欢的糖果的小朋友,瘾君子却另有其人。

眼前场景太过刺目,沈烙眼底慢慢渗出殷红,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他泡在醋海里,嫉妒地牙关吱吱作响。男人眉峰紧皱,横在脸上的沉郁表情显得格外狰狞摄人。

没关系,水水心智单纯,根本不懂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他可以不在乎。

……

半分钟不到,男人心防崩塌。

不在乎?去他爹的不在乎!

他在乎,在乎得要死了。

想把那个人的手折断,想把水水据为己有,谁也不给碰。

沈烙咬了咬牙,也想抽出手去摸摸宁拂,但是只要自己一动,宁拂就紧紧抓住他的手。

指节紧扣,不许他挣脱。

沈烙仰天苦笑,傻宝贝,真是把他吃得死死的。

宁拂曾经只习惯和皇兄亲近,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样享受被触碰。

窗外偶尔传来三两声蝉鸣,容色昳丽的少年闭阖的眼角处晕染上漂亮的笑意。

想要抱抱。

想要拍拍。

想窝在可以信任的怀抱使劲撒娇。

他想象着和皇兄重逢的日子,冰凉的心脏逐渐回暖,几乎在觉寒的安抚下,融成一汪糖水粘糕。

无人注意,门外另一道身影一晃而过,转身离开的衣摆甩出愤然的弧度。

宁拂挂着眼泪的羽睫扑闪轻颤,嗓音黏糊糊,“要帮水水收拾行李。”

缠人的粘糕舒坦够了,开始折腾起人。

宁拂方才还软和好欺的脸现在分明写着几个大字:退下吧,水水乏了。

“离我远一点。”

小坏蛋真是用完就扔,沈烙百般克制,硬生生让自己的手从香香软软的宝贝身上挪开。

宁拂眼底不再是钝钝的涩意,他手脚并用挣脱开缚在身上的两股力道,扑进柔软的床铺里。

“这些都要吗?”觉寒问他。

宁拂点点头。

他刚刚才收拾几件单衣,就感到疲累。箱子特别重,他一点也拎不动。

须臾,温热宽厚的掌心覆到他头上,带着怜惜,轻轻揉了揉。

宁拂脑袋上翘起的一撮呆毛跟着晃悠,他软声抱怨:“你干嘛呀。”哼哼唧唧,像一只撒娇的小甜猫咪。

觉寒没再多说什么,折起衣袖,开始帮他收拾行李。

沈烙见状也想帮忙。

奈何宁拂不愿意自己的物件经过太多人的手,嘴角扁了扁制止道:“你不要碰。”

沈烙憋屈,黑着脸指向觉寒,“为什么他能碰。”

“因为他已经碰了呀。”宁拂歪头,努努嘴。

玩偶太多带不走,但叮当猫一定要抱在怀里。

七彩玻璃球球是他目前的最爱,被很珍惜地放在贴身的小挎包里面随身携带。

衣柜里有很多不知道是谁准备的漂亮衣服,只能捡几件他喜欢的。

刘司导演说下一期的节目就要换地方,宁拂的宝贝都带不全。

觉寒有心留意,沉吟道:“行李帮你叫车送回去,其余的,可以先放在我家。”

沈烙没想到觉寒能这么狗。

他平常自己活得就不够细致,行李都是随便卷一卷,粗心大意,如今只能旁边干瞪眼,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帮水水的忙。

崔逸早早离开,现在人正在通往大洋彼岸的飞机上。

步寻歌一直站在楼下客厅。

他今晚要赴隔壁市赶一个紧急通告,经纪人催机的电话在口袋不停震动。

步影帝无视来电,面色温宁,耐心等待。

良久,楼梯处传来哒哒脚步声,步寻歌侧身,视线越过觉寒和沈烙,落在最后的宁拂身上。

微怔后缓步走上前,四目相对,突然无言。

距离第一次见面不过才短短七天。

他全然忘了和原来的「宁拂」有过一次碰面,只记得两人第一次在这里视线相接,宁拂哭着紧紧抱住自己腰身的样子。

步寻歌笑了笑,优雅绅士,嗓音温柔,“再见。”

抛却虚伪,他这一回的笑丝毫不掺假。

似乎有一点宁寻歌的影子,但宁拂知道他不是。

宁拂有意避开不去看他的脸,向前伸了伸脑袋,疑问:“弟弟呢。”

“他刚走没多久。”步寻歌神色微妙,不知道为什么,陈冬至走之前似乎情绪非常恼火,路过自己时甚至没有和以前一样礼貌问候。

宁拂垂头盯住自己的脚尖,不满咕哝,“弟弟还没有和我道别。”

他在心里批评了一下弟弟又很快原谅他,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拿出一封薄薄的信纸,递给步寻歌。

“这是送给冬至弟弟的礼物,可以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弟弟吗?”

