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江行舟蹲在马桶边呕吐,似要把肝脏都要吐出来般地控制不住,吐到浑身虚脱。

他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地没有力气爬起来。

江行舟能感受到自己浑身冒冷汗,大概是病了,不过他已经没有精力和心情去看病。

总归死不了人。

耳边过于安静让江行舟心里很乱,他急需一些外在的声音来让自己不这么恐惧。

他慢慢站起身,打开卫生间的门,拉着椅子坐到阳台边,歪着头靠在门框上。

外面有车声、风声、还有远处操场上军训发出的“嘿哈”声,他闭上了眼睛。

等在民政局一夜没睡,这会儿也依旧睡不着,胃里烧得慌,还有想吐的感觉。

他懒得动了,也吐不出什么出来。

“咚咚咚”

好像有人在敲门,声音很近,像是敲的是他的宿舍门。

“江教授,江教授?”

确实是敲的他的门,江行舟没有力气去应付。

敲门声没有太久,接着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江教授。”

声音就在耳边,听起来…是从隔壁阳台传过来的。

江行舟睁开眼睛,看见辛木从隔壁伸着脑袋看向他这边。

“我在食堂给你买了鸡汤面,”辛木拎着个打包盒,说,“你快吃了吧,不然坨了。”

阳台与阳台之间并不是无缝连接,中间还有十几公分的悬空距离,辛木一手扒拉着阳台边缘,一手晃着袋子。

看的江行舟惊心胆颤。

他并不想接受,然而身体比脑袋先做出了反应,他站了起来,走过去接过辛木手里的东西,“谢谢。”

面条分量应该很足,江行舟没把握好力道,手跟着往下坠了坠,袋子差点掉了。

辛木吓了一跳,江行舟看起来状态太差了,一份小小的东西他都差点没接住。

“你快吃,坨了就不好吃了。”辛木抹了把额头的汗渍,他是从食堂一路狂奔回来的。

江行舟拎着面条进了宿舍,打开盒盖,面条没有坨,面是面,汤是汤,冒着很浓的香气。

他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实在的感受到了饿。

江行舟拆开筷子,吃了一口,面很好吃,是C食堂二楼面食区的,C食堂是离这里算是最远的一个食堂。

想必辛木是跑着回来的。

他慢慢地吃掉了面条,端起碗连汤也喝光了,他要么不吃,吃起来就不会浪费食物。

吃的很饱,身体似乎也拥有了力量。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是微信消息。

点开一看,是辛木,一连发了好几条。

-我去办公室了。

-记得要吃完哦,吃饱了身体才好。

-晚上想吃什么?

-小馄饨怎么样,或者水饺。

-你不说话我就两个选一个咯。

-就馄饨吧!容易消化。

乍一看这么多条消息让江行舟的太阳穴跟着跳了几下,一时竟然颇不习惯,毕竟不会有谁如此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江行舟想回复不用给他带晚餐,胃里又涌上反胃感,他再次冲进浴室。

将刚刚吃的午饭全给吐了出来。

他对着镜子漱口,这不对,他没有过吃完了饭马上就吐出来的。

胃里突然绞痛,江行舟按着胃,低头喘息。

应该是胃怎么了。

喉咙一股铁腥味,他呕了出来,是一口血。

吐血不是好征兆。

江行舟忍着痛,打开抽屉收拾自己的证件,看见了最上面的离婚证,他顿了顿,将离婚证塞到抽屉最下层。

拿上身份证,他撑着桌面,实在是太疼了。

手机响起了微信电话,他接通了。

“江教授,”辛木的声音轻快明亮,“面条吃完了吗。”

“嗯。”江行舟的声音颤抖又无力。

辛木似乎是听出来了,“你怎么了?”

江行舟想说自己没事,但是说不出来,一说话胃里就抽抽着疼,他坐到椅子上,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开车去医院。

不能喊120,这里是学校,有救护车进来势必会引起很大的关注。

江行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因为胃疼而被救护车拉走了。

可是…真的很疼。

“辛木…”江行舟咬着牙,说,“帮我。”

*

江行舟活了三十二年,从小就习惯了什么事自己做主,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急性胃炎而求助于一个……并不算太熟悉的辛木。

也幸亏是辛木,但凡换一个人,江行舟大概也开不了这个口。

辛木身上有一种很神奇的魔力,他为人亲切,做事认真靠谱,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

江行舟对于他很放心。

“水放这儿了,”辛木端着一次性水杯不知道从哪接了水放到江行舟左手边,“现在要喝吗?”

