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这铺天盖地的犬吠声实实在在地告诉自己, 天狗!一定是真的有天狗,这么多年了,碧秀村还是没能躲过, 天狗到底是要来报仇了!
十几年前它们就来过一回,杀了被绑在打谷场是上无法逃生的刘家。
他慌里慌张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逃, 手无足措地将自己的外孙女捡起来抱在怀里:“天狗来了!就不该听那个道士的,全村都要完了,我的豆芽啊,苦命的娃,和你娘一样,没得一天的好日子过。”
一旁的周梨也不知为何怎么忽然冒出了这么多狗来,明明他们在那山里的时候, 不但没有发现人的生活痕迹, 也没有发现狗的足迹,怎么可能会在短短的时间里,一下汇聚了这么多狗,往村子里攻击而来呢?
但在短暂的发愣后,立即就反应了过来,一把抓起同样吓得脸色土灰的珠儿,朝着候老三喊道:“走啊!”这时候还哭什么?到底是逃命要紧。
珠儿被她一拉, 方反应过来, 松开了紧抓着的门框,一瘸一拐地跨出来:“爹,咱快逃!”
候老三闻言, “好好,好, 我们走村子北边,不不,我们走南边,直接下水去。”他抱着孩子东张西望一回,似乎已经慌不择路了,出了辕门还犹豫了一回,到底哪头才是南边。
周梨则在他身后扶着珠儿,一手拿着扫帚,快速地跟上。
起先就知晓着村子不小,第一次来的时候,想来从村口走到村长家并不算远,当时心思也不在路上。而如今跟着候老三在各家房门屋后转悠,她才发现这村子的确是不小。
且还有避开那些狗群,一路小心翼翼的,等到了候老三说的河边,方松了一口气。
便也松开了珠儿,“你们先走,我不能不管我的同伴。”
说完,不等候老三开口,就扛着那扫帚返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方才他们来的时候,只遇着五六条狗,当时正吸着鼻子到处嗅,那时候周梨心惊胆颤的,连呼吸都不敢,没有一点犹豫就用自己手腕上的小弩箭给射杀了。
可如今她回来,却发现是寸步难行,这村里大大小小的路上,都可见着无数的狗,手里的弩箭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且还有激怒他们的可能性,于是吓得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天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爬上了一株棕树,然后双腿双手仿若那八爪鱼一般,紧紧地抱着树冠,半点不敢松手。
而她的下方,如今则围着七八只大狗,夜色里什么颜色周梨看不见,只晓得一个个都将那绿幽幽的眼睛张望着树上的自己。
方才又不知射杀了多少条狗,她也不确定这箭还有多少发?于是也不敢贸然随便用了。
且在不远处,还能看着那狗群在村子里来回穿梭的身影。
如今就以她视线范围来计算,少不得说来也是二三十了。
可见这狗群,怕是远超一百。
这叫她心中不由得绝望起来,怕是那何济洲生死难料了,到底是自己害了他的性命。
若是他没有被绑起来倒也还好,能同自己一般,爬上他人的房檐屋顶避一避。
这些狗凶是凶,但却不具备攀爬的本事。
可就算是现在暂且安全,那若是这些狗一直守着呢?自己只怕到时候也是死路一条了。
一时想这些有的没的,自己也心生悲凉,试想年少时候在那天灾里熬了过来,战乱里也苟且了性命,谁晓得最后和刘家一般,是要与这全村人一起葬身狗腹中了。