他知道陈冬至和步寻歌在一处工作。

信纸朝上的封面是粉色,封胶的折痕处画着一朵手法稚嫩的彩笔花,携着淡淡清新的芳香。

步寻歌嘴角拉平,还是收下,“好。”

时间紧张,道完别,步寻歌没再过多停留就要去赶飞机。

宁拂拍拍小挎包,手里抱着叮当猫也准备自己回家,被沈烙拦住坚决不让。

他额角青筋鼓动,急急沉声道:“水水,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宁拂固执地不愿意让他们送自己。

不是皇兄,他一个都不想要。

而且最后,他们都要离开自己的……参加节目的时候可以没有什么负担地欺负他们,但宁拂知道他总要学会一个人在这里生活。

想是这样想,可他哪里会一个人生活,生下来就千娇百宠的尊贵皇子,整个皇宫养尊处优的宝贝,十指都不沾阳春水。

“你自己回去,路上碰见坏人了怎么办!见你好欺负拦路抢劫怎么办,没我在你身边你预备自己一个人怎么办?”

宁拂本就委屈,被他这样连说带吓的好一番威胁,可怜兮兮噘嘴,软声软气,“就不要你管,讨厌鬼。”

他骂人时像拿着羽毛给人挠痒痒,气鼓鼓的脸蛋白白嫩嫩还带点儿红,太美太甜,丝毫没有威慑力。

“我说不行就不行!”今天这个恶霸他当定了。

沈烙拿出抢新娘的架势,然而宁拂软趴趴地一瘪嘴,他马上自愿被镇住。

眼见娇气宝贝快被自己给逼问哭了,沈烙登时收敛浑身骇人气势,他最怕宁拂掉眼泪,举手缴械投降。

“行。”他语气满含无奈,“你别哭,我不送你了,行吗?”

说罢,沈烙不甘心还想纠缠,他实在舍不得。

意外地是觉寒却先退一步,他走上前帮宁拂戴上事前准备好的口罩,连衣帽也替他兜头盖好。

宁拂仰头,掌心里的脸蛋小小的,眸光清甜。觉寒心脏生出一根红线,另一端就系在这眼神上,他眼睛一眨,心尖就跟随被来回扯动。

“口罩帽子都不能拿下来,到家给我回电话。”

沈烙不甘示弱,“对啊,水水回去之后,想我就给我打电话,无论多晚,哥都在。”

宁拂答应:“好。”

幸而不需要拿过多的行李,他脚步缓慢地向前走,留给两个男人圆乎乎的可爱后脑勺。

沈烙站在原地望着宁拂渐行渐远的单薄背影,目光燃起凶猛的嫉火,语气格外不善:“你就真舍得放他一个人回家?”

觉寒面无波澜。

“因为我懂尊重他的意愿。”

话语异常冷淡,沈烙听进耳朵里,他踌躇半晌,气焰半熄不灭。

他没有喜欢过人,第一次喜欢就碰上了这么个白玉嫩豆腐。他知道自己脾气暴,所以更加不明白该怎么对待心上人,才既不会轻浮也不会显得占有欲过重。

沈烙打开车门坐进车里,掏出手机问自己的助理。

“如果邀请一个刚认识七天的人一起回家,对方最大可能的反应是什么?”

