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铆足劲儿骂了半响, 却见下面的人一个个拉拢着脑袋,鸦雀无声,于她看来, 是人人有份,个个都心虚了,所以才都不敢看她。
其中也包括他的亲儿子林长文, 这个没出息的糟心玩意儿,要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当年她早就给赶出去了。
也万幸,孙子孝顺又聪明,如今还给林家长了脸。
“都哑巴了么?”没人回应,她也觉得累了,踩着铺满香灰的地面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犀利的目光继续审视着所有人。
而就在此刻, 有人来报信:“老太君,城楼上瞧见公子的队伍了。”
听得此话,原本满是戾气的老太君顿时就换了一张充满愉悦的笑脸,“到了哪里,几时能进城?”问罢,不等那报信的下人回答,又继续说道:“叫他进城, 就赶紧回家, 直接来祠堂里。还有……”
她思略了一下,到底是有些看不上那左云薇,由始至终瞧中的, 都是对方身后左将军留下的宝藏。
于是说道:“左家丫头安排在客院,她虽和远儿订了亲, 但终究还没有礼成,咱也不可废了礼制。”不成规矩,不得方圆。
可事实上哪里是什么怕什么礼制不礼制的,她分明是觉得那左云薇就算曾经是将军之女,但也是一介粗蛮骄横的野丫头,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更何况现在已然是落草为寇了。
如此,怎么可能叫她跟着远儿进祠堂去,脏了祖宗们的眼睛呢!
届时只怕自己百年后,是要叫祖宗们责怪的,怎么给远儿娶了这么一房上不得台面的媳妇进门来。
以后又如何担当得起这林家的主母?
所以这老太君从来都打算,先将人娶进门来,就立即探寻宝藏所在。
反正那左云薇头脑简单,只怕到时候随便一问就能得结果出来。只要宝藏到了手,自己有的是法子叫她销声匿迹。
想到此,她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满院坝的林家人,不夸张地说,这满院子的人,她想叫他们死,就是阎王不想收人也不行,也只有自己想要他们活,他们才有活着的生路。
这个时候,不免就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那种掌握着一屋子人生死大权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心情舒畅了。
只是可惜,她垂眸就看到了自己握着拐杖的手,上面的皮肤皱皱巴巴的,仿佛干枯的树皮一般,且还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黑色斑点。
她老了,若是她还年轻着,不要说整个业州了,只怕整个后虞,她都是能想一想的。
下面的人,并不知道老太太在扫视了他们这么一眼后,心里竟然产生了那样大的野心,只是听到林浩远的队伍终于有了音讯,便都松了一口气。
只要林浩远来了,仪式很快就开始,那样他们也能早点回去,而不是冒着大雪站在这风雪地里。
而林浩远即将到城的消息,也将老太太险些被药死的突发事件给压了下去,大家都暂且松了一口气。
朱彤云一样放了心,这林浩远回来了,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夫君也回来了,若到时候真是运气不好留下了什么线索,但也不要紧,夫君一定会替自己清扫干净的。
因此也没有过多担忧,反而是第一次期盼着这林浩远早些回来。
只是等啊等的,大雪越来越大了,替他们这些林家人撑伞的丫鬟不停地将上面的积雪给抖落,但不多时伞顶上又堆满了积雪,让那本身就不坚固的伞骨有些岌岌可危。
原本安静的院坝里,便开始发出了疑惑声和低微的埋怨声:“怎么还不来啊?”
算着刚才说在城墙上已经看到的时间到如今,怕是从城里到林家两个来回都足矣了。
老太君也着急了起来,打发人去看,她纵使脚下踩着火箱子,可眼下也觉得脚冻得有些发麻发冷了。
她自己都觉得冷,更不要说那些个站在雪地里的众人了,更何况朱彤云还大着肚子。
朱彤云早就已经站不住了,但是为了不叫大家对自己挑三拣四,到时候牵连林子桐,所以她忍了下来。
只是她的心纵使坚韧,但身体的状况跟不上也没法子。她明显也是过大的期待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以至于忽然觉得肚子朝下坠痛的时候,她着急了起来。
身边的丫鬟察觉到她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如纸,忙扶着她。
如此一来,自然是顾及不到伞了。
随着伞落地,旁边的众人也发现了朱彤云的异样,不免也都着急了起来,有人则急忙朝老太太那里喊:“二少夫人好像有小产的迹象了。”
老太君一听,第一反应并不是关心朱彤云的身体状况如何?而是骂道:“好个娇生惯养的,这点苦头都受不得,试想当年我怀着远儿他姑姑是时,还在雪地里站了两日呢!”