这连个全尸都留不住。
正当她这胡思乱想着,却发现树下的几条狗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掉头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不但如此,她视线里所能看到的其他的狗,也都纷纷朝着前面的方向去,一时叫周梨疑惑不已。
不过见着它们都走了,也是长松了一口气,试着要下来。
然而还没等她动作,那逃命哭喊声里,只传来了一阵阵凄厉。
早前这样的哭声骂声是不少的,在犬吠声里依稀可见,但绝对没有此刻这样清晰。
周梨立即意识到,这些狗开始攻击人了,甚至可能这发出凄厉惨叫的人,此刻已经性命不保。
不过从候老三那里听了村里因为干旱之事,将天狗庙砸了不说,还将全村的狗都给活活打杀,烧死在庙门口,这样天怒人怨的事情,纵然那是牲畜,但也是过于残忍了。
村子里的人要遭报应也是活该,可是这其中是有许多无辜之人的,周梨不得不为他们考虑,即便此刻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但想来是做官太久,身上担的负担太多了,已经让她养成了现在这个性子。
明明没有那个能力,却还想要将事情挽到自己的肩上来。
也是这种心理,使得如今的她决然下树,然后先朝着村里祠堂方向跑去。
听珠儿说,犯了事的都绑在那祠堂里。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去这一趟有没有用,但若是不去,自是要愧疚终身的。
这个时候村子里的寒风里,已然是刺鼻的腥臭味了,由此可见这些狗群的数量远超了周梨的预算。
她捡起当时慌忙逃跑丢在地上的扫帚,紧紧握在手里,朝着珠儿所说的祠堂方向寻去。
才下过细雨的地上满是泥泞,万幸她的鞋底还算是厚,但因那些狗群的过境,使得到处踩出坑洼来,等她找到祠堂的时候,鞋子已经全部湿透了。
而且这祠堂大门大开,里头空****的,不知道供奉的是他们的祖宗排位还是什么菩萨,乱七八糟地撒乱在地上,旁边的倒下来的烛火已经将梁上垂下来的幔帐给烧燃了。
周梨举起手里的扫帚去扑打了几下,效果是有的,毕竟扫帚上也沾满了湿漉漉的烂泥。
火势扑灭,她正欲出这祠堂,一面焦急地大喊着何济洲的名字。
然而这才喊出口,只见那祭坛下面的罩子就晃动起来,一个吓得不轻的声音颤抖地从里面传出来,“大人,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周梨闻声垂头一看,便见着下面爬出来一个人影,浑身上下都抹满了烂泥。
“你……”周梨诧异地看着他,正要询问,却忽然反应过来,他怕是想以此混肴,让那些狗闻不到他的味道。
只是有些埋怨他,自己都来了这么一会儿,还将旁边的火都扑灭了,他竟然没反应,“你怎么不出声?”
“不知是大人,还以为是村里人来了。”何济洲解释着,满身狼狈自不必多说。不过随后看着周梨,便急道:“大人快些像是小人一样,将全身抹上烂泥,到时候那些狗来了,它们就分辨不了咱们的味道了。”
周梨想说,可是它们又眼睛啊!而且还有一句老话说得好,狗眼看人低,看的正是这些衣衫褴褛之人。
若是将身上涂满了烂泥,到时候只怕第一个被它们攻击呢!
那何济洲似看出了周梨心中的想法,只连忙解释道:“小的发现这些狗,有人专门训练,它们不看人,就闻味道。”
“味道?”周梨不解,一面下意识地吸着鼻子朝自己身上闻,难道自己身上有那些狗要找的味道?不然此前怎么将自己逼到那树上去?