“报警。”

沈烙僵硬,报警……也是,关键水水在这件事儿上还有前科。

狠敲方向盘,他发泄似的将油门一踩到底。

——

“静泉路南已到站。”

“第七站、嗳,到啦。”宁拂左手五根指头全都掰下来,右手掰下来两根,数到第七站,原主的住处终于到了。

公交车厢拥挤不堪,他很听话,一路上都把自己捂得紧紧的,到站时跟随人群下了车。

宁拂不知道的是,一辆扔进车流里普通到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一直跟在他身后,距离不远不近。

原主无父无母,在一个南边城中村的老旧小区租了一间公寓。

南城区距离市中心较为偏远,常年阴雨连绵,四季的空气中透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宁拂整理行装时才发现公寓的钥匙丢了,他在微信上找到名为「房东」的备注,房东要他来找自己拿钥匙。

静泉路南的弄巷里街道很窄,两道一间间的方格屋犹如鸟笼。胡同狭长,住民楼的窗台上零星摆放着几台脏兮兮的花盆,里头种着要枯不枯的无名小花,花朵开得蔫,茎叶却极顽强,伸出的枝桠挡在路中间的半空中,蛮横又霸道。

昨夜恰巧刚下过一场雨,天色阴沉沉的,即使在八月里也湿冷得很。

宁拂裹紧衣服,把外套拉链系到最顶端。

拨开戳到眼边的花枝,避绕堆在路边的杂物,宁拂小心翼翼行走在其间。

两排房子的门面长得毫无分别,宁拂往里走,寻到一间小小的挂着屋牌的楼门前,他迈步上了门口的三四层台阶,隔着铁锈门敲了两下。

屋里头传来异样动静,但并没有人应他。

宁拂迷茫咬唇,转身欲走,奈何房间里的人已经快速打开房门,斑驳的门锁发出沉重又刺耳的摩擦声。

一双涂着红艳指甲的手搭上宁拂的肩膀,略显轻佻的调笑声响起。

“取钥匙的?”

宁拂偏了一半的身体又转圜回来,礼貌叫了一声姐姐。

房东一袭睡裙,脚下踩着一双凉鞋。她指间夹了支香烟,另一只手挽起耳边垂下的碎发,笑了下,“啧。”

女人倚在门边,深深吸了一口烟,轻飘飘地说:“钥匙帮你拿,进来等吧。”

宁拂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进去,刚走进去没两步,卧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男子从房东的房间走了出来。

见到客厅里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男孩,男人明显吓了一跳。

他系好裤子,眼神在宁拂身上巡逻一周,咳了一声。

“你儿子?”

房东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语含意味不明的警告,“嗯,干儿子。”

宁拂脑袋垂得低低的,眼睫不安颤动,强忍住不适害怕。

男人嗤笑,眼珠骨碌一圈又回到宁拂脸上。

虽然宁拂包得严严实实,但露出的一小截雪白脖颈晃眼得紧,连指尖也泛着淡淡的粉,腰肢也很细。

越看越舍不得挪眼,正当他眼神发直,房东柔软的身子贴过来,向他伸出掌心。

男人回神,拿出手机心情颇佳地多转了几百。

临走前,他对房东女人说:“赚这么多钱,给你干儿子多买点好吃的,瞧他瘦得。”

房东笑得婀娜,关门之后狠狠呸了一声。她倚过来半截身子,有意逗他,“小朋友,哪一户的钥匙啊。”

宁拂躲避她的手,撇开视线不去看她身上的暧昧红痕,伸出的掌心隐隐发颤,“320。”

拿到钥匙,宁拂一刻不停逃也似的飞奔走了。

弄巷街口,面色阴冷的觉寒倚在车门边掐着时间,耐心彻底告罄正要迈步去找,下一刻就撇见出现在巷口的熟悉身影。

他走得磕磕绊绊,神态很是仓皇着急,看上去像在害怕。

觉寒黑瞳森寒阴沉,抬脚不远不近跟在宁拂身后,单手拨通电话。

“盛世清苑收拾一下,今晚会有人住进来。”

舍得吗?