满是嫌弃地责骂完了,她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连忙叫道:“快快,快将她送出去,别叫她这里见血。”这孕妇的血最脏了,又十分不祥,可别惊动了祖宗们。
或是给林家招来祸事!
朱彤云这个时候是真真切切觉得小腹朝下的剧烈坠痛中,还像是有数把刀刃在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疼得她满头的冷汗,四肢酸软。
所以即便听到了老太君的话,此刻也只能咬紧牙关,已经是没有什么力气去反驳了。只是这天大的仇恨,她却是给记在了心里头。
很快,她就叫几个身材强壮的婆子给抬出了院子,送回她和林子桐居住的小院,丫鬟也忙去请大夫。
而祠堂门口,并未因为她而影响半分,除了老太君叫人又去佛堂取香灰来,撒在了刚才朱彤云站过的地方后,一切皆如常。
只不过经过了这番骚乱后,众人对待着这老太君,心中的怨言自然是更多了些。
尤其是那些个女眷,心想朱彤云身份本就不一般,好歹是个朝廷命官,且还是二爷的媳妇,却都是如此待遇,那以后若是轮着了他们,哪里还会有什么好下场?
因此一个个都想着,怎么也不可能在这寒冬腊月里大肚子了。
她们可受不得这份苦楚和这份窝囊气。
老太君并未觉得自己此举哪里不对,她不是已经让人将朱彤云带下去了么?而且她这么做都是为了叫祖宗们高兴罢了。
因此并未在此事上多想,只翘首盼望着林浩远快些来。
终于又有人来禀:“队伍进城了。”
老太君一听,心生欢喜,想着既然已经进城了,那到府里也是几步路的功夫了,连忙叫人开始将提前准备好的祭品一一都拿过来,又将那香火蜡烛都给点燃。
只是做好了这一切,仍旧不见林浩远归来,她纵然是定性再怎么好,也不耐烦起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那左家丫头缠着远儿给耽误了?”好个不知轻重的东西。
但她并未骂左云薇和林浩远,而是骂起了林子桐:“远儿年纪还小,不懂得这祭祖之事如何重要,难道他心中还没分寸么?竟然任由他们两个年轻人胡闹,若是耽搁了,饶不得他!”
林子桐又背了一个锅。
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老太君的偏心,就是嫡系的专权罢了。
也只能在心中替林子桐不服。
大队的人马,的确是已经进城了,各家的人也都纷纷回去,只不过早前就在城外的时候就已经打过了招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个人心中都有数。
周梨又在那马车里,所以并未有人察觉出异样来。
以为那马车里头是林浩远和左云薇,却不知他两个就在队伍后面的囚车里,只不过浑身脏兮兮不说,且满脸的污垢,如今囚车上又堆满了积雪,他们的脑袋几乎都要被积雪给完全淹没了,哪个能认出他们谁是谁?