这时候只听何济洲解释着:“早前不是有人被咬死了么?村里人还杀了四条狗,分明是将那背后的主谋惹毛了,在一个多时辰前,小人被绑在这祠堂外面,就闻到了风里有股奇怪的味道,与那金村长碎肉里的味道略有些相似,小人那时候便晓得是坏事了。”
只怕那人见村中人伤了他的狗,一怒之下,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那味道从村里飘过,但凡活人,多少都吸入了些许,皮肤上也粘了不少。
也是如此,他那时候便极力想办法解开自己身上的绳索。
到底是做仵作这一行的,即便叫村里人将身上搜了一遍,但身上还是藏了个小刀,所以赶紧将绳索磨断。
只是没想到这些狗来得如此之快,他才磨断了绳子,就听得四面八方的犬吠声。
这原本被安排来看守他的人早就去打谷场看热闹了,也是如此,何济洲连忙将身上涂满了烂泥,然后钻进那祭坛下面去躲着。
一来是防备村里人,二来是想着这祭台上多的是香灰,没想到也能掩个一二。
而周梨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村里又有人来了,生怕自己被发现,所以不敢动。
也不是他冷血不近人情,不愿意与他们分享自己发现可以掩藏身上气味的方法,实在是他从被抓后,一直都在苦口婆心地与他们解释自己的身份,以及根本没有天狗吃人。
但是没有一个人听,还将他暴打了一顿,甚至觉得这些狗,指不定就是他养的。
而周梨当下也不敢耽搁,到底是性命要紧,所以连忙将身上都抹上了烂泥,连脸上也没有错过。
才与何济洲一起去救人。
只不过就在他俩在祠堂这段时间里,那惨叫声不止,早前四处巡逻的那帮小子们,现在被咬死了大半,还有那对被他们绑了的野合男女,如今也是尸骨无存。
而村里人在这个时候,压根就没有想着团结起来一起对抗这些牲畜,反而都纷纷朝四面八方逃去。
尤其是有人发现候老三带着女儿外孙女从南边的河里逃走后,便有人一一效仿。
使得这些狗群又从刚才在打谷场上的方向,调转到了南边的河里。
至于那些跑不动的,被咬伤了的,如今一路随处可见,哼哼唧唧半死不活地躺在泥地里。
见着周梨和何济洲两人,只见他们满身的烂泥,也不知究竟是哪个,反正就是本能地张口求救命。
周梨有心救,可是她扶得了几个?又背得动几个?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得将那些狗解决了才是。便朝何济洲看过去:“你有什么办法没?”
何济洲摇着头,“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是各自想法子掩藏自己身上的气味了。”到水里去,或是像他们一般,抹着泥。
于是周梨便朝这沿途求救的人道:“想活命的,这会儿也别到处跑了,先将泥巴敷满身上吧。”这样最起码那些狗一会儿掉头回来,闻不到他们身上的味道,自然不会再攻击他们。
不然就算是将他们带到一处安全房间里去,怕也要叫那些狗围个水泄不通。
那些人半信半疑,但是思略片刻后,到底还是效仿起来,如今也顾不得什么冷或是脏了。
反正命要紧。
然就在周梨和何济洲继续往村头南去的时候,忽然见着公孙澈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周梨顿时又惊又喜,生怕他认不出自己来,忙挥手高声喊:“阿澈,我们在这里!”
公孙澈见着两个活脱脱的泥人,起先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这会儿叫周梨一喊,愣了一下赶紧过来:“你们没事吧?”
“暂且无性命之忧,你怎么来了?”周梨说着,就要喊他也往身上敷泥巴。
哪里晓得却听公孙澈说道:“小舅回来了,如今那幕后凶手也被小舅给擒住。”
“啊?”周梨大惊,不过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好像犬吠声止住了,“那我们岂不是安全了?”
“应该吧,那人倒也是奇才,我见过辽北人训鹰训狗,但也没见过能把狗训练成这个样子的。这是头一次晓得,原来这狗也能训练成军队。”说罢,忧心忡忡地看着周梨二人,想着这天寒地冻的,便道:“快些将外裳给脱掉吧。”不然这湿漉漉的烂泥就在身上,怕是要给凉着的。
周梨闻言,连忙解下自己的披风,又擦了脸,只是如此一来,到底是有些冷。
那公孙澈忙解下自己的披风递给她,“你先穿着,我们去村头南,小舅还忧心着你们呢!”
一面领着他们两走着近道朝着村头南的河边去,一面说着他们在林子里找到了一处洞窟,也将里头中了药的岚今和沈窕给带下山了。
只不过现在两人身体都很虚弱,还未解毒,所以安排在船上。
如今也就白亦初和章玄龄在河边。
听得沈窕二人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周梨松了一口气,“是被这幕后者抓了?”