怎么可能。怎么也不可能。

觉寒对这里的混乱环境再熟悉不过,到处逼窄曲折,治安很差,住在这里的人鱼龙混杂,穷困贫民居多,但也聚集着不少流氓地痞。

更别提宁拂身上还背着近乎一座矿山的财富,他天真又单纯,待在这里,恐怕不到一天就会被生吞活剥。

回家的路上,宁拂路过一位摆摊卖花的老爷爷,停留一小会儿功夫买下一小盆杜鹃。

“花花,一起回家。”

他不停对杜鹃和叮当猫说悄悄话,有时候还会神神秘秘地不让另一方听见,好像这样做就相当于很多人陪在自己身边,不会再孤孤单单。

单间公寓面积不大,开门时屋檐上的灰尘稀稀落落。除去落了些灰,房间还算整洁,因为东西很少,非常空旷。

宁拂环视一圈,脱力似的蹲下来抱膝,忍不住呜咽一声。

“以后真的要住小柴房啦,水水。要乖一点,不能哭,不然皇兄会担心的。”

摸了摸肚子,“好饿。”

宁拂踱着小步子探头探脑往厨房看了一眼,他尝试进去看自己能不能做点什么,几秒钟后惶恐逃出来。

呜。

沮丧半天,宁拂搬起那盆杜鹃摆到窗台上,走动间艳红的鲜花掉下来一朵。

宁拂捡起花,眼睛突然亮起来,他将额前绒毛碎发捋到一边卷成细细的一撮,露出光洁的额头,又绕着花枝缠在自己的头发上。

绑完花,他找到镜子左看右看,羞嗒嗒地笑一下,芙蓉出水的粉嫩脸蛋宛如一朵天生娇花。

“水水好漂亮。”

这么漂亮的水水怎么可以做家务呢,宁拂明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对,但心底又自觉这是理所应当的,他生来本不该受苦。

“可以让沈烙过来帮我打扫卫生吗……”宁拂思绪挣扎,“他会不会又骂我笨。”

可是刚才离开别墅时他还信誓旦旦要自己生活的……刚回家就打退堂鼓,独居计划已然接近夭折。

宁拂磨磨蹭蹭,不愿意收拾家里。

“好想念小竹。”小竹是他殿里最能干的小太监,总能把殿内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百无聊赖,蓦然想起来自己好久没有看直播,于是拿出手机打开葡萄直播平台。

晏阳刚巧在直播,宁拂点进去。

南朝小厉害空降直播间,弹幕平静一瞬,然后铺天盖地。

【握草谁来了!】

【水水妹妹!妹妹,我的好妹妹!!你终于又出现了,哥哥想你想的好苦啊】

【啊啊啊蹲到水水妹妹呜呜呜死而无憾!】

榜一的粉丝空降,平台会有提醒,晏阳很快注意到,他欣喜道:“水水?”

晏阳马不停蹄请求连麦,生怕迟一秒宁拂就下线又会消失不见。

语音接通,宁拂轻声细语地应答一声。

【水水妹妹,你再不来主播就要彻底改行了】

【晏阳最近每天往游乐园跑你知不知道?】

【主播恨不得一天去八百遍游乐园,妹妹一次也没来!】

晏阳被揭老底,有些不好意思,佯装恼怒轻斥粉丝不要乱说话。自从那天,水水一次也没上线过,也没有回复他的私信,他确实每天都在盼望。

日思夜想,反复梦见水水叫自己哥哥的场景,梦着梦着,妹妹原本清甜的声线到最后总会变成低泣濡湿的调调……

醒来后自然怅然若失,晏阳甚至觉得,那天突然出现在直播间的少年是不是真的只是美梦一场。

心思千回百转,晏阳低笑问:“水水最近在忙什么?”

宁拂唔一声,“在赚钱。”

【完了,短短几天不见,妹妹莫不是把家产都败光了?】

居民小区楼隔音条件很差,临近傍晚,开始有小推车在楼下摆摊卖吃食。

夜市的嘈杂声响轻易通过电波传入直播间。

【妹妹在外面吗】

宁拂睫毛乖巧垂着,声音很甜,“我在家里。”

【不对啊,这叫卖的背景口音好熟悉,妹妹是哪里人?】

【天哪我好像和妹妹在一座城市……】

【我仿佛也知道了,而且听起来这烙饼老板独一无二的嗓门…大胆猜测妹妹是不是住X市城南?】

晏阳眼色微沉,手速很快地点击将几条无意暴露宁拂地址的弹幕删除,他又不由自主担心。

他在全国各地旅游,国内城市几乎都跑了个遍,自然能听出来那句说话声音的方言是哪里,不巧,他还知道X市城南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水水,你真的在家里?”