若是两人的嘴巴没被堵住也就罢了,可是嘴巴又偏都叫人给堵住了。
而那赵立和乾三,两人进了城后,也是如同在三姑县一般,兵分两路。
只不过乾三这一次带去城东找那林子桐所说的证据,也就带了二十来人罢了。
余下的,则继续由赵立带着,先是不动声色地打发人去衙门,将衙门里该抓该捆的都给捆了,然后才去围着林家。
周梨一直没有下马车,所以章玄龄回来与她禀报:“回大人的话,那衙门里一共抓捕从林家犯四十五名,另外涉罪的衙役捕头若干等,如今都暂时关在衙门里。”
“赵立那边呢?”周梨问,一手挑起车帘,大雪未停歇,大家身上都堆满了积雪,一个个仿若那移动的白影一般。
“如林子桐所言,今日林家祭祖,但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如今都聚集在林家,剩余的那些个喽啰,倒也不打紧。”章玄龄回着,觉得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业州。
虽然这
林子桐行事如今到底叫章玄龄觉得诡异,他见过报恩的,有献身有献财物的。
却是实在没有见过哪个是以身犯罪来报恩的。
想到他也是在短短些许年里,将这业州盘根结错的权贵之家都毁于一旦,所有的毒瘤汇集于他林家。
此举的确是大大方便了周梨这一次的行动,但他这行为举止,还是叫章玄龄觉得有些病态的感觉。
同时也是十分佩服他的本事,瞧着分明还是那样年轻。
因此也是忍不住想,可惜了可惜了,若是好好走正途,将来不知他该有多好的辉煌人生呢。
而马车里的周梨闻言,心想居然衙门那边都解决了,那如今也就直径去往林家,当下也就朝章玄龄发话,“那就去林家吧。”
随后放下了车帘。
队伍在城中停顿许久后,以林浩远马车为主的队伍,终于朝着林家方向去了。
也是托了这一场大雪的福,衙门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也无人察觉。
以至于这队伍就这样顺顺利利的到了林家。
甚至那马车到了林家门口,那管家还迎出来赶紧叫人将大门打开:“公子总算是回来了,老太君那里早就等不及,公子就直接乘着马车过去吧。”
只是管家说话的同时,目光到处搜寻,却不见林子桐的身影,一时不免是有些纳闷起来,甚至还有些怀疑地看朝林浩远的马车。
但转头又想,林浩远那里有这样的大的胆子?便想着,兴许是二爷有什么要紧事情要处理,先去忙了。
反正这祠堂他又进不去,何苦到老太君跟前去给添堵呢?
马车里的周梨和沈窕听得管家直接叫他们乘着马车进门的时候就惊呆了。
听说过那些个大世家们在府里转悠,也是要乘轿撵。
但那也仅仅只是后虞那些数得上名的大世家罢了,这林家与之比起来,算得了个什么?因此十分好奇,只叫沈窕挑起小小一角,两人朝外望去。
只见这府邸里,竟然果真是修着车道,由此可见,这府里到底是有多大啊?
从前大门进去,并未从前堂里路过,而是从侧边车道一直朝后而去,一路上便经过了四五个一丈多高的大门,三米宽,月洞门等小门更是十来个不止。
这么大的府邸,实在是难以想象就坐落在城中央。
沈窕不停地咂舌,心想这皇宫里怕也不过如此了。反正在他们屛玉县,除了山鬼神庙有这样大的话,十三属也好,那扩建后的衙门也好,皆比不得此处的华丽和宽敞了。
周梨先也是惊叹了一回,后才想起:“可见吞并了业州各家的产业后,连带着这府邸也没漏下。”又指给沈窕看,方才他们先走的那条大道,只怕本身就是原来的街道罢了,两侧的那些大门,本身就是原来各家的门户。
沈窕闻言,只觉得真真是长了见识,难怪如今进府要乘
马车。
话说除了周梨这马车进来以外,且还有赵立的一百多号人,另外将近五百号,则都分别围在了林家外面以及衙门。
管家起先纠结那林子桐为何没有一同跟随而来,便没有仔细留意这队伍。直至如今,才忽然发现,这队伍里除了这辆马车是公子林浩远的,余下的所有人,竟然都十分面生。
虽说赵立他认识,那守备军的将士他也知道,可是不明白的是,他们跟着进来作甚?而且一个个手握着钢刀,分明都是一副准备作战的样子。
于是便壮着胆子追到马车旁,“公子?”