“是了,也是听她们俩说了,小舅才综合着自己从别处查来的消息,便晓得了这凶手的踪迹,哪里晓得这还没进山去找他,他倒是自己从山里出来了。”公孙澈解释着。
这会儿却是没顾得上和周梨他们说,白亦初去附近村镇上得来线索的细节了,只大抵说了运气好,晓得了以前着碧秀村供奉天狗之事,又找到了当时命令砸了天狗庙的那个道士的后人。
那道士十年前就在一次给人家做法回来的路上,叫野狗咬死,且还被吃掉,所剩无几。
如果不是那啃得干净的骨头上面还套着他的道袍,还有他的一具物品都散乱在旁边,他家后人是没法认出他的。
他也没有什么真本事,吃的都是蒙混外行人的饭,所以也没有传说中那些道士们十个九残缺的命格,家中人丁旺盛不已。
他当时的死,虽说是惨烈,但是没人
联想到那碧秀村天狗庙的事情,都只当他是走夜路赶回来的时候,遇着了那饿极了的野狗群攻击,才丢了性命。
哪里晓得后来他一家老小,一个个接着一个以各种方式惨死。
现在也就剩下一个儿子,手脚残缺不全,在街头乞讨。
这儿子这个时候已经心里有数,为何好好的家就成了如今这模样,追根究底都是因为那年他爹在碧秀村做的违心事,遭了报应罢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但平时乞讨的时候,也不甘心地查探着消息。
想知道到底是天命报应,还是有人蓄意而为之。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究是叫他得了些线索,也晓得了家里人出意外,都是与碧秀村有关。
所以当得知白亦初在他们镇子上打听狗的事情,也就主动找到了白亦初。
也是他的主动,让白亦初少走了许多弯路,这回来后又刚好遇到公孙澈和章玄龄将沈窕二人给找回来。
说话间,三人便是到了这河边上,只见这里里里外外挤满了碧秀村的村民。
而白亦初和章玄龄则在河对岸,身前则捆了一个中年男子,而他的身后,则是乌泱泱一大片狗群,周梨放眼望去,粗略一算,少不得是两三百之多了。
那眼睛在这边村民们怒气汹汹的火把照耀下,一双双眼睛都和他们主人一般,散发着仇恨的光芒。
而这边的村民们大抵是晓得了这些狗都是人为饲养,天狗吃人根本就不存在,所以那关于鬼神的恐惧感一一消除,一个个又露出了那凶悍的面目来。
如今都叫嚣着,要将那中年男子杀死。
中年男子站在那里,除了目光里满怀仇恨之外,便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了。
“去对面。”周梨看着这些叫嚣着要将那男子怎么弄死,还要杀了那些狗群吃肉,甚至还有人说,像是十几年前一样,将这些狗打死烧死。
便连忙朝公孙澈吩咐了一声。
她就怕这些村民们一会儿激动起来,连自己也不饶了。
公孙澈连连点头,几人没惊动前面挤在河边的村民们,只绕到一头偏僻的独木桥上,方到了对岸。
没想到等他们三人才到了白亦初身旁,周梨和白亦初还没顾得上说话,就有人认出了何济洲来,直接叫嚷着他们都是一伙的,都是来害碧秀村的,要将他们也一起活活烧死。
一时是听得周梨头皮发麻。
那被绑着的中年男人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嘲讽起来:“你救他们,他们却想烧死你们,哈哈,这就是你要救的人么?”叫着他说,这些碧秀村的人怎么能算人呢?分明都是牲畜,甚至还不如他养的这些狗呢!
白亦初面色未动,先检查了周梨,见她没受伤后才松了口气,随后朝中年男子看过去:“你与刘家是什么关系?”
他这一问,河对面有人听到他的话,目光立即都聚集到了中年男子的身上来,一个个惊讶无比,显然他们没有想到,居然是为了刘家人来报仇的?
可是刘家人不是早就死完了么?
“我与你刘家,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知你在说什么。”中年男子并不打算坦白,不然这样一来,一定会将外甥女给牵扯进来的。
但是几乎是他话音才落,就听得黑暗中传来一个女子娇柔凄凉的声音:“舅舅!”
众人闻声望过去,只见那乌泱泱的狗群后面,竟然走来一个婀娜女子。
哪怕她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衣,但仍旧不能看出,那斗篷下面必然是个美貌女人。
“暖玉?”周梨吃惊不已,她认出了这声音。
也是她的出现,使得原本沉着冷静的中年男子忽然失控起来,朝她撕声揭底地大喊起来:“谁让你来的!你走!此事与你无关!”
口气里,是无尽的急促和担忧!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暖玉已经越过那重重狗群,跑到了他的面前来,紧紧拉着他的手,几乎是带着乞求的口气:“舅舅,我们换一种方式报仇,好不好?”
