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君影怔怔地抬起头, 看着面前人含笑的眼睛没有回过神来。

“将军,只是个看风景迷糊了的小丫头而已。”眼前人扭过头像是在跟什么人解释。

“……谢、谢谢,乔夏谢过公子。”

“客气了。”顾知行微笑着松开手, 他似乎知道她刚刚看见了什么, 嘴唇微动比划出“恭喜”的嘴形。

乔君影露出感激的笑容,眼神微挑掠过顾知行身后高大的男人,随即像普通的丫鬟一般低头躬身退到一边。

高大男人在顾知行的陪伴下被门客打扮的人引至屏风后面,进入柳家主人所在的包间。

不愧是将军, 哪怕男人并未甲胄披身,一身锦衣华服也完全没有富贵公子哥的精致, 反倒遮掩不住凌厉的气质,甚至隐约透着点点杀气, 是在人群中完全不会被忽视的那种人。

楼下的人群散了大半,干瘪老头不知所踪, 玩家们也不见踪影,只有叶菲菲一人坐在茶摊上晃着双腿。

虽说感知被游戏强化了,但乔君影完全听不见屏风后面的动静,不过有顾知行在, 也不需要她操心。

她倚靠在窗边摸出世界牌打量,虽然图案一样,但卡牌上舞者的脸与刚刚看见的完全不一样。

卡牌上的脸就是普通的脸,与她在现实生活中看见的没什么两样,是来自塔罗绘画者笔下的脸。

而刚刚在半空中飞舞的那个舞者,“他”拥有一张完美无暇的脸,看不出是男是女, 似乎每一眼看见的都是不同的脸,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竟然想不起“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自由自在舞动着, 似乎没把周围的一切看进眼里,又似乎在舞动中映出世间的一切。

这就是世界牌现世的模样吗……

乔君影想到黑色天幕下令人震撼的漫天星辰和恢弘如同在梦境中的城堡,那是真正的世界吗?

或者说,是世界……是摩罗斯游戏的真实模样?

“乔夏姐姐?”

不动声色地反手将卡牌压下,乔君影回头露出笑容,“怎么了,枣柿?”

“……乔夏姐姐,那些花……”枣柿咬咬嘴唇,向一旁飞快睃视一眼,又看向那篮被她随手放在一边的鲜花,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来。

看见枣柿最先瞄向的角落有一个装饰用的小屏风,一角衣裙露在屏风外面,光线彻底暴露屏风后面挤挤攘攘的几个身影,乔君影侧耳听见她们叽叽喳喳的动静不禁会心一笑。

虽然如此,她没有直接挑明,假装自己没有发现屏风处的动静,只是微笑着用鼓励的眼神看向枣柿,态度温和地询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枣柿深吸一口气,鼻尖传来的清香带给她偌大的勇气,发间花朵柔嫩的花瓣随着动作轻触后颈带来微痒的感觉,她鼓起勇气对上她的视线,“乔夏姐姐,那些花……你……你还要用吗?”

“不用了呀。”乔君影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那……那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给我?”枣柿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要听不见,与此相对的是她的脸颊越来越红,像一朵盛开的大红芍药。

没有继续逗她,乔君影微微颔首说:“拿去吧。”

“谢谢姐姐!”枣柿顶着通红的脸对着她匆匆福身,抱着那篮鲜花脚步轻快地躲进屏风后面。

看着人影晃动的屏风,她的心情也轻松了些许。

等了不知道多久,乔君影远远看见椒荇出现在街道尽头。

她身子微微佝偻,好像在躲避什么人,又似乎在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

点开定位发现原本应该跟着椒荇的左陵还在山里没有回来,虽然觉得他大概率不会出事,乔君影还是在群里问了一句,收到一个几乎是下一秒就回复过来的句号。

几乎是椒荇刚刚回到酒楼,桃夭就走出来指使众人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虽然她看起来盛气凌人,但不得不说这样很能镇得住场子,下人们忙而不乱地快速做好回府准备。

跟载云院的丫鬟们挤在一辆马车里,闻着满车的花香,乔君影轻轻掀起车帘一角。

回程的柳小姐没有再坐那顶华丽精致的花轿,而是在老嬷嬷的服侍下登上一辆四角缀金铃的朱轮马车。

原本想上后面马车的椒荇被老嬷嬷喊住,她僵着身子弯腰走上马车,她的身形似乎比之前更加佝偻。

一路无事地回到柳府,因为游戏才第二天,而且主要NPC都在府内,玩家们不约而同沉寂下来,没有闹出明显的动静。

“臭小子你还敢躲!不要命了!”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唔——呜呜……”

前方转角传来的动静让人无法忽视,乔君影左右看看,这附近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身影,她看了一眼岔路,犹豫一下向前走去。

现在外院的消息有顾知行盯着,虽然左陵一直没回来,但他会时不时在群里发个句号报平安。

叶菲菲以侍女的身份跟着扮作医女的苏芷葵进入内院,在任常昌死后,她似乎更能投入游戏了。

就算自己入局,内院消息交给她也能让人放心。

随手划掉左陵发来的讯息,乔君影平静地踏入转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诧异神情,“你们干什么呢?!”