不等他斗胆问一问,车帘就掀起了,沈窕从中探出头来:“有什么事情么?公子这一路上车马劳顿,如今还在闭目养神,有什么事情与我说便是。”
丫鬟也面生,管家的心里就更不安了,但也不敢多质疑。
林家在业州算得上是第一世家了,所以管家想过很多可能性,唯独没有想过有人会敢动林家,更没有怀疑过林浩远会被抓了,这车里也不是林浩远。
更没有怀疑过林浩远究竟在不在马车里,如今见着面生的沈窕,第一个反应却是,她是左云薇的人。
因为看到了沈窕那露出来的半个身子,穿着的都是劲装,分明就是习武之人。
不是那七岔岩的,又是哪里的人?一时想起老太君的交托,便着急起来,连忙道:“如此,想里你们小姐也是累极了,不如让小的这里领你们小姐先去客院里休息,等公子祭祖完了后,再去拜见你们小姐。”
沈窕心里疑惑,方才叫管家一盯的时候,稍微紧张了一下,还以为叫他发现了什么。
如今听得这话,反应了过来,这管家分明是将自己当做左云薇的人了,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客院?我们小姐去客院作甚?她马上也是这林家的人了,难道去祠堂看看也不行?”
当然是不行,老太君一再交代了。可是管家却没有那样大的胆子直接将这话说出口,只苦不堪言地解释着:“这风雪不小,说来也是为了体谅小姐,怕你们小姐劳累辛苦。”
“我们小姐不嫌辛苦。”沈窕也不知到他们林家祠堂还有多远 ,生怕他再和自己说下去,发现什么,便索性将帘子放下,不再理会了。
管家见此,一时是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回头见那赵立骑马跟上来,又十分不解:“赵大人,你这又是作甚?”
怎么?他也要去林家祠堂么?
赵立马蹄都没停一下,绕过他直接朝前面的马车跟去,声音则从上方传来:“大人在路上遇到了行刺,如今还没抓到凶手,本官既然是拿人钱财,自然是要□□,你可莫要挡我的路,若是我不带人跟着去,谁知道那刺客是不是已经提前埋伏在了哪里,忽然跳出来伤了大人,你可是负责得起?”
赵立将这一番话说完,他自己的佩服自己,没想到他一介大老粗,竟然也有这出口成章的一日。
一时间也是好不自豪,将腰板给挺得直直的。
管家却是从他这话语里,一下得了这么个天大的信息,顿时也就理所应当地认为,林浩远归来得这么晚,是因为在路上遇着刺客的缘故。
而叫赵立这么一吓唬,一时想起为了过年事宜,林家这里也是另外雇佣了不少奴仆回来,少说百来个,没准真是有刺客混在其中。
于是也不敢再拦赵立了,只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跑。
毕竟林浩远虽是无用,但他那五品知州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对林家可是大用处啊!
如此这般,周梨这队伍是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那祠堂前面。
这里马车终于是再也进不去了,马车里的周梨也是要出来露面的。
那赵立见马车停下,赶在了管家之前,先一步挤到马车旁去,抱拳询问道:“大人,可要与属下一同进去?”
周梨坐在马车里,也没忙着先下来,“不必了,就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吧。”
她说完,管家刚好追来,但也听到了这马车里传来的陌生女子声音,心想又是左云薇的丫鬟?
正是疑惑时,那赵立一转身,刀柄就往他肩膀上一敲。
管家满脸难以置信,只是所有的疑惑震惊都没来得及表达出来,人就软软地倒在了雪地里。
至于祠堂门口的婆子们,也发现了异样,正要大喊,哪里晓得上百人的刀齐刷刷地抽出来,寒光与白雪相映,当场就吓住了她们,一个个哆嗦着不敢再出一声大气。
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赵立带人涌入祠堂院里。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怒骂责斥声音。
不过这声音很快就变成了恐惧尖叫。
马车里的沈窕拿着伞,率先从马车里钻出来,一面将大伞撑开,一面仰头看着这天幕上洒落而来的鹅毛大雪,惊呼着:“这雪可真大。”回头才伸手去扶周梨。
周梨这会儿已经披好了氅子,但在马车里暖和惯了,这忽然出来叫寒风一吹,还是觉得有些冷,下意识伸手拉紧了领口,“是呢!雪是大。”目光则朝着那祠堂门里望去。
这个时候赵立的守备军们,已经将里头的人给接二连三拉出来了。
一个个捆成着手,串成了一串。
但是大部份的人都还没从这巨大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往日里又因这林家人的身份,居高临下惯了,所以哪怕此刻成了阶下囚,嘴里还是骂骂咧咧地叫嚣着,等着要赵立好看的狠话。
又见到从林浩远马车里下来的周梨,并非是左云薇,更是惊诧 ,她是个个什么身份?怎么在林浩远的车里?只不过周梨虽为着官服,只一身寻常衣裳,相貌也不是那等倾城国色,但仍旧能从这诸多人影里叫人一下就注意到。
无他,只因她那一身凛然气势,实在是叫人难以忽略。
正常人都能看出来,她绝非普通人。
而此时,那原本怀抱着暖手炉,脚踩着暖脚火箱的老太君也被带出来了。
她并不冷静,但却没忙着去纠结为何忽然这守备军如此胆大妄为,将他们林家所有人都给绑了,只认为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有人要药自己,反而将自己的爱犬旺财给毒死了,致使祠堂门口见了血,所以果然是招来了血光之灾。
所以此刻她只
大喊大叫着,“果然是有人要害我林家,到底是何人?如此下作手段,叫我林家祖宗跟前见了血!”