“是呀。”

沉默片刻,晏阳开口:“水水,看一下私信。”

宁拂犯迷糊,对话框里躺着几条晏阳的消息,最新的几条刚刚才发过来。

“水水,是不是和家里人闹矛盾跑出来了?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最好换一个地方住。”

“加一下我的微信,我把上次的钱还给你,如果还不够,可以再问我要。”

“搬出去住,最好明天就搬,知不知道?”

宁拂已经忘记他先前给晏阳打赏的事,但是读懂了晏阳说要给自己钱。

他倒并非不识数,而是对物价完全没有概念,自然也就不明白一串数字意味着什么。

先前花钱买礼物都是刷卡,付款短信是觉寒收到的,宁拂并不知道他的卡里有多少钱,更不清楚自己拥有一张红钞票到底能买一粒米还是一栋房。

“谢谢晏阳哥哥关心,那一会加一下微信哦。”

弹幕不明所以,纷纷刷问号以及痛斥心机主播诱拐。

晏阳被他一声哥哥叫得心痒,禁不住唇角噙笑,说:“水水现在忙不忙,我顺道去一趟游乐园。”

【顺道?鉴定完毕,主播神智不清】

【妹妹祸水呀啧啧啧】

宁拂刚想答应,屋外突然响起几声咚咚敲门声。

“有人在敲门,我要先去开门。”

【等等啊,这么晚了,谁会敲妹妹的门啊,会不会是不怀好意的人】

晏阳皱眉,担忧问:“水水一个人住吗?”

宁拂趿鞋已经快要走到门边,“一个人。”

【突然好担心怎么回事】

【宝宝家里有没有监控,先看一下,别开门!】

见许久还没人开门,原本平和的敲门声仿佛不耐烦似的,力道猛地加重,拳头锤在门板上。

彭彭两下,宁拂脸色顿时吓得一白,受惊一般倏然缩回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

【靠不会是抢劫吧!】

【救命这砸门的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先报警啊!】

晏阳面容沉凝,他当即厉声,“水水!先报警,然后把手机放到门边,音量开大,我说话给……”

声音猝然中断,宁拂呆愣望向因为没电关机而熄灭的手机屏幕,一颗心直直沉坠下去。

“开门?在不在家!”

粗噶难听的陌生嗓音,宁拂单薄的身子跟着发抖。

门外站着两位男人,其中一位正是白天在女房东家里的嫖客。

“大哥,这个绝对极品,之前没在这片儿见过。”

被叫大哥的是个粗膀子男人,看上去不好招惹,周围的居民听见动静也都不敢出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老旧房的门锁年久失修,基本是个摆设,使用蛮力外人轻易破门而入。

客厅空无一人。

眼神互相示意,两个人往唯一的卧房去。

“放心,他逃不掉。”轻佻油腻的调笑。

宁拂藏身的地方并不高明,他顺着木凳爬到冰箱上面,双臂抱膝蜷缩成一小团,很快就被发现。

“小东西,可算找着你了,抓他下来。”

宁拂惊惶闭眼,唇肉咬得紧紧的,把手中唯一的武器使劲扔下去。

冷硬的物件砸中下方脑袋,男人恶劣地爆了一句粗口。

“等抓下来,有你好果子吃。”

“等等,大哥!你看这什么东西?”眼尖的男子捡起落在地板上光彩绮丽的石头,眼睛登时发光,“操,真他妈是钻石啊!还是没切割过的!”

“开什么玩笑。”

“大哥!这百分百是钻石,还是高级品种的,我别的本事没有,眼睛绝对识货!”

宁拂捏紧棉布包,哆哆嗦嗦抓起一把玻璃珠子往下砸,一边砸一边害怕念叨,“欺负我,打你!”

钻石砸到俩人身上,又七零八落滚落一地。

“大哥这也有!操啊还是血钻!”

“愣着干什么,捡啊!”

