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这五个人在葵冲睡了一晚, 第二天刚好是周末,一行人吃完早餐后,各自分别。

柳思嘉打算先回一趟温黎艳嘉家, 而不是去疗养院。

她打算跟温女士心灵气和地谈一谈, 如果不行,那就算了……反正从现在开始,柳思嘉决定爱自己。

宁朝呢, 他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在想:我是不是应该找个梦想去努力一把。

刚好柳思嘉和宁朝顺路,两人一起打了一辆车。他们都坐在车后座上,车子往前开,宁朝抱着手臂,头仰靠车后座上, 在阖眼休憩。

柳思嘉抬眼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想起昨天微夏打趣两人, 眼神揶揄,又想起这段时间的种种。

宁朝一直对她很好。

而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会因为宁朝靠近她而心跳加快, 昨天他抓起自己手腕奔跑的那会儿, 被他碰过的皮肤发烫。

她想确认一下。

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宁朝抱着手臂, 眼睛也没睁,开口:“再偷看本帅哥收费了啊。”

柳思嘉立刻收回视线, 并翻了个白眼。

车子开了二十分钟后到达中谭路,宁朝下了车, 他想起什么, 手肘撑着车门, 脑袋钻进来,看着柳思嘉:

“一会儿直接到家就下车,别半路瞎跑。”

“噢。”

柳思嘉的手抵在车门把上,心里一直在想——要不要确认呢?她只犹豫了两秒,毅然跟着抬脚下了车。

身后传来“砰”的一道震天响的声音,弄得宁朝转过身来看,柳思嘉竟然站在了他跟前。

“宁朝,我有话跟你说。”柳思嘉犹豫半天,也没敢看她。

宁朝摸了摸脑袋,有点状况外:“说呗。”

“宁朝,我……我喜欢你。”柳思嘉感觉因为心跳过快,胸腔都快要爆炸了,表面却装得云淡风轻。

一秒

两秒

三秒。

直至一分半的时间,柳思嘉抬头看向宁朝,男生不自在地摸了摸寸头,犹豫了很久:

“谢谢啊……但是……我现在对你是朋友的喜欢。”

柳思嘉一脸的不可置信,眼睛开始泛热,觉得丢脸又难受,但还是问:“那你为什么来疗养院接我?这段时间对我这么好。”

问到了最直接的问题,宁朝叹了一口气。

“我想拉你一把,因为你本质并不坏,其实不止是我……你住院的时候林微夏也来偷偷看过你好几次。”宁朝说话开始结巴,没了之前的顺畅。

残忍的事实砸过来,柳思嘉整个人都蒙的。

是了,一切都说得通了。是她遇到的人都太善良纯粹了,只是作为朋友想拉她一把。

“那圣诞节,你为什么抽走我的打火机?”柳思嘉仍不死心,红着眼固执地问道。

“真的是巧合。”宁朝轻声说。

他平时真不上网,每天要干得活很多,真没有看见柳思嘉那条暗示打火机是自己的微博。

“那你带我去你家店里!”一滴眼泪掉下来,柳思嘉飞速抬手擦掉。

宁朝没有说话了。

他的沉默逼得自己像个小丑。应该是可怜还是什么?柳思嘉不断地想,眼泪不停地砸在地上。

“好,”柳思嘉红着眼,仍维持着自己的骄傲,语气是强装镇定,“问你最后一句,你对我动过心吗?”

她不信,男生曾经的笑和相处时耳朵里透出来的红,那些相处的细节都是假的。

“有,”宁朝看着她,漆黑的眼睛一片澄澈。

宁朝见柳思嘉这么骄傲的一个女孩不停地掉地哭心也赌得慌,蜷着的手指动了动,还是忍住了给她擦泪的冲动。

“我们相遇的时机不对。”宁朝看着她。

那么漂亮骄傲鲜活的一个女孩子他怎么可能没有动心。两人一起拉着手一路狂奔躲避老刘那个晚上,他们一起躲在逼仄的台球桌底下,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他的心像被烫了一下。

可那次看柳思嘉带领人欺负林微夏,宁朝拿水管想要浇醒她时,柳思嘉说出他们之间的差距时。

宁朝一下子清醒过来,那个从小长在鱼龙混杂,肮脏不堪金鱼街的少年怎么配去摘他够不到的玫瑰呢。

不管是哪朵玫瑰,他都不配。

刚好那段时间老妈老毛病病发,需要一笔钱做手术,宁朝去找亲戚借钱的时候,低头弯腰的那个弧度看见了自己球鞋上被刷开的毛边。

亲戚把钱扔在他身上,语气尖酸:“你们姓宁的就是没皮没脸!这都第几次了!”

穷人的自尊心被践踏在脚底,也只能捡起来,擦一擦,继续往前走。

宁朝只能佝偻着腰,不停地赔笑。

宁朝一下子就认清了显现实,也明白两人之间的距离,从那以后,宁朝开始收心,摆正自己的位置,后来柳思嘉再找他道歉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那份心动。

少年的心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像盛夏一夜被吹走的风。

他也觉得自己很可笑。

后来一直帮她,是宁朝觉得——

如果一朵玫瑰在生长的过程中,因为各种原因长出了腐烂的花瓣,那就拔掉它,把花搬到阳光晒一晒,以后好好生长。

动心的阴差阳错和这些心里话,宁朝不会讲出来,他不想再伤害柳思嘉了。

“对不起。”宁朝艰难地开口。

柳思嘉摇头,擦掉脸上的眼泪又恢复了漂亮模样,看着他语气真诚:

“谢谢你的喜欢。”

