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枫并非不谙世事,她早些年的时候被天山老叟赶下山,在外游离了十数年,放得允许回归。

天山老叟问道她:“山下世间百千景,你可有体悟?”

白雪枫摇头说道:“人声嘈杂,吾毫无体悟,吾修无情道,何需体验世间百千景?”

天山老叟笑了一声,摇头说道:“若不体验真情,无情道始终无法完成,你仍需百年方可得道。”

“百年也好,千年亦行,若得道即是机缘,若不成,亦是机缘。”白雪枫以笑应答:“得道与否与吾何干?大道至简,风云瞬息,即是千变万化,吾以无为应对万物。”

“罢了,你随心吧。”

此后百年间,白雪枫随心而动,亦不再出山。

今日下山,不过也是她随性而为罢了。

与百年前毫无分别。

就是身后跟了一个方子宣,对白雪枫而言,与她初次下山历练,也没有任何区别。

她停于一地,会买当地烈酒饮用,醉时睡上三天三夜,醒来,就能见到自己被安顿在一间客栈内。

客栈楼下,方子宣用书生口才,在说着书,讨要着酒客赏钱。

白雪枫看了他一眼,下楼后出门而走。

方子宣正讲到一半,见到了白雪枫离开的身影,也不在乎酒客的赏钱和故事的下半段,即刻便跟着白雪枫出走了。

“姑娘,你帐还没结呢!”小二在身后大喊到:“住了三日,要六十文!”

方子宣听了,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碎银,扔给了小二,对着小二说道:“我替她结了!”

说罢,头也不回,跟着白雪枫跑了。

酒客们气得破口打骂,想要把他抓回来,让他把故事讲完。

岂料这个书生的脚步比他们想像地还要快,一眨眼,就跟着那个带着斗笠的女人消失不见了。

白雪枫没有刻意等方子宣,也没有故意甩开他,她走过平地,曾在一家酒庄呆了整整半年,将酒庄中的酒都饮尽了,才肯离去。

方子宣也因此得空,在酒庄外支了一个算命的摊子,替人算命赚些以后日子的路费。

“你算了别人的命,你就没有算过你自己的吗?”白雪枫从酒庄出来的时候,随口问了他一句,并没有回避他,只是很平常地问了方子宣这样一句话。

“算过了,我这生劳苦命,毕生无法得偿所愿。”

“天命不可改,你积点阴德,说不定下辈子尚有转机。”

凉薄之言,刻薄之话从白雪枫的口中说出毫无恶意,但方子宣知晓这是白雪枫给他真诚的意见。

“那姑娘,你想要算吗?”方子宣问道:“手相、八字都可。”

“不算,天命到时,吾便认命。”白雪枫说道。

她迈步走出,没有停留等待方子宣。

方子宣见状,急忙奔向白雪枫走的方向,摊子也未来得及收,他知道,自己若是不跟上白雪枫的脚步,就会被她抛弃——或者说不应该叫抛弃,叫跟丢。

白雪枫没有拒绝方子宣跟着她,也没有同意方子宣跟着她,对白雪枫而言,方子宣的存在跟周遭尘土毫无区别。

她走过火山,山风热烈地要将人活活吞噬,她内力高深,甚至可以赤脚走在火山边缘,方子宣却不能。

他带了两袋子的水,往身上浇淋,妄图减轻火山山风吹来的灼热,可是凡人之躯岂能敌得过烈火烧焚?仅仅是焚风吹拂,就将方子宣的皮肤灼烧、烧伤。

他站在火山口,几乎要晕厥过去了。

但是当白色身影映入眼帘的那一刻,他又觉得值得了。

白雪枫太美了,光是坐在那里,任由着焚风吹拂,白色发丝飘动,红白衣裳挥动,好似是天上云彩,令人难忘。

他追逐的便是天上遥不可及的云彩。

白雪枫在火山口坐了两个时辰,方子宣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白雪枫动弹了。

她缓缓起身,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聊了,轻步缓移,离开了这处仿若地狱的场所。

她又去过大河中央,被波涛裹挟着摇晃,一壶酒稳稳地拿在手中,一滴都没有掉地落入了她的肚子里。

方子宣抓着小船,在河面浮沉,自己都呛进去了几口浑浊的河水,依旧不死心地盯着白雪枫的方向。

她还是没有回头。

从白天喝到了黑夜,不发一言,也没有回头看着方子宣,喝完了酒,施施然地从船上跃空而起,跳到了岸边。

这可苦了方子宣。

河面本就汹涌,他又不会游泳,整个人在颠簸的小舟上,都要吐了出来。

可是白雪枫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方子宣没有办法坐视自己跟丢白雪枫,他只能纵身一跃,跳入了大河之中,奋力地游到了河岸边。

河岸边还有白雪枫的脚印,方子宣跌跌撞撞地向前,想要追上白雪枫。

好在前面有一家酒家,白雪枫坐在里面喝酒。

此刻的方子宣十分狼狈,浑身湿透,脸色惨白,衣着破烂不堪,活像一个乞丐。

小二见他,开始怒骂道:“哪里来的乞丐?滚出去”

“我有钱。”方子宣从怀中掏出了身上最后的十文钱,对着小二说道:“烦请小哥替我倒一壶热酒。”

小二拿起了他手上的钱,仔细地看了两眼,随后将铜板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指着方子宣骂道:“这铜钱十几年前就不流通了,你从哪里寻来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方子宣愣住了——十几年前?