虽不知她是根据什么来认定此时此刻的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因为那一丝及时清理掉的狗血引发的,反正她如今叫人从那门里拖出来,和所有林家人一般扔在周梨跟前的雪地里,嘴里还在咒骂叫嚣:“赵立你好大胆!便是你们将军也没有这般的胆子,等我远儿来了,将你的狗头给砍了。”
赵立此刻可没有功夫与她争着口舌,只让属下的将士们将这满院子的人都拿下后,便开始清点。
但是周梨站在马车旁边扫视了一圈,并未见着朱彤云,心想她如今不也是这林家人么?怎不见她。便问道:“朱彤云呢?”
赵立闻言,正要在人群里寻找,忽听得林家这堆囚犯里,有个丫鬟说道:“二少夫人方才有小产之相,先回院落里了。”
赵立一得这话,便立即道:“属下这就立即将人拿过来。”
周梨颔首,因见林家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如今都聚集在了这里,便道:“若是人手宽裕,金商馆也去一趟,将该带来的人都领过来。”
林家这样大,倒是不必再去另寻别处了,这里便是最好的审问公堂。
赵立很快就下去了,林家这时候也有人开始打量起周梨来。
刚才只觉得周梨身份不简单,如今听得她和赵立的话,哪里还不明白,怕真是个什么大人物,于是不免也开始担心起来。
唯独那老太君,她可不认为周梨一个小女子,能有多大的本事,反而认定了周梨就是七岔岩的人。
所以出口就朝周梨质问道:“是不是左家那个小贱人,将远儿留在了七岔岩?”还让周梨来林家这番行事,必然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专门来给自己这个下马威,可怜自己的远儿单纯,必然是受她挑拨离间了。
但事实上目前为止,周梨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只是听得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嚷,才将目光望了过去,却见是一张抹着厚厚珍珠粉的长脸,且那太阳穴深陷得恐怖,分明就是个尖酸刻薄的相貌。
沈窕在一旁说道:“这应该就是林家老太太了,你看叫人众星捧月惯了,如今就她喊得最嚣张最响亮。”然后回头寻找章玄龄的身影,“书呆子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身后人群里传来章玄龄的声音:“忙着呢!我可没有功夫与你嘴。”
沈窕撇了撇嘴巴,“我就是想看你记下了没有?”回头又和周梨说话。
而周梨这个时候,也懒得跟着老太君解释自己究竟是不是七岔岩的人,只让人如同那在三姑县一般封城,只许进不许出,且各处信鸽等都要留意着,万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出去。
毕竟那七岔岩,如今还没得空去清理,可别叫他们得了风声逃了,到时候山高水阔的,到哪里一个个去抓捕?
