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初三以后李绪更忙了。

虽然没明说,但5班所有老师已经形成默契,那就是懒得管教这个偏科偏到死的学生,只有敏敏一如既往到处抓人,咆哮:“李绪你再敢在课上睡觉就把你头发全推了,看你会不会丑得睡不着!”

“。”

威胁的效果非常有限,他顶多强打精神听两天课,然后就又原形毕露。

不过就在这种鸡飞狗跳的紧张当中,有一个人却见缝插针地挤进了他的生活里——三中第一瘸逼。

在学校窦遥就经常约李绪见面,批事一堆,要么到天台把小说交给他藏,要么给他送课堂笔记。时不时还会到棋院去找人,有时候是忘带家门钥匙,有时候是父母吵架找地方避难,总之随机出现,毫无规律可言。

上学期还没结束,周围的人就都发现窦遥跟李绪关系不一般了。这种不一般主要体现在相处的随便上——李绪下课睡觉只有窦遥敢叫醒他,李绪的桌子只有窦遥敢翻,李绪的打火机只有窦遥敢扔。

一开始5班的还会惊奇几秒,后来某次下课窦遥又来了,走到趴着的某人面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个拉耳朵的动作。

“!”

前后左右全都吓傻了。

抬起那张棺材脸,李绪满脸写着“谁他妈来找死”,结果看清是谁之后不爽地僵了三秒——然后踹了下桌腿。

桌子不轻不重地偏移。

“校服还我,我们班下节公开课。”窦遥低声。

李绪直接把前一天在网吧被强行披上的外套扔他脸上,然后,趴下,藏起耳朵。

“。”周围几个人不懂了。这都能忍?平时对我们那一嘴獠牙呢,亮出来啊兄弟。

春节放假前夕李绪去省里比了一次赛。

虽然他还是未成年人,但老孟为了锻炼他指定让他参加成人组,结果就是被打击到一个周末都没缓过来。

周一早上逃课,中午懒洋洋地回学校。进教室发现窦遥坐他座位上,在给他们班一个女生讲题。

“辅助线可以这么画。”

“嗯。”女生笑着抬头看见李绪来了,又把头低下去。

李绪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这学期刚转来的,好像叫袁予微。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窦遥抬起眼。

“窦同学,那辅助线画好之后……”

“今天先这样吧,”窦遥收起笔,“剩下的改天再讲。”

女生抱著作业不舍得走。

旁边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还要占我座位占多久?”

“喔、喔,不好意思。”

把人吓跑李绪扔开书包坐下:“你是5班的还是我是5班的,整天来我们班晃什么晃。”

窦遥意味深长地抬起眼:“不是你说下午来上课的?”

“我来上课跟你占我座给人讲题有关系?”

迟钦在一边看篮球杂志,抬起头插嘴:“没白讲,班花还给了好多零食,特别上道。”

班花?

李绪撇了那女生的背影一眼,又往桌屉里扫了眼,几袋不明小食品出现在里面。

他皱眉:“拿走。”

“你吃吧,我不太饿。”窦遥很自然地问,“晚上在哪儿见。”

李绪靠向窗户:“不见。”

“八点我去找你,记得准时下楼。”

“……”

下午体育课窦遥没去。

从这学期开始之前的分班就打乱了,他被沈老师出于好心安排去练太极拳,结果那个教拳的老师比学生还能偷懒,两堂课教完了整学期的拳法,然后就让他们随感觉练,还美其名曰“修习在于将有形的招数化于无形”。

嗯,这道理他熟,张三丰教张无忌也是这么说的——忘记比记住更要紧。

刚好今天该他值日,擦完黑板扫完地他才下楼去找李绪。走到球场旁边,李绪正跟人打混双,对面是迟钦跟不认识的人。

至于李绪的搭档,是今天找他问数学题的女生。

初中体育课一般都穿校服,但她穿着时髦的运动服,动作充满青春活力。李绪的杀球也又快又狠,冬日的太阳下两人灵巧跑动着,窦遥感觉自己都听到他们俩默契的呼吸了。

中场休息时李绪原地坐下,袁予微找了张纸巾给他,他接了,马上袁予微就又给他递水。

这回李绪没接:“不渴。”

