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舟来到江锲给的地址,是个别墅区,站在小区门口看过去,小区楼层不高,三四层的样子,但是绿化很好,房子与房子之间的距离也很大。

“去哪家?”门卫拦下了他。

“9栋江家。”江行舟说。

门卫抬了抬下巴,“登记一下,然后给江家打个电话。”

江行舟拿起笔,在登记本上写下名字。

“哎哎,”门卫手指点了点桌子,“刚好,江家的车。”

江行舟转头,一辆白色的车停在小区门口。

门口的感应门扫到车牌自动打开,门卫笑眯眯地迎过去,“江小姐,有位客人找江家,您带进去?”

车窗降了下来,一个人伸出了半边头,食指扒拉下脸上的墨镜,“江教授?”

是江晚。

江行舟来之前已经做好了会遇见江晚的准备,不过准备归准备,真的遇见之后他并不能做到坦然。

“去我家吗?”江晚说,“来,上车。”

江行舟放下笔,走过去坐进了车里。

江晚摘下墨镜扔进扶手箱里,笑道,“上回你去医院看我爸我就好奇了,你跟我爸怎么认识的?”

江行舟说不出口,没吭声。

“没想到我爸还能认识你,”江晚越想越觉得神奇,“回去我就问问他怎么回事。”

车子停在别墅院内的车库里,江行舟下了车,院子挺大的,种着整齐的花草,院内有个小亭子,他看见江锲坐在亭子里泡着茶。

“爸!”江晚喊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江锲抬起头,看见江晚跑了过来,以及跟在她身后的江行舟。

还没等他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江晚主动问了起来,“爸,你怎么认识的江教授?”

江晚端过一杯茶喝了一口,眨了眨眼看着他。

江锲倒是没想到江行舟能是教过江晚的,他拍了拍江晚的头,说,“回头跟你说,你先进屋。”

“哦。”江晚耸了耸肩,招呼着江行舟,“江教授你过来坐,我先进去。”

江行舟走了过来,站在一边,两人默契地没说话,等江晚进去了,江锲才对他一笑,“坐。”

江行舟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

江锲看起来瘦了很多,不过精气神还行,比几个月前躺在病**要好很多,两鬓的头发白了不少。

“很嫩的银针,你尝尝。”江锲给他面前放了一杯茶。

江行舟端起来尝了一口,很清新的味道。

“你瘦了,”江锲说,“是不是工作太忙。”

“还好。”江行舟说。

“别太辛苦,身体最重要,别仗着年轻任性,”江锲喝了口茶,“老了就会后悔。”

江锲叹了口气,说,“年轻的时候自私,只想我自己,做事情瞻前顾后,想着要是小悠知道你的存在怎么办,也没从你的角度上想一想,…这人老了,经历了一回生死什么也都看开了,小舟,是我对不起你。”

江行舟颇不习惯这样的江锲,他们之间也几乎没有过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大部分的时候,是江锲的突然出现,给小姨一笔钱,再匆匆离开。

他和江锲之间的沟通屈指可数,这突然的谈心让江行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说没关系吗?

其实并不能做到,没有爸爸这件事在他的童年里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被人歧视,被人谩骂都是小事。

老妈去世的时候小姨才二十岁,二十岁的单身姑娘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有多么难是江行舟童年里最为深刻的记忆,小姨背负了什么江行舟心里清楚,这声对不起,江行舟不能替她原谅。

“你的性格不像我,也不像你妈妈,倒是像你爷爷,”江锲看着他,目光柔和,“即使心里有再多的不满、痛苦,面上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舟,你跟我说实话,你恨我吗?”

一道微风拂过,江行舟感到一丝舒爽的凉意,却让江行舟有些不适。

江锲给他的杯子里添了茶,江行舟端起来饮下,手里拿着小小的杯子转着圈。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江行舟说,“小时候对你是害怕,再大一点是陌生,长大之后我的生活很忙,上学、工作,也没空去想。”

江锲苦笑一声,“我到宁愿你恨我…”

江行舟放下杯子,他不恨江锲,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没有对江锲抱有任何对父亲的期望,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也就不会又其他的感觉。

“不说这个了,”江锲突然提高语调,“你是晚晚的教授?”

“嗯。”

“她是我小女儿,竟不知道世界这么小,她肯定是要问我们的关系,”江锲哂笑,“你介意我说实话吗?”

介意吗。

江行舟自问自己有些介意,他的身份并不光彩,何况他还是江晚的教授这个身份在。

但是…

“她有权利知道。”江行舟说。

“好,”江锲眯着眼笑了出来,“好,对了,我还有个儿子,叫江元彦,比你一岁…不,其实就比你小半岁,你十月,他是第二年四月的。”

“嗯。”江行舟垂下眼眸,隐藏自己内心情绪。

“你的那个小明星,叫…”江锲想了想,没想出来,“人老了,记不住名,你们俩还好吧?”