“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梦想。”

“未来一定要成为个很厉害的人。”

说完之后,柳思嘉转过身背对着宁朝阔步向前走,她努力挺直背脊,让最后的分别不至于太难看。

没有人爱,起码要保持漂亮。

柳思嘉抬起脖颈一直走,弧度漂亮又颀长,一如当初那个在学校人人都夸的黑天鹅。

她都明白,是时机错过。

她太骄傲了,一开始不喜欢宁朝这种人,后来发现自己对他有偏见,觉得他干净又善良。

宁朝那么好,眼睛看向别人的时候永远干净,他身上的气质像野狗,纯粹又透着天然的野性,可她都做了些什么。

当初知道微夏和班盛在一起的时候,厌食症病发的失控感将她整个人席卷,为什么事情的轨道又变了。

好朋友跟喜欢了很久的男生在一起了。

她的眼神变了,看自己也不再温柔。

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妈妈的离开,爸爸多次想要重组家庭,失控感越来越强,世界在下坠。

她拼命试图想要把事件发展的轨道纠正,所以去做了那些事,以为一切都会变成原来大家刚认识的模样。

但她做错了。

她做的这些对林微夏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也连带偏激得伤害了宁朝。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老天爷对她的惩罚是失去了她最好的朋友,错过了很好的男孩子。

这不是关于一个傲慢与偏见的故事,它只存在电影里。

如果当初她没有做这些,她是不是会有好的结局。

可没有如果。

再见了,宁朝。

金鱼街在左拐右拐的街道,离家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宁朝双手插着兜,因为刚才的事心里堵得慌,他打算散步走回去。

拐进一条商业街,街道熙攘,宁朝双手插着兜,看见路边的易拉罐一脚踢飞。不远处还有一个易拉罐,他正抬起脚时想要去踢时——

“嘭”地一声,一股猛力袭来,一个黑帽子男人撞到了宁朝的肩膀,停顿了一下径直往前跑。

宁朝刚想说话,发现那人边往前跑边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人群开始慌乱尖叫起来。

不对劲,刚才擦肩的时候他闻到了一阵血腥味。

回头一看,身后有警察不断在追,大喊:“别跑!”

宁朝想没想这情况有多危险,脑子一热,奋力往前冲,他跑步一向很快,双双臂挥动,不断往外跑。

黑帽子男人见状朝地吐了口水,横冲直撞往前跑,摊贩旁的东西不断被撞掉在地上,小孩吓得发出哭叫声。

宁朝跑得嗓子发干,而那人像条泥鳅一样,很难抓到。宁朝眼睛一转,忽然半路刹车,直接拐进左边的巷子里。

黑帽子男人见那小子没再跟过来,松了一口气。

哪知一阵疾风袭来,灰尘和沙子扑在脸上,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道身影闪来,有人直直地从正面踹了他心口一脚。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金鱼街附近的街道。

黑帽子男人直直地跪在地上,宁朝冲过去,抬腿顶了他后颈一脚,男人忽然趴下去。

宁朝刚想钳住他的手,黑帽子男人弓身跃起,瞬间把他压在地上,给了他一拳,粗声粗气道:

“找死啊。”

宁朝脖颈被男人粗壮的手臂捆着,男人边捆边用力踢打他,打得十分用力,伤口见了血,粗声粗气地喊:

“臭小子!要你他妈多事。”

宁朝的呼吸渐渐困难,他的脸涨成红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发力猛地跃起,一个反力,手脚并用,用尽全身力气将人用力困住。

他脖子上的青筋突起。

警察也适时刚来,在歹徒想要反抗的时候,“哒”的一声,银色的手铐烤住了他的手。

宁朝重重地喘着气,不断有汗顺着下颌滴到地上,太阳很晒,随即将汗蒸发。刚经历一场拨斗,他脑子是乱的,双手撑着膝盖,正在放空,下巴处的血不停地滴到地上。

倏地,宁朝被人群中爆发的掌声惊醒,他人是蒙的,抬眼看过去。围观群众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一位老大爷边鼓掌边直夸他:

“小伙子,善良又正义,未来前途无量!”

“小伙子见义勇为,真不错!”

“哥哥好棒!”一位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

人群中不断有人拿着手机拍他,夸赞声让宁朝有些不自在,一位长相三十多岁的警察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给了他一张纸:

“小伙子勇气可嘉啊,刚这人是当街行凶的歹徒,我替人民感谢你的见义勇为。”

警察的皮肤晒得有点黑,他眼神赞赏地上下打量了宁朝,笑笑:“身手不错啊,还没上大学吧,有机会的话,欢迎报考警察学院。”

“我行吗?”宁朝愣怔在原地。

警察重新戴上帽子,笑了一下,语气随意:

“人只要年轻,有什么不行。”

“李队,走了”不远处有人喊他,警察“哎”了一声再次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押着犯人走了。

刺金色的阳光铺下来,宁朝站在那里,看着那位男警察背对着他往前走,肩膀上的五角星闪闪发光。

心开始狂跳起来。

皮肤下的血液滚烫,似乎炙烤着他脑子里的某种东西,越滋生越狂热,渐渐开始成形。

热血沸腾。

于是人群中看见刚才还有些羞涩的少年忽然冲向大街上,脸上还挂着血淋淋的伤口,开始向前跑,风鼓起了他身上穿着的T恤。

他冲街上遇到的每一人用力大喊:

“我有梦想了!”

“老子以后要当人民警察!”

围观人群中有个女生放下正在拍摄的手机,看着宁朝的背影笑了一声,这人好怪,说了句:

“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