中年男人看着她,晓得一切都晚了,只紧紧咬着牙关,眼睛通红。
而暖玉这个时候则朝周梨和白亦初跪了下来,“暖玉求大人们为我刘家做主!”
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美貌少女,竟是自称为刘家人,还朝那几个年轻人跪下,叫大人。
村里的人既是震惊刘家居然还有人活着,又害怕地看着周梨一行人。
他们竟然是官府的人!那当年刘家的事情?有人害怕起来,随后有个男人喊起来:“杀了他们,不能让我们碧秀村的名声受损!”
随着此人话音落下,随后就有许多人附和着。但同样也有不少人对他们的呼喊声露出惊诧来,满目的恐慌。
这是要疯了么?连官府的人都要杀?
有女子劝着自家的丈夫,也有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但没想到那叫嚣得最凶的几个人,忽然觉得肩膀一疼,人就倒在了地上,
原来是白亦初弯腰捡起一把碎石子,朝几人打了过去。
显然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还有这样大的本事,当场都给惊着了,又疼得唉哟地叫喊着,一时也是没了力气继续煽动村民们。
而白亦初也就没理会他们,而是朝被暖玉称为舅舅的中年男人看过去:“他们,是杀刘家人的凶手?”
他言下所指的,正是那几个叫嚣得最厉害的。
原来这中年男子便是刘夫人徐氏的弟弟徐天明。徐刘家本是河州人士,也算是一方富庶,姐夫刘世朝在竭州做官,因性格实诚端正,不怨与那些个
官员同流合污,最后反而受了迫害。
所以徐刘两家为了救这刘世朝,便使了许多钱财通融,才将他救了性命,又怕对方反水,所以就安排他们到别处去落脚躲避。
于是刘世朝就带着家人,到了这吴州文昌县来。
因他祖父以前在文昌县做过官,小时候他也来过此处,因此便于这碧秀村安家立户起来。
又害怕叫以前那些同僚发现自己躲藏在此处,所以对村民宣称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更极少与老家亲人联系。
但这徐天明因为听得姐姐又要生产了,家中母亲挂记得厉害,他便寻来探望。
此刻叫他回忆起当时来,只见他满脸泪痕,声音里也满怀恨意:“我是夜里才到的,姐夫亲自接着我,欢喜得很,说此处样样都好,唯独是这几年里夏日总是干旱,河水枯竭,后来他几番几次调查,发现竟然是隔壁县城重新开辟了河道,将水流分引了过去,致使夏日这流水到了隔壁村,几乎已然殆尽,所以才有了此处的奇景。”
当时每年夏季连续如此,村民们心急如焚,那曾经做过官的刘世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奈何他胆子又小,害怕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连累了家眷亲人。
所以见着小舅子徐天明的到来,十分欢喜,只求他帮忙办了这件事情,好叫村民们以后安心。
只不过如此一来,又要重新开辟河道,还要经衙门点头同意,所以这事情,两人那晚上顾着喝酒,也没说出个章程来。
毕竟此事不是小事情,须得从长计议。
哪里晓得,太过于高兴,徐天明给喝醉了。
一醉便是到了第二天晚上。
“我醒来,也不见姐姐姐夫,更不见亲家叔婶和侄儿们,屋子里一片漆黑,我当时还以为是自己仍旧在做梦,没醒过来呢!又刚好夏日里,夜色好得很,我就推了门,朝着村子里走去。”
徐天明说到此处,忽然泣不成声了。
这时候暖玉也是满脸的泪痕,她见舅舅无法叙述,便哭着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那时候已然是一更天,村里人休息得早,我舅舅走在村里也没遇着半个人,直至他走到打谷场,却发现了我一家老小,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不但如此,那些畜生还对我娘和姐姐……”
暖玉虽没有亲眼看到了那一幕,但从小听得舅舅说来,早就已经刻骨铭心,只觉得胸腔里一阵阵恶心翻滚,胸口疼得她面色苍白。
原来那日以被狗咬死掉的金村长为首,七八个男人相约到打谷场,为的就是刘世朝的妻子和女儿来的。