他见到门口有口大缸,大缸里面种着些莲花。

他疯了似的,扒开了莲花,看着缸中的水面从密纹细布到平整无波,这才看清了水面中的自己——满头黑发已白,满目皱纹,形容枯槁,竟是垂暮老人的模样。

而客栈中的白雪枫,还是青春少女,还是美艳绝伦。

他想起了火山上吹着焚风的少女,想起了在山巅之上舞剑的白雪枫,酒庄里呼呼大睡的她、冰川之上前行的她、闹市之中行走的她——还有方子宣他自己。

本就不该交集的两个人,也不应强求缘分。

她走过了自己短暂的无数岁月,他亦跟随着白雪枫见过了世上无数的风景。

哪个书生敢上火山吹风?哪个书生敢去冰川戏耍?他潜过深海,见过高树,走过康庄大道,爬过万丈高崖,他的人生比自己想像地要丰富了许多。

或许被书卷困在家中,娶一小家碧玉,老时子孙满堂是一种幸福,可游**山野,沐浴自然,老死途中,随掩随埋,何偿不是另一种幸福呢?

他方子宣来此人世一遭,无怨无悔!

方子宣哈哈大笑了三声,竟是一派释然。

随后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吐出,方子宣只感到浑身一轻,整个人的灵魂都要离开自己的身体了。

就在他倒地的瞬间,一双手接住了他。

带着雪山上冷冽的气息,以及一声无奈地叹息。

“你可否为我停留一刻?我天命已至了,尚有最后一景未见。”方子宣请求到白雪枫。

“好,吾为你,停留一刻钟。”白雪枫回答到他。

天命不可违,可偏偏总有人想要违逆着既定的天命,追逐着根本不可能追上的目标,这一切,值得吗?

“三十年了,你初见吾时正当青春,如今却是白发老叟,这么做值得吗?”

“白雪枫,你可随心而为,为何我不行呢?”方子宣回答到白雪枫:“我从没有觉得哪件事值得,哪件事不值得,一切皆是我自己随性而作,如今尽兴,也该走了。”

白雪枫的眼神之中透露着一丝不解:“吾不懂你。”

“我又何偿懂呢?”

白雪枫怀中人的气息逐渐减弱,心跳放缓,到最后连一口气也出不来了。

方子宣缓缓闭眼,不带遗憾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从还能说话,到心脏停止跳动,一刻钟的时间也没耗费,白雪枫信守承诺,为他停了一刻。

时间一到,她放下了方子宣死去的躯体,离开了此处。

她还有下一个地方要去,停留一刻间已是白雪枫对方子宣最大的怜悯了。

之后她就会将这个人完全忘记,她的人生够长,没有必要去特地关注一个不是她朋友亦不是她亲人的过客。

白雪枫饮酒一杯,觉得有些头晕,竟是念起了不成调的诗句。

“天地向东南,倾倒八千丈,巍巍大山如微尘,万里海涛似杯酒。我为人间浪.**客,倾酒一杯祭江湖。哈哈哈哈哈——”

白雪枫口中念诗,手上持酒壶,她又将方子宣忘在脑后,看着红尘万丈,她将酒倒入山崖之下的江流之中。

“吾与万千红尘人共醉、共醉。”说罢她醉倒在了山巅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没有心,她对方子宣的态度:好吧,你都快死了,我勉强满足一下你临终遗愿吧。

如果不是白雪枫足够强大,方子宣的执着就是病态的、非常恐怖。

因为白雪枫够强大,所以她不会在乎有没有跟踪犯,但方子宣的一生都在自我感动中。

最后在白雪枫的怜悯中,自我感动地嗝屁了。

当然读者可以有不同的看法,我当初写这章的时候,改动好多次,一开始我觉得追逐一个不可能的目标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但是后来我又觉得吧跟踪狂其实挺恐怖的,得不到你就要追着你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会外界,很恐怖,所以把白雪枫最后稍稍在意方子宣改成了白雪枫完全忘记方子宣了。

你自我感动一辈子有什么用呢?该忘记的还是忘记,不如及时放下。

当然什么视角看都可以,这是读者自由(也可能没读者ORZ本作的大部分男性角色都在自我感动自说自话自以为是。(这点一定要牢记!不要后面觉得我虐男怎么怎么回是,他们不过是在自我感动自说自话自以为是罢了,也别说我爱男,所有角色都是走剧情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