江行舟看着桌面上花瓶里的紫苑花,紫色狭长小花瓣,红色花蕊包裹着黄色的花蕊,颜色多却不俗。

倪乐很喜欢花,不管是什么花,收到花就很开心,不过眼下,他却突然想起了辛木。

他忘了在哪本书看到过,有一种金莲木的树木叫辛木,是一种活在山谷树林里的小灌木,不起眼,也不特殊,又比花更让人记忆深刻。

“离了。”江行舟说。

他原本不想说自己的私生活,想以沉默来代替回答,但是在江锲面前,在这个身为自己父亲的人面前,江行舟还是选择说了出来。

江锲有些怔愣,片刻后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原本打算你今天要是不肯来,我就去找他,还好。”

他放下杯子,拿过手边的一个文件袋递给江行舟,“明天你生日,这是礼物。”

很普通的棕色文件袋,江行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他也没打开看,拒绝了,“心意我领了。”

“要真领了心意,就收下。”江锲在文件袋上点了点,“你是我儿子,我的财产你有资格和权利分享,不多,收下吧。”

江行舟不为所动,“我不缺钱。”

江锲看着他,“就算真的缺钱,你也不会跟我说实话,我没别的意思,从小到大从没有给你过过生日,你当我是弥补你也好,还是让自己良心上过得去也罢,你看我大病初愈的份上,收下它。”

江行舟喉咙滚动,要说之前那个是否恨江锲的问题他还能说上一句不恨,但是这些放在眼前的金钱,让他没办法再淡定。

这些钱如果给早一些,小姨就不用大学没读完而不得不辍学来照顾他,如果这些钱再给早一些,老妈是不是也就不会死。

在他可以让自己和亲人过的好的时候,这些财产,又有什么用。

江行舟没说话,站了起来。

江锲吓了一跳,立马把文件袋拿了起来,“好好好,你不想收我不勉强你,我让人做了饭菜,我们俩一起吃个生日饭,好吗?”

江行舟稳了稳心神,只要不提钱,他都能面对。

吃饭的位置在别墅一楼的小餐厅,没有第三人,只有江行舟和江锲,菜品精致又丰盛。

“你说今晚要去Y市,去玩吗?”江锲问。

“嗯。”

“一个人?”

“跟朋友。”江行舟说。

江锲感觉到些微神奇,“我以为你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子很难交到朋友,好啊,就应该多交朋友,多出去走走。”

江行舟埋头吃饭,他实在跟江锲不熟,今天这样交谈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吃饭速度加快,只想吃完了离开这里,待吃完了碗里的饭,江行舟放下了筷子,说,“我要赶飞机。”

“好,”江锲也放下了筷子,“我让司机送你去机场。”

“不用,我自己去。”

江锲顿了顿,看着他,“以后,你要是不忙,我还能找你吃饭聊天吗。”

江行舟略显得有些慌张,他站起身,想要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他习惯那个说着他别想踏进江家一步的江锲,习惯那个对他严肃又冷酷的江锲,无法习惯这样一个低声下气的江锲。

“我先走了。”江行舟转身离开。

“生日快乐。”江锲在他身后说道。

江行舟快步走出别墅区,心中顶着的那口气怎么也散不开,他沿着马路往外走,脑子里很乱,为自己刚刚差点的心软。

该心软吗,江行舟找不出答案,他怕自己会辜负老妈。

他掏出震动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江教授,”辛木喜悦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我到机场了,你什么时候能到?”

“过…”江行舟嗓子发紧,清了清嗓子说道,“过来了。”

“好,那我等你过来再出票,”辛木嘿嘿一笑,“我要跟你挨着坐。”

辛木应该真的很高兴,江行舟居然生出来迫不及待的情绪来,想要迫不及待的见到辛木。

听他说话,江行舟会觉得踏实。

江行舟招了个出租车前往机场,在飞行前四十分钟时赶到了机场。

“快,”辛木推着两个箱子迎接了过来,“身份证给我,我去出票顺便托运。”

江行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卡包,还没来得及打开,被辛木抢走了,“时间要来不及了,马上就停止啦!”

辛木风风火火地又推着两个箱子跑了,江行舟想要说一起去都没说出口,跟一阵风似的,跑起来飞快。

辛木将两张身份证给值机的工作人员,“两张票位置选一起就行。”

工作人员很快就操作完,出了票,辛木接过票和身份证,最上面的身份证是江行舟的。

证件照帅惨了,辛木笑的眼睛都找不着,恨不得偷偷亲一口。

往下一看,发现了江行舟的生日。

10月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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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