宁拂不要钱似的抓着心爱的玩具往下砸,一刻也不敢停。

他扔哪儿,那两人就跑到哪儿,跟着钻石满屋子爬上爬下团团转。

金钱迷心,浑浊的眼睛里发出贪婪的光,脑袋被砸出血也没反应,嘴角的笑容怪异而扭曲。

“有钱了发财了……”

突如其来一声巨响,屋门「砰」地一声被踹开。

觉寒闯进来,黑眸刮起暴虐飓风,额上的一根青筋鼓胀得老高,眼底压抑的情绪疯狂而恐怖。

他浑身阴鸷,大踏步上前,拎起正趴在地板上捡钻石的畜生衣领,用了狠劲把人拖出来,皮靴一脚踹过去,一拳一拳要人命地揍下去。

鲜血喷涌,二人躺在地上虚浮叫唤后彻底昏过去,被打得几近半死不活。

“觉寒……”宁拂软声唤他,抽抽噎噎朝他伸手,眼皮潮红,受了泼天委屈。

觉寒这才停手,转过身之前他敛起所有阴森情绪,平静的面色看上去和往常无异,只除了眸色渗血似的鲜红。

“对不起。回家,我带你回家……”他的嗓音像在磨刀石上滚过一样沙哑。

落入熟悉的怀抱,宁拂心神稍缓,他抬起手背擦眼泪,气呼呼地告状:“他们抢我的玻璃珠子!”

脑袋上扎起一撮啾啾毛的杜鹃花也跟着气愤打颤。

他们会付出代价的,我发誓。

觉寒在心里回应,他捧起宁拂的脸,目光巡睃,仔仔细细查看,一处也不放过。

宁拂看上去并没有受伤,但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瞳仁水雾一片,娇嫩的唇肉被牙齿咬得泛白,下巴瘦瘦尖尖,双颊还有残留的泪痕,可怜得要命。

他当时会不会害怕得发抖,觉寒一想想心口就窒息得厉害。

深吸一口气,觉寒喉音涩哑,“没关系,以后还给你买。”

他箍住自己手臂的力道很大,宁拂微弱挣扎,想去捡回他的玻璃球。

觉寒耐心哄他,“那些都脏了。不要。”

宁拂原本并不怎么难过,但是一听这话眼圈蓦地红了。那是他最心爱的宝贝,睡觉都要抱在怀里和它们说悄悄话的寄托。

他执拗地要去捡,觉寒没办法只好松手帮他一起捡。

地板上的各个角落里散落很多,那两个男人还龇牙咧嘴躺在地板上,手里捏着他的玻璃珠。

……原来真的被弄脏了。

宁拂怔愣在原地,他安静下来,扭过头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觉寒捡到一半就知道他在哭什么,走过去弯下腰替他擦拭眼泪。

“脏了就扔掉,不可惜,以后还会有更多。”

宁拂抿唇,倔强地捡起地上还没有被碰过的小石头,一颗一颗放进掌心里。

“跟我回家?”

宁拂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儿,垂下头没有再拒绝。

事实上,从他踏进这间屋子开始,就一直渴望有人能从天而降带走自己。

觉寒看他连走路都没力气,“背你好不好?”

过了许久,宁拂才小心翼翼伸出小猫爪攥紧觉寒腰侧的外套,抱住他的腰,肌肉硬硬的有点硌人。

小小的、软软的一团伏在自己后背,觉寒将他往上托了托,发送消息叫人过来善后。

拿上宁拂的叮当猫和小挎包,他背着人准备离开。

伴随着高跟鞋踩地的哒哒声,门外一道女声响起,“你们快走吧,保不齐那两个人的帮手一会就来了。”

宁拂睁开雾蒙蒙的眼睛,是那位漂亮的女房东。

女人视线在觉寒和宁拂身上来回瞟,松一口气,“小朋友,家人找来了?”

她白天看出那男人眼里的不怀好意,故意说宁拂是他干儿子,也是出于有心维护。

宁拂回去之后她前思后想,怎么也记不起来自己的租户里什么时候多了宁拂这样的小孩。白天见他,掩在宽大衣服下的皮肉如玉如雪,一看就半点苦也没吃过,和南城区的城中村完全格格不入。

房东歇了一会,又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小屁孩,下次不管怎么闹别扭也不能离家出走了,外面的世界危险得很。”

宁拂睁大眼睛悄悄看她,敲了敲觉寒的背示意自己要下来,他哒哒跑回房间,抱起窗台上的那盆杜鹃花送给她面前。

“谢谢姐姐。”

——

觉寒原本以为宁拂并未受伤,领着人回家之后才发现他两边膝盖都淤青了,是爬冰箱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他皮娇肉嫩,稍微碰一碰就能泛红。