那徐氏到底是千金小姐,与村中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妇自然是有所差别,且本来容貌又生得美,所以即便是大腹便便,还是叫那些龌蹉村民起了邪念来。
想着她们母女俩反正都要被活活烧死献祭,倒不如便宜了他们,叫他们也尝一尝这福贵花是个什么滋味。
但因怕惊动村里人,他们便将这刘家九人的嘴巴都塞上,当时刘世朝等人就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女被这些牲畜们糟蹋。
可那徐氏到底是要临产了,叫他们这样一折磨,便是见了血,整个人也是一脸死灰。
刘世朝见着这一幕,一介文弱书生的他竟然是将这绳子给挣脱开来了。
没想到他还没扑过去解救自己的妻女,就反而被这些个牲畜给活活打死了。
金村长等人到底是害怕刘世朝大喊出声,惊动了村里人,到时候不好给长辈和自家女人们交代。
而且他们也要顾及面子。
可没想到这刘世朝如此不禁打,一下就死了。
刘家父母见此,媳妇孙女被人糟蹋,儿子又被打死,也是当场给活活气死。
金村长等人见此,想着死都死了,索性全都给杀了,免得剩下的几个小孩白日里将他们今晚的兽性行为给道出来。
至于那徐氏和女儿,早就已经奄奄一息,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再多动手了。
只是将那刘家的几个小儿子都给杀了后,他们看着满地尸体,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明日又当如何给村人解释?
但这时候那碧秀村就有人反驳:“污蔑,那刘家人分明就是被狗咬死的,尔等黑心肝肠,竟然胆敢冤枉我等。”
“污蔑?”徐天明明显是被这话激怒了,龇牙欲裂地死死盯着对方:“我赶到的时候,亲眼看到他们勒死了我的侄儿们!然后你们的好村长提议,将他们都分尸了!伪装成被狗咬死的样子!”
他们村里在一年前,还供奉着天狗庙,那时候家家户户的猎犬都不少,尤其金村长家,更是有十几条,他对于犬齿咬痕也十分了解,甚至还留有一串犬齿项链。
就是用那项链比划着做出来的牙龈!让第二天村里人起来发现此情此景,都以为是野狗来了。
刘家人都是被野狗咬死,甚至还被吃了。
“他们为了伪装得更像一些,甚至将尸体其余的一部分抛到了河里和山里,我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这就是徐天明最为痛苦之事了,他若是来早一些,也许就是不一样的结局了。
可是他该死,他不该喝那么多酒的!
他说到这里,暖玉只抬起手臂来,随着她将袖子挽起,只见手臂上有好几躲梅花伤痕的痕迹。
她哽咽着说道:“我命大,被他们直接从奄奄一息的母亲腹中刨出来,甚至在我的手腕上和身上其他地方,也弄了狗牙印记。”后来舅舅为了隐藏她身上的狗牙印疤痕,便她身上有疤痕的地方,烙了梅花印记。
这个时候,周梨已经傻了眼,一开始虽说听暖玉自称为刘家人,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是当初徐夫人腹中那个即将生产的孩儿。
又想起候老三说当时这孩子被野狗吃得只剩下一根脐带,没想到原来是她命大,被躲在暗处的徐天明给救走了。
那时候徐天明深知自己如果这个时候站出来阻拦这些恶魔,那么自己只有一个结局,所以只能咬牙含泪等着。
一直等他们伪装好了野狗分尸的现场离开后,他才敢走出来,没想到早前那个被从母亲肚子里剥出来的外甥女竟然发出了猫儿一般的哭声。
原本打算替姐姐一家人收尸的徐天明也顾不上了,随即脱下衣裳,抱着还有些微弱呼吸的暖玉连夜离开碧秀村。
等他将孩子给救活回来,已经是五日后,又暗中找了好几日,才找到姐姐他们的埋骨之地。
从那时候开始,他也计划着替姐姐一家报仇了。
这么多年来,他甚至瞒着河州那头的父母,叫他们并不知道姐姐一家早就在十几年前被害了。
便是父母离世之前,他仍旧没有告诉他们真相,只说姐夫仇家追得紧,不敢声张。
而暖玉他则送到了芦州自己相熟的一个朋友家中,正好那朋友夫妻相爱,膝下却无儿女,得了暖玉这个孩子,又晓得她的身世,自然是万分怜爱,只拿来做亲女儿一般养着。