她抿抿唇:“下堂课还是咱俩搭档?我刚转学过来也不认识什么人。”

迟钦凑过来:“行啊!下次把窦遥也叫来吧,不能组队就让他在旁边当观众。”

“他的腿不是……”袁予微轻皱眉头回忆了一下,转头疑惑地看向李绪,“你们以前还会叫他?那怎么打呢,他根本就跑不了吧。”

“以前那都是李绪给他——”

“不用叫他。”李绪打断迟钦的解释,不咸不淡地把脸转开,“别叫了。”

自己一直给人喂球,还喂了整整一个学期。这话说出去,能听吗?

“行吧,那就不叫了。”迟钦耙了耙头发,“有他在确实……害,是我草率了。”

说完他扭头,疑似看到一个特别像窦遥的人,马上扯扯李绪:“我草那不会是——好他妈的,尴尬,他不会听见了吧。”

李绪慢慢蹙紧了眉。

什么意思,来了不说话。

而且看背影还明显带着火气,等我叫你呢?跟谁摆谱……

晚上打扫完卫生窦遥才走,外面天完全黑了。到半路也想过去趟棋院,但最终还是没去。

八点左右李绪绷着扑克脸下楼,站棋院门口等。

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他眉心轻拧,侧脸在路灯下变得有些锋利。

马上过年了,天气冷得冻鼻子,但校服外面只有一件单袄。他把两只手深深揣进袄兜里,瘦削身形远远看过去有种颓废的挺拔感。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窦遥还是没来。

几个小学生练完棋出来,七嘴八舌地问:“师哥你在等谁啊。”

他把目光移向一旁的地,貌似不经意地动了动胳膊,然后才慢慢站直。

“没等谁。”一种不耐烦的声线,透露着心情之差,“挨冻,我嫌太热。”

“……挨……冻?”

“不行?”

李绪抬起眼,对上他们探究的视线。

“师哥再见我们先走了!”

世界终于安静。

李绪低头骂了几句脏话,转身回棋院拿东西。

晚上回到家就开始连续打喷嚏,他没当回事也没吃药,第二天果然感冒了。一整天又是流鼻涕又是发烧,上课也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干脆就没去下棋。

傍晚回到家,吴作富不在,他妈带着两个妹妹去吃亲戚的酒席了。他扔开书包一头躺倒在**,鼻塞得受不了只能用嘴呼吸。

操……

原来感冒这么难受。

以前怎么没发现,难道自己这一两年变娇气了?

他把头用被子蒙起来,强迫自己睡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他想睁也睁不开眼。

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到床边。

李绪烦躁地转过脸,然后额头微沉,一只手覆在他额头上。

“李绪,你在发烧?”

安静一瞬,房间的灯被人打开。

透过眼皮的缝隙,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但脑袋还是清醒不过来。

不过勉强认出是谁了。

……怎么老让窦遥看到自己特别狼狈的一面?

上回在席雯家也是,这回又是。

李绪动了动干燥的唇,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一个音节,就感觉身体一轻——

有种失重的感觉。

窦遥把他从**搂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很难受?”

“……”他没有第一时间张嘴说话。

“还是,”窦遥盯着他,“又胃疼?”

相处久了就会有这种默契,李绪皱皱眉窦遥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抿紧唇窦遥就知道他哪不舒服。再说他那个玻璃胃,窦遥都已经领教过好多次了。

“吃晚饭了吗。”

李绪微微蹙着眉心,从他肩上直起背,尽力靠到床板上,“吃了。”

窦遥看着他,就是看。

被盯久了李绪偏偏身体,少顷侧开脸,烦躁地低声,“没。”

“那你活该。”

李绪嘴唇抿紧成一条线,脏话憋成了一阵咳嗽。

咳得惊天动地,床板都跟着震,脑子都跟着咳缺血了。

窦遥出去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又不知道从哪变出两片感冒药、一小碗炒饭。

“我妈做的,等你好点了热热再吃。”

“……你变魔术呢?”李绪喉咙里好多话,但是对上窦遥的表情忽然又说不出来了。

窦遥平时虽然不爱笑,但也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又冷又灰,像熄了火的木炭。

总之完全挂脸。

等了好一会儿窦遥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房门口:“没话说我走了。”

李绪心跳瞬间停了一下:“等等。”

……说不出口。

“你怎么有我家钥匙?”