宁拂身子陷在柔软的沙发上,觉寒替他冰敷。

冰袋覆在伤口处,疼痛感令他倏然攥紧衣角,莹白腿肉敏感地轻颤,膝盖不自觉往后瑟缩。

“你轻一点。”

“好。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宁拂气息不稳,甜嗓软糯糯,“你真的要带我回家吗,我很难养的。”他试探着看向觉寒,宽容地决定再给他一次变卦的机会。

觉寒抬眸,揉揉他的头发。

“真的。”

宁拂霎时笑开,“我以后还会欺负你,那你给不给我欺负。”

“给。”觉寒唇角微挑,任劳任怨。

坏蛋脾气怎么这么好呀,宁拂顺着杆子往上爬,他娇声娇气又道:“还有,我的玻璃珠子少了好多,明天可以不可以再带我去买一些。”

“明天可能有点难办。”觉寒语气微顿,“矿石是我和一个朋友一起合作的生意,在国外有一块产地,现在总店缺货,还需要等几天。”

宁拂似懂非懂,原来觉寒私下里也有在做一些小本生意,难怪不缺钱。

见冰敷的时间差不多,觉寒挪开冰袋,视线落在宁拂的头发上,那里系着一朵小花。

注意到他的目光,宁拂羞赧,又异常乖巧地把脑袋微微低下来一点儿,想让他能看得更清楚。

他扭捏看向觉寒,虽然嘴里别扭地一句话也不说,但是想表达的意思都写在了那双分外明亮透彻的鹿眼里,心如明镜,任谁都能看出来。

少年瞳仁清澈明亮,漂亮的弯眉之下是长长卷翘的睫毛。动作间,并不很合身的宽大衬衫袖口往下滑了一截,露出白皙无暇的纤细手腕,透出诱人的淡粉。

半晌,他歪头,疑惑觉寒为什么还不夸自己。

男人眉间冷意化开,会意道:“水水今晚真漂亮。”

宁拂当即雀跃。

还没开心几秒,空气里突兀响起一声咕噜。

宁拂两盏白玉小耳朵染上羞红,他摸了摸肚子。

“还没吃?”

宁拂小声道:“嗯。”

“想吃什么?”

“上次的甜汤!”

觉寒起身,细心帮他把手机重新充上电,然后去厨房准备晚饭。

房子的客厅和厨房是一体式设计,从客厅就能看见厨房,觉寒一人在灶台边忙来忙去,烟火气息一时盖住了他的冷然气质。

宁拂双手托腮看了一会儿,旋即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他拿起宝贝手机,刚一开机,蹦出来好多条沈烙的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

【沈烙:水水,安全到家了吗?】

【沈烙:到家吱一声。】

他摁住语音输入键,对准手机「吱」了一声发过去。

沈烙几乎秒回。

【沈烙:!!】

【沈烙:再喵一声。】

宁拂费解,但还是下意识跟着做了,他天真地「喵」了一声再次发送过去。

咪呜咪呜,尾音轻软。

沈烙这次没有秒回,他在电话那边仰头捂住热血涌动的鼻梁,忙着循环播放收到的语音消息。可爱宝贝生来就是克他的。

宁拂捏了一会手机,突然想起来应该要去直播间报一下平安才对。

晏阳的直播间开着,但是却黑漆漆一片,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直播间也没有粉丝发弹幕或者留言。

宁拂困惑敲下几个字。

【南朝小厉害:大家好呀,我回来啦】

几秒的平静之后,死寂的湖面像被扔下一枚炸弹,顿时掀起惊浪。

【是我出现幻觉了吗!是妹妹!】

【握草真的是妹妹!我哭死真的妹妹你没事吧!】

【本以为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妹妹你怎么样了?刚才突然断线,大家都吓死了!】

原来大家都很但心自己,一直守在这里等他回来。暖流拂过心尖,宁拂吸吸鼻子,认认真真打字道:

【南朝小厉害:我没事的,坏人被打跑了。】

【南朝小厉害:谢谢你们关心,主播哥哥呢?】

弹幕莫名凝滞一会,有人断断续续地说:

【妹妹,虽然你可能不信,但主播真的去救你了……】

【水水,晏阳可能知道你的大概地址,你当时一掉线,他真急疯了,估计正连夜飞到你那里要挨家挨户去找你。】

宁拂顷刻呆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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