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将军为方嬷嬷办席热闹,施霓的注意力又不知被何吸引没立即找自己算账,于是珍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艰难从将军府里逃了出来。

只是出府后她浑身落魄,身上更没有半点儿钱银,她本来想去寻得姐姐明珠的下落,可在城中躲躲藏藏一番打听才知,霍将军竟如此无情,已将明珠公然亮出凉人身份后又逐出了京城,留她性命去自生自灭。

可此举,根本就是逼人走上一条死路。

因着最近几年大梁和西凉总起冲突,兵将伤亡不在少数,于是两族人民自然互相心生仇憎,所以此番将明珠名目赶出城去,会不会引得平民报复一切都不可知,若当真走了背运,明珠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哪里能活?

思及此,珍儿背后直觉犯起透骨的凉意。

她清楚依着施霓素来与人为善的性子,断不会做出这般将人逼上绝路之事,可霍厌却是手段狠辣,手上更是沾染过无数鲜血,又怎会在意多添一条人命。

他那点罕见的柔情,几乎全给了他那护在手心里都怕怠慢的夫人身上,此番他知道了明珠对施霓的妄害,能暂时留她一命大概都是因为不想叫施霓因此而感觉有压覆,毕竟连踩死只虫都害怕的娇美人,霍厌哪舍得叫她闻血腥。

可这口气他没替施霓出来,又哪里会罢休,被折磨而死才是他为明珠提早定下的结局。

珍儿重重吐出一口气,手心里不知不觉浸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心想幸好两人当初制定计划时,她并没有对施霓有什么明面上的直接迫害,最重的一宗罪也是诱迷霍厌,与施霓并无什么关系,否则现在她哪里还有心思去叹息明珠的下场,自己恐怕都是身首异处了。

不能坐以待毙,知道出城必是一条死路,故而她眼下只想留在上京,无论如何都要苟活下去。

想到不久后将军府的人自会出来拿人,珍儿胆战心惊正思寻着该如何躲藏,可一晃神,竟迎面撞上了一位醉醺醺的公子哥。

对方受了疼,嘶了一声直接破口大骂:“奶奶的,是哪个贱人敢冲撞小爷!”

因认出对方身份,珍儿一下提起一口气,此人谁不认得,不就近日在街头巷口无恶不作的李四,新搬进上京的江浙富商李显敬之子。

珍儿忙低头赔起小心,“小女子不是有意冲撞,还请公子莫怪。”

李四身上散着难闻的酒气,当下眯着眼睛凑近过来,目光直勾勾盯在珍儿脸上,模样思量,像是在回想着什么。

接着眉心一蹙,颤巍地伸出手,直指着珍儿说道:“刚看着就眼熟,小爷我认得你,你是不是施霓身边的侍女?之前在街上见过你一面,当时就觉你这走路时小腰扭的,比施霓身边另外那两个丫头可骚得多了。”

珍儿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泼皮无赖的话来,当下受辱微窘,可转念一想自己的处境,她本来就得罪了将军府过活不下去了,若是李公子当真对自己感兴趣,她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另给自己谋了条出路。

思及此,珍儿眉梢带媚,立刻摆出一副娇滴滴的示弱模样。

“李公子,实不相瞒,我是因与主家起了冲突而被赶了出来,现在也是走投无路,不知公子能不能施施好心,招我去府里做个粗使丫头也行,只要管口饭吃,给张床睡,珍儿一定伺候好公子,以作报答。”

“给张床睡?”闻言,李四嘴角骤然勾起抹邪味的坏笑,他俯身上前,伸手轻佻地捏住珍儿的下巴,开口语气十足的孟浪,“别的没有,小爷我的床,倒是可以给你睡上一睡。”

没有受屈的反应,珍儿反倒一副羞怯怯的模样,眼神还刻意勾弄。

李四见状,登时开怀大笑,上前一把将人抱起利索上了马车,又迫不急地命人直接返道回府。

……

太子萧承胤于东宫,正认真替梁帝批阅着巡西指挥使上奏的有关托开河道的奏折。

正劳形受疲之时,却闻手底下人忽的匆慌来报。

“殿下不好了,李显敬家的四公子,又惹了事……”

问言,萧承胤眉心骤然微蹙,这还不到一个月,他都不知道自己替那草包擦了多少回屁股。

于是不忍烦躁,冷下声音回问:“这回又是什么事?”

属下只好硬着头皮,如实相述,“李四公子于前日从街上掠了个女子回府,在**玩得邪门了些,事后还招来一群兄弟去作弄,一群壮汉手下没个轻重,一时失手竟是把人给欺弄死了……”

萧承凛怒而掀翻了案桌上刚沏好的一杯御前龙井,“混账!他是还嫌自己不够招眼嘛?若不是他爹拿钱买命,他早不知死上几回了!”