转角的高墙后面,几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将一个孩童围在中间,那孩童满身灰尘,坐在地上抹眼泪,泪水混着土灰在他脸上画出一块块印子。

“坏!你们、坏!坏人!”

为首的小厮刚想说什么,瞄见乔君影耳坠上的流云纹瞬间变了脸色,换上讨好恭维的表情,半弯着腰凑到她面前笑着问候:“是载云院新来的姐姐吗?怪小的们,小的们有眼无珠冲撞了姐姐。”

“不过要小的们说呢,这事姐姐你也别多管。”他换上神秘的表情,像是在给新来的人讲述秘辛,一副为了她好的样子。

“喏,地上这个,”他努努嘴示意坐在地上的小童,“怕姐姐刚来不知道,是咱们老爷一夜风流……留下来的种。虽然不是先前夫人的,但好歹是柳家唯一的男丁,这偌大的家业——”

“总归有他一份。”这时小厮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羡慕嫉妒,又夹杂些许快意,“姐姐您在载云院是知道的,咱们九小姐别的什么都好,就一点——太要强!”

“您说说,小姐为了柳家宁可留在家里招婿,那能让这小子好过吗?”他眨眨眼好像在暗示什么,“咱们也是在帮小姐出气啊。”

“还有这种事!”乔君影睁大眼睛,用绣帕捂住口鼻,踮起脚尖冲小童看了看,“这我可真不知道了……”

“呜……呜呜……”

“呜呜……好疼……”

“闭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小厮瞬间换上凶狠的眼神,一个扭身就是一脚踢在小童身上。

“呜——!”

卷翘的睫毛低垂,乔君影状若不忍地移开视线,流云纹的耳坠微微晃动,“他还小呢……”

“……既然姐姐这么说,那就算了。”小厮往地上啐了一口,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

确认小厮们已经全部远离,乔君影握紧手里的玉佩,翘起的鱼尾嵌入肉里,在她掌心留下红色的印记。

“呜……呜呜……”

鱼形玉佩消失在手中,她深吸一口气,垂眸看向抹眼泪的小童问:“他们走了,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呜……疼……雉儿疼……”

“娘娘!娘娘也疼!呜——”

雉儿迈开小腿蹭到她脚边,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抓住她的裙摆,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呜!救娘娘!娘娘在痛!娘娘在痛!”

“……哦。”乔君影看他半晌,扯扯裙子把裙摆从他手里抽出来,后退一步蹲下身与他对视,“娘娘为什么会痛?她不是死了吗?”

“呜——!”

小童大哭着,浅色的眼瞳可怜巴巴地盯着她看。

没有像上次那样轻柔地哄他,甚至连一个温和的笑容都欠奉,乔君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神色冷漠。

她确实脾气不错,进入游戏后其他人尤其是那些接触不深的玩家对她的评价也大多落在“温柔”“温和”,甚至“心软”上,但这不代表她对待外人没有戒备,更不代表她会无条件心软。

如果是像“陪你玩”中那些对她抱有极大善意的孩子们,那哄一哄、宠一宠都算不了什么。

如果是带着恶意,或者故意诱导或隐瞒的话,心情好时或许会陪着演戏,但她也不是时时都有好脾气的。

“呜——救救娘娘!你、救娘娘!”

乔君影看见他的泪水不住地顺着脸颊滑下,一脸平静地抬手扣上小童细弱的脖子,慢慢收紧力度问:“你想让我……怎么救她呢?”

在第一次听见小童说“救娘娘”后,她确实收到了支线任务的提示,但提示只是在暗示娘娘的身份,并没有直截了当地指出“要拯救娘娘”。

摩罗斯游戏的支线任务向来自由度很高,一个任务也不只有一种解决方法。

小童的脸色因为窒息开始发红,他似乎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难受,他浅色的眼睛直直看着她的眼眸。

关于拯救娘娘的方法,乔君影心里已经有想法了,但她确定,她的方法跟眼前这只雉鸡、地下关着的娘娘,甚至是载云院里的柳小姐想的都不一样。

“咳、咳呜……”

乔君影松开手,平淡地看着坐在地上涨红脸哭泣的孩童,他粉粉嫩嫩的身体格外惹人怜爱。

她微微闭眼,鱼形玉佩出现在手中,再次睁眼时,眼前的孩童完全变了个模样。

虽然是雉鸡的模样,但跟之前跳进她怀里那只断了尾巴的雉鸡完全不一样。

它身上的羽毛掉了大半,只有头背还覆着薄薄一层,羽毛褪去充满生命力的漂亮色彩变得暗淡无光,腹部不仅没有羽毛,而且露出黑色腐烂的内脏和骨头。

它也已经……死去多时了。

作者有话说:

枣柿:乔夏姐姐,我想要那些花……

乔君影:娇俏的小姑娘啊……可以,可以,都可以。

①世界牌:世界牌中的舞者,经常被对应到希腊神话中的赫梅弗度斯(Hermaphroditus),如名字所示,他是赫密士(Hermis )和阿芙萝黛蒂(Aphrodite)之子,后来与仙女合而为一,他的名字也成为雌雄同体的字根。因此,在灵性的层面上,世界意味将人的男性面和女性面结合良好,或是将人力或资源结合良好。与其说世界代表结束,不如说它是一种自然的完成,是最后的胜利和美好的结局。《塔罗葵花宝典》,向日葵