安排完了这一切,便在林家人瞠目结舌中,叫人将林浩远林子桐以及那左云薇,都一起带了过来。
左云薇和林浩远早就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那左云薇是因为身上满是污垢粪便的困扰,神情萎靡了些,但靠近了,大家从整体上还是能辨认出她来。
问题在于那林浩远,在驿站里才叫章玄龄狠狠打了一顿,如今还鼻青脸肿的,也就是老太君将他认了出来。
便是他亲爹,也没认出他是林浩远。
只不过此刻将他认出来,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自己都落魄成了这个样子,那还怎么指望他来救林家?所以老太君在认出他后的短暂激动后,顿时惊慌失措起来,朝他哭着问:“远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家众人一听,也都将目光齐齐落到林浩远的身上,下意识就认定了他肯定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惹得林家遭受这灭顶之祸!一时对他都是埋怨不已。
却不想,林浩远叫老太君哭着询问,怒视着林家众人,恨声质问起来:“你们还有脸问?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打着我这知州的幌子,在外究竟是做了多少好事情?”
说罢,用他这与生俱来最算是有气势的一回目光,落在了他爹身上:“你,到底在那花楼里害死了多少年轻的小姑娘?你自己说!”
林长文大惊,他喜好那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虽是还未长开,既没有成年女子的风情,也还懵懂不知,但他就喜欢这种水灵灵的小姑娘。
只是可惜这些小姑娘都不经玩。
的确是死了几个。但这事儿他遮掩得很好,没有几个人知道。所以如今听得儿子的质问,怎不好奇?但想着都是清理干净了的,并不承认,“你个逆子疯了么?怎么如此冤枉你自己的父亲?”
林家众人也是震惊不已,真没想到大老爷居然还有这样的嗜好,一时间是窃窃私语。
但是林浩远并不是要他承认,也没有指望他承认,如今听得林长文反驳不承认的话,也没多言,转而又朝几个林家人看去。
一一是将他们自以为是都遮掩得十分隐蔽的坏事道出来。
于是林家人群里的声音就更噪杂了。
显然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做的这些事情,看着衣冠楚楚,哪里晓得分明就是个衣冠禽兽。
甚至还有那兄嫂之间的不堪。
老太君听得这些个事,气得浑身发抖,眼睛圆凳,却不想这个时候林浩远的眼睛却看朝了她。
他这个冰冷甚至是含着些无端恨意的眼神,让老太君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远儿,你这样看着祖母作甚?”
林浩远却哭着朝她嘶吼起来:“他们该死,可是你更该死,如果不是你执掌林家,使得这家风不正,怎么可能惹出这许多祸事来?”一面看朝那自打被同他和左云薇带来后就沉默不语跪坐在雪地里,如今身上已经落了不少积雪,仿若雕像一般的林子桐。
只不过他的目光也就在林子桐身上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便朝在场的林家众人扫视过去,“林家的子弟,何止是眼前的这些,多少人都死在了你的手里?”
说到此,目光陡然一转,又重新回落到了老太君的身上,“说到底,你才是这个始作俑者,你害死了那么多人,他们都是林家的骨血。”又抬起下巴看朝众人身后通往祠堂的大门,“你口口声声敬祖宗,可是你当着祖宗的面,不知是杀了他们的多少后代子孙!也是你,引起了今日这番祸端的,林家的覆灭,你才是罪魁祸首!”
老太君懵了,她做错了什么?她是杀了不少林家人,但那都是些试图肖想他们嫡系的侧支和庶出罢了。
而且她做的这些,不都是为了保证嫡系的地位么?说到底林浩远也是受益人!