“殿下息怒,李显敬毕竟是相爷的人,他的公子有事,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啊。”

听到言榷的名号,萧承胤看了身侧人一眼,嘴角蓦然勾起抹自嘲的笑意来。

他的亲舅舅啊,血浓于水,却是次次迫着自己干尽了恶心事。

萧承胤重新坐下,背上好似背着千金,他叹息着伸手按摩眉心,半响后才终于想起来问,“打听清楚没有,那姑娘是否是良家女。”

若为妓,此事处理起来倒是还不算棘手。

手下却回得支支吾吾:“打听到了,是……是将军府的人。”

“什么?”萧承胤指尖一顿。

对方回说完整:“若是探查无误,此女应是将军夫人身侧的,贴身侍女。”

……

霍厌一早去了衙署例行办公,施霓向程夫人问过安后,在家中闲来无事便想去秦蓁蓁的铺子去转转。

其实除了闷闲的原因,她也是怕自己和程夫人单独在家许会双方都不自在,为了避免场面尴尬,在将军不在府内的时候,她自是想着主动避开些。

不想劳师动众,故而施霓随行只带了阿降一人,只是上了马车才走不久,就被另一舆驾拦住。

她掀帘去看,见对面车舆上绑着象征身份的紫色幡条,便知这是太子的车马。

察觉对面车夫是刻意不肯放行,施霓轻蹙了蹙眉,知晓太子之意是想见她下车,想了想,碍于双方地位尊卑,施霓即便不情愿也只得下去请礼。

“臣妇见过殿下。”施霓刻意换了自称,以此委婉地提醒太子,她已嫁为人妇,两人单独相处实为不妥,只想请他自愿避让。

太子随之出来,站定后目光凝在她身上。

施霓却是立刻后退半步,将距离小心拉扯开。

萧承胤看着她的小动作,面上没显出什么不快,反而直言问道,“不必多礼,方才拦下姑娘马车只是想问一问,将军府近日,可是丢了一个丫头?”

听着太子的称呼,施霓有些不满,她都嫁了人,再一口一句姑娘姑娘的,实在不妥,只是再听他的后话,施霓便没心思去思量那些了。

府中的隐事从未对外传过,她不知太子怎会也听说了珍儿之事。

自珍儿偷逃以后,将军已派人环城找了好久,可最后还是了无所获,没有结果,他们最后只好认为珍儿是已逃出了城去,原本将军还想遣人去追捕,可她拦了下来,想着个人总有造化,既走了便随她去了。

“不过是府中琐事,没想到会扰殿下的耳。”施霓想不明白,只得示礼歉意回说。

萧承胤却忽的上前一步,几近逼到她面前来,“巳时我接到属下汇报,言说在城郊荒野寻到一具女尸,路人相辨认出其是将军府的侍女,所以还请施姑娘配合公事调查,随我去东宫辨一辨尸?”

“什么?珍儿死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施霓心头瞬时惊诧,往日里她被将军保护得太好,从未临近过什么血腥死亡,这回算是第一次是她的身边人出事,当下又思量着太子口中的辨尸,一时间心头惧怕不已。

“具体如何情况,姑娘随我去趟东宫便皆知晓了。”

施霓答应不了,只生惧婉拒着,“还请殿下恕罪,此事……此事我还是回去和将军商讨一番,之后寻殿下方便,我们夫妻二人再一起去东宫吧。”

“怎么就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萧承胤叹息着,当下已然放下了方才那副公事公办的正经模样,他看着施霓,笑得阴恻。

“殿下如无其他的事,那臣妇便告退了。”

施霓警惕地不想和他有过多对话,刚准备转身离开,却被萧承胤一下扯住胳膊,她还没来得及挣开,就听对方忽的压下声音,小声问道。

“霍厌应该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关于他父亲的死吧?对于这个,施姑娘当真就不好奇?”

闻言,施霓转身的脚步一顿,眉心也立刻蹙起。

霍老将军是为大梁社稷而惨烈战死,她不明白以太子的立场,何故故意复提起此言。

凝眸思量了瞬,施霓厉声回说:“殿下多虑,臣妇纵然想知,也会等夫君愿意倾告之时。”

“你对他还真体贴。”太子嘴角扯了抹干笑,眼神晦暗不知是何意味。

而施霓眼下已是彻底冷下了态度,显然去意坚决。

可太子不放,趁其不备猛地伸过来一只手。

施霓反应不及,只觉鼻尖忽的嗅到一股奇异花香的味道,再之后,意识渐迷,她身子也彻底软下完全没了直觉。

……

陪着宁乐公主外出买衣的冯昭,在街上无意一瞥,就看到施霓竟是上了太子的马车。

她对施霓向来厌恶得紧,又对太子早已暗动着春心,故而眼下看到这场面,简直恨得牙痒痒。

先前她苦于施霓一直被霍将军相护得紧牢,两人身份又有了明显的尊卑之差,她这才没法子只能咽下不服的那口气。

同时想她既嫁给了霍将军,之后便对自己没了本质威胁,可当下再次亲眼目睹她与太子再起纠缠,心头气不过地骂她是贱人,都是人妇,还敢魅惑太子!

之后,冯昭心不在焉地陪着宁乐公主又逛了逛,却不想刚一出街,就看到霍厌策马来到主街,模样四处张望,明显是在寻人。

见到宁乐,他连马都没下,只是略微颔首示意。

宁乐也没苛责,正准备出街离开,可冯昭却没忍住地忽的站了出来,更不顾公主在旁,扬声冲着霍厌喊道。

“霍将军,刚才我看到夫人上了太子殿下的马车,像是跟他去了东宫!”

闻言,霍厌回头睨了她一眼,眸底骤然转阴,看得人只觉阴恻恻。

冯昭垂下头,瞬间被威慑得心虚不已。

“何时?”霍厌戾着声问。

冯昭忙回,“一刻钟前。”

她话音刚落,霍厌已是头也不回地策马疾驰,朝着东宫的方向奔去。

见状,冯昭刚想松下一口气,回身却看到宁乐公主正含意味盯看着自己。

“公主殿下,我……”

“多嘴。”宁乐语气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