江行舟伸出左手,辛木连忙将杯子递给他,“慢点。”

他端过杯子喝下半杯温水,“谢谢。”

辛木坐到他身边,看了眼上面的盐水瓶,还有一大半。

“我感觉最近老听见你说谢谢,”辛木说,“咱两不是同事么,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江行舟放下杯子,头靠在墙壁上,没有力气回应他。

辛木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心里难受,想到两个小时前他赶到宿舍时看见江行舟满头是汗的样子就差点吓的六神无主。

急性胃炎。

严重了是会有生命危险的,他不知道江行舟胃疼多久了,硬生生忍到了这个地步。

江行舟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大概是睡着了。

辛木昨夜一夜没等到他回来,今天上午十一点多看见他的车停在停车场,知道他回来了,猜测他没吃东西才给他买的面条。

是干什么去了让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婚姻发生了变故,可身体是自己的,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呢。

辛木安静的陪在江行舟身边,一连要吊三瓶水,中途护士换了两次水江行舟都没发现。

应该很累吧,辛木想。

他往江行舟身边移了移屁股,在他耳边轻轻喊了一声,“江教授。”

江行舟没有反应,辛木挺直了肩膀,将他的脑袋慢慢地移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睡吧,安心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江行舟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的小时候,他三四岁开始有记忆,如果能选择,他会让自己的记忆可以再往后延迟几年。

拥有记忆的三四岁,他亲眼目睹了妈妈在他面前割了腕。

那天妈妈穿上了江锲为她定制的那条黑色钻石裙,那是妈妈第一次穿,站在镜子前看了好久,一会儿对着镜子笑,一会儿又对着镜子流眼泪。

小小的他站在妈妈身边,仰着头看着她,在他眼里妈妈很漂亮,穿上这件裙子的妈妈像小姨给她买的童话故事书里的公主一样。

妈妈蹲下·身,江行舟闻到了她身上香香的味道。

“小舟,妈妈漂亮吗?”

江行舟没说话,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能让妈妈高兴,妈妈经常会这么问他,可他不管怎么回答,妈妈似乎都不满意。

“说话啊,”妈妈抓着他的肩膀,“我漂亮吗?”

妈妈的力气很大,抓着他有些疼,他急迫地点点头,“漂亮。”

妈妈愣住了,下一秒将他推开,江行舟趴在地上,听见妈妈的哭声。

她双手抱着膝盖埋头痛哭,“漂亮的话,他为什么不肯娶我,为什么不肯和她离婚。”

江行舟知道她说的他是谁,是那个好几个月才会出现一次,他喊他爸爸的人。

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妈妈,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妈妈身边陪着她。

妈妈哭了好久,哭到脸上的妆花了,她又重新给自己画了个妆,这一次她心情看起来好多了。

“小舟,”妈妈在他额头上点了点,“妈妈跟你玩个游戏好不好?”

妈妈难得的好心情,江行舟不想扫她的兴,点了点头。

妈妈牵着他的手,走到了卫生间里,她坐在地板上,问他,“还记不记得爸爸的电话号码?”

江行舟不太记得,但是电话机旁边有张纸,上面记着爸爸的电话,他认得数字,可以拨打电话。

“记得。”他说。

妈妈笑了笑,拿出一个小刀片,很小很薄,他看见妈妈拿着这个刀片在手腕上划了一下。

小小的刀片却划出了一个口子,冒着血,接着又在口子上狠狠地划了好几下。

彼时的江行舟不太懂她这是在干什么,只是内心有很深很深的恐惧。

“去给你爸爸打电话,告诉他,我割腕了,”妈妈嘴角带着笑容,“告诉他,我不会再缠着他了,让他带你回江家,到那个大房子里生活,去喊那个女人妈妈,永远膈应死她!”

江行舟没动,他看着鲜血不停地流出来,流到地板上,流到妈妈黑色裙子里,红色进入黑色,被黑色淹没。

刺鼻的味道让江行舟后知后觉,他扑进妈妈的怀里,“我不跟他走,我不要他,妈,你别不要我!”

妈妈靠在墙上,一直在笑,笑出了眼泪,“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他,到头来,我成了第三者,成了人人唾弃的情妇,小舟,你得帮妈妈出了这个恶气,你一定…要永远活在那个女人眼皮底下。”

江行舟死死抱着妈妈,求着她让她别不要她,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小,任由江行舟怎么恳求都没用。

这一幕就像是噩梦,在他梦境里无数次出现。

他在乎的、爱的,无一例外的都留不住。

江行舟睁开眼睛,视线是歪的,他好像靠在了哪里。

他直起脑袋,身边坐着的是辛木。

“醒啦。”辛木对他笑笑,“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盐水已经结束了,江行舟胃里的绞痛也好了。

外面的天也已经黑透。

看来他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精神都恢复了五六成。

坐进辛木的车,江行舟很难得的感受到了饿。

“医生说你最近要吃清淡的,”辛木发动了车,说,“我知道有家粥特别好吃,我带你去吃。”

江行舟无异议。

车子平缓开在路上,辛木时不时地看一眼副驾驶的江行舟,对于江行舟不是坐在后排而是坐在副驾这个举动心里偷偷乐了一会儿。

这不就是代表了关系的进步么。

乐了一会儿又叹口气,他实在看不得江行舟如此折磨自己。

“江教授,”辛木说,“我不知道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说,不管发生什么,身体永远都是第一位,你的家人、学生、朋友、同事,这世上有很多人在乎你,关心你,你一定不能因为一些不好的、伤心的事儿去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