徐天明将暖玉交托出去,就安心开始布局,他用了几年的时间,将碧秀村周边的树林一点点地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然后便开始训狗,从黑市上买了各种各样的毒药来。
他是始终是没有办法忘记姐姐一家满地的尸体,所以他发誓要亲手将这村里害过姐姐一家的人,都给折磨到死。
至于这周边的树林,现在对于碧秀村的人来说,已经是天然的牢笼了。
但是没想到暖玉在芦州友人家中竟忽然始终了,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碧秀村的人发现了什么,但是连日观察,发现并不是他们所为。
正当他心急如焚之际,暖玉忽然来了,甚至告诉他,说自己找到了可以帮刘家人报仇雪恨的人。
徐天明不信,碧秀村的人给他的记忆太过于深刻了,所以他从不相信陌生人,所以害怕暖玉坏了自己的计划,便提前进行了计划。
第一个目标,就正是那如今也是做了村长的老金。
案子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以前碧秀村为何夏季干旱的原因,又或是天狗吃了刘家人的惨案等,还是那树林里的迷宫,甚至是金村长等人被咬死,一切重重迷雾都在一瞬间给解开了。
只是这个答案,并不没有让任何人欢喜,尤其是徐天明朝着河对面拥挤的人群里,将当年和金村长一起出现在打谷场上的人一一指认出来后。
原本还扭成一团,和睦不已的碧秀村村民就起了纷争。
而那几个害死刘家的罪魁祸首,也是被大家一起讨伐。
但就在周梨等人大部份村民都是有良心的时候,有人忽然说道:“他们本来就是要被献祭的,不过是提前死了罢了。更何况要报仇,也应该去找那妖道,是他说要献祭的。”
然后竟然有人觉得有道理,又或许这些凶手是他们的亲人长辈,所以即便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因为被害者与他们无关,所以整件事情,似乎就没有那样严重了。
毕竟没有伤害到他们的利益。
可怕的是,他们的说法,一下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
周梨听得他们的赞同声,只觉得心凉了半截,原来世间真的有人生来就是恶魔。
从来不赞成以暴制暴的她,甚至忽然有些想一下松开这徐天明的绳子,任由他放狗去将这些叫嚣着刘家人本来就该死的人一口咬死算了。
白亦初等人亦是如此,那章玄龄更是龇牙欲裂
地记着当下此情此景,公孙澈则忍不住要动刀。
而暖玉则失望地看着河对面的大部份人。
她本来想,这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坏人?她想替刘家报仇,只要将那些害她亲人的凶手绳之于法便是了。
哪里晓得,自己到底是将人心想得太好了。
这个时候的她不免是心生绝望,看着舅舅徐天明哭道:“我错了么?”
“你自然错了,你看,他们根本就不觉得自己错!他们都该死啊!”徐天明比谁都愤怒,因为他清楚,就算官府真的追究起来,这大部份人都不会受到责罚。
最多也就是那几个动手的凶手被严惩罢了。
可如果不是一开始着村里人将刘家人绑了,听信妖道的话,怎么可能有后来的惨剧呢?所以他由始至终都觉得,这全村里,除了后来才出生的孩子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甚至那些后来才出生的,也都是恶种!也会被老天爷收走性命的。
然就在这时候,只听周梨说道:“我们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即便是从犯,也不会轻饶!”就算是不为了给徐天明交代,就是这些人的思想歪成了这个样子,也不能就这样罢了。
不然就是姑息纵容,以后还不知道他们会害多少人,然后继续觉得理所应当。
但是她的话,徐天明却没有放在心上,他不信!所以他紧紧地盯着暖玉。
暖玉明白他的意思,但面上却朝周梨道谢。
只是却不知,暖玉也是会训狗的,方才那碧秀村村民的言语已经彻底将她激怒,她也对这些人彻底的失望了。
她会像是舅舅一样,再也不会饶过他们了。
因为这些人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