所以她觉得委屈,心想任何人都可以指责自己,唯独林浩远不可以。
但是此刻却不容她争执解释一声了,因为林浩远这时候看朝了地上如同雕像一般的林子桐:“二哥,你满意了么?林家终于如同你所期望的那样,覆灭了。”
林子桐没有抬头,身子也没有动一下,只是轻轻地回应了一声:“嗯。”
两人这对话,让林家众人都摸不着头脑。
可是林浩远知道,林家完了,因为刚才他所指出的每一个林家人犯下的滔天大罪,都是林子桐暗中收集而来的。
且林子桐还保存了,所以谁都逃不了。
他其实那时候也才知道,知道这些个以往看起来慈祥又和蔼的长辈亲人们,原来在背地里竟然是这副丑陋的嘴脸。
他的世界观再一次崩塌。
这是他在失去了所谓的爱情后,第二次对人生产生了怀疑,如今的他心如死灰,一如这林子桐一般,只求速死。
而早前因为有小产之相,被送到院落里的朱彤云,在周梨他们围住衙门的时候,就已经请了大夫来。
如今也是吃了一粒安胎丸,安心地躺在**。
那赵立带人闯进院子的时候,她正和丫鬟感慨,早晓得老太婆这样避讳,她早就嚷着肚子不舒服,早些回来不在那雪地里白受罪了。
又有些担心那丫鬟虽是投了井,可也怕这林浩远回来后,老太婆继续查,若是查到那丫鬟的父兄都在自己的手里,怕也会牵连到林子桐。
于是和丫鬟商议着,快些先一步将此事告诉二爷,好让他去处理。
毕竟如今朱彤云身怀六甲,也不好在外抛头露面了,主要老太婆鬼话太多,到时候又叫二爷为难。
不想这时候忽然听得院落里传来阵阵噪杂声,随后就听得丫鬟叫喊。
朱彤云这贴身丫鬟闻声,不由得蹙起眉头朝窗口走去,正要责斥院落里的人,怎么大喊大叫的,若是吵到了朱彤云休息可如何是好?
但她话都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了赵立手中闪烁着银光的钢刀,顿时心生不妙,急急忙忙回头朝朱彤云喊道:“二少夫人,大事不好,赵立带人杀进来了!”
众所皆知,赵立让林浩远给雇佣去了。
所以他这话说出口,就让朱彤云下意识以为,是林浩远终究是按耐不住,要将自己的夫君除掉了。
当下也是一下紧张起来,慌忙起身。
不想到底在那雪地里站了大半天,如今又忽然紧张起来,小腹便又开始不舒服起来。
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来,只是气急败坏道:“林浩远他疯了吧?我与是他一样朝廷命官,他胆敢!”一面急匆匆地叫丫鬟拿了披风来,忙就去开门。
此刻她只挂记着林子桐的生死安危,至于自己不管如何,乃朝廷命官,那林浩远怎么可能拿自己如何?
她气势汹汹走在前头,丫鬟忧心忡忡地跟在身后,随着房
门大开,果然见着那赵立带着人马整整齐齐在院子里站着,似乎就专程等着她一般。
“赵立!你这是以下犯上!”朱彤云这倒也没有说错,她的品阶远在这赵立一个小小的游牧副尉之上,到底曾经也在屛玉县的金商馆待了一段时间,什么真正位高权重的人她没见过?
所以自然是不会被眼前此景吓到半分。
赵立手握着钢刀,面对她的怒咤,露出个微笑来:“今儿还真就有这个权力以下犯上了。得罪了,朱大人!”随即只朝身后的人示意一声。
只见那些将士还真就上前了,一时便将朱彤云给拿住。
朱彤云双目圆瞪,显然如何也没有想到赵立会有这样大的胆子,试图挣扎着,口中也不断提及自己的身份,甚至都顾不上那隐隐作疼的小腹了。
至于她那丫鬟也慌了神,本来见朱彤云方才半点不担心,底气十足,也是将其做那定海神针来看待,哪里晓得这赵立竟是如此无法无天。
朱彤云被拿住了,院子里的其他下人也不敢再多做挣扎,只认命地任由这些官兵们押着出了院落。
却发现这越走,竟然是往那祠堂方向去。
朱彤云见此也就更加确定了,这赵立果然是被林浩远给收买了,但仍旧是不死心,只朝赵立问道:“他许了你多少银子,我翻倍!”她即便没有那么多银子,可是金商馆有啊!
只要当下将自己放了,便有的是机会对付林浩远。只不过朱彤云实在是想不通,那林浩远平日里看起来只知晓风花雪月,莫非着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伪装罢了。
她想必然是这样的,如此才能将夫君麻痹,所以今日方得以杀个出其不意。
想到此,又忍不住骂了林浩远几句。
而赵立听到她居然要许银子给自己,只觉得好笑,“朱大人,下官可不是原来那个赵立了,如今我赵立即便爱财,但也是取之有道!更何况朱大人你有钱么?还是觉得那金商馆的银子,便是你自己的?”
朱彤云听到他爱财取之有道,只觉得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心底只认为,肯定是林浩远又另外许诺了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