“朱阿姨给我的,我说我要来问你题。”

这种话都能信,难怪我妈会嫁给吴作富这种人。李绪偏开脸,视线被睫毛挡住,明知故问:“题呢,拿来啊。”

窦遥深吸一口气,嘴角冷淡地绷紧:“算了,我就不该来。”

李绪愣了一下,很快恢复木然的表情:“也没人让你来。”

“嗯,反正多得是人想跟你打球。”

……

操。

李绪撇开脸不说话,窦遥拿过水杯砰一声放到桌上,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

撒什么邪火呢,冲谁?

李绪靠着墙烦躁地揉了两把头发,听到脚步声又走回来,匆忙转开脸开始淡淡地装逼。

“我小说呢?”窦遥站门口,“给我,我要拿走。”

“抽屉里。”

窦遥发现抽不开:“锁了。”

李绪低骂了句操,摇摇晃晃地起身给他找钥匙,找到以后走过去:“起开。”

窦遥退到一旁沉默地等着。

“全拿走。”有种就别再来找我。

李绪靠到墙边,表情冷到极点了。

拉开抽屉,里面有六本小说跟一本练习册,窦遥的手意外摸到一个铁盒,就顺便拿了出来。

“?”李绪转过脸,愣了一下直接上手抢。

但没来得及。

……已经打开了。

倒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堆零钱跟某张被压在最底下的合照。李绪匆匆避开视线:“你他妈的手欠是吧。”

以及双手还虚虚地握成拳,随时准备揍人。

“你不是说照片拍得很难看吗,”窦遥声量并不高,但说出的话莫名特别有杀伤力,“留着它干什么。”

李绪脸色苍白,眼下两片淡淡的乌青,少顷恼羞成怒地侧开脸:“窦遥你给我适可而止……”

可能是气血上涌,前额像有个铁块压着,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他站着摇晃了两下,手脚感觉不到什么力气,刚想走回**眼前就变得有点模糊,摔倒之前被一双温热的掌心接住——

窦遥的手指好像特别修长,能一把握住他的胳膊。

李绪额头滚烫,身体软弱地靠在他身上,心想今天是把脸丢到姥姥家了。

窦遥的嗓音变得有点紧绷:“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老子要晕了。

他把额头抵对方肩膀上,艰难地呼吸了几下:“木头吗你……把老子拖**去……”

晕**总比晕地上强。

把人安置妥当以后窦遥强行给他灌了两颗药,然后就坐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守着。

李绪烧得迷迷糊糊,中途感觉窦遥好像坐近了,手背试他额头温度。

“有温度计……”

“嗯,我知道。”窦遥说,“我故意的,谁让你不能反抗。”

换来比蚊子还低的一声傻逼。

然后就是安静,长时间的安静,直到他快彻底睡过去才听到窦遥开口。

“李绪。”

窦遥坐床边,头微微垂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李绪嗓音干哑,嘴唇都快裂开了:“……说。”

“我下月满十六。”

“?”

你是报喜鸟吗,动不动就要通知别人你几岁。

“礼物我想好了。”窦遥撩开他汗湿的刘海,企图跟他进行眼神交流,可惜被无情拒绝。

李绪恍惚地磨牙:“礼你妈……”

“跟你一起住校。”

“滚,凭什么……”

“凭我七岁就认识你了,”窦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活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

神他妈生活习惯。

只听说过认床,没听说过认人。

李绪把脸侧开,窦遥用双手摆正,侧开,摆正,再侧,再摆正,弄得李绪面如火烧,眉心紧皱。

竹马都这么烦吗,早知道不要了。

他咬牙切齿,强行吐字清晰:“我他妈不。”

窦遥看着他绯红的脸跟脖子